可站在娘家人的立場,黎家人的想法其實也沒錯。


    女兒既然改了嫁,就該跟後麵的男人好好過,早日誕下子嗣,穩固自己的地位。至於前麵的兒子,那都是前程往事,不該再提。


    這些年裏,衛傅未嚐沒有琢磨黎皇後在宮裏的處境。


    他也是男人,也許以前不懂,但隨著為人夫為人父,年紀漸長,漸漸也能懂點正武帝的心思。


    放他一條生路。


    除了早年叔侄二人的那點情分,更多的是因為母後。


    甚至是事後對他的那些處置,也大多是因為母後。


    準他科舉,讓他考上狀元,外放他出去當官,說白了不過是為了穩住母後罷了,也免得逼得母後與他魚死網破。


    至於剩下的,交給時間。


    一年不夠,兩年、五年,甚至十年。


    總能水滴石穿。


    這個男人那麽能忍,為了得到皇位,他忍了近二十年積蓄力量。如今為了得到一個女人的心,時間對他來說不算什麽。


    說白了,他衛傅不過是在母後的庇佑下,才能苟且偷生。


    如果沒有母後,他即使能活著,也可能沒有這麽自由。可能沒有福兒,也沒有大郎二郎三郎,沒有圓圓,沒有衛琦……


    他的安穩、幸福、自由,是建立在母後的委曲求全下的。


    這個心結,這些背負,衛傅從未對福兒說過。


    可能福兒也知道,但她不敢在衛傅麵前提起。


    所以衛傅說他得知這個消息後,反而鬆了口氣,並不是假話。作為人子,在撇除一切道德世俗,自然是希望母親能幸福、快樂。


    至於他自己——


    他如今所擁有的一切,本就是在對方放任縱容下,才能得到。


    所以也沒有什麽意難平的。


    可真沒有意難平嗎?


    福兒睜著淚眼,看向他。


    “真的?”


    衛傅點了點頭:“真的。隻是給我一些時間。”


    給他一些時間,來讓他消化這一切,抹平這一切,認真的想一想,未來的路該怎麽走。


    .


    日子再度回歸了平靜,似乎並沒有對什麽產生影響。


    實則怎可能沒有影響?


    從這些日子衛琦和小喜子,小心翼翼對衛傅的態度,就能看出終究還是有些影響。


    這一日,衛傅又向往常那樣,來到了冰城那座天主教堂。


    主管這座教堂的傳教士叫湯史佳。


    這並不是他的本名,而是漢人名,他本名極長,且拗口,在來到大燕後,便取了自己本名的一個音譯,作為了自己的漢人名。


    衛傅對他做得天文儀器很感興趣,也是通過湯史佳,他才印證了以前聽過的一種說法。


    原來天不是圓的,地也不是方的,而是一個圓球。


    湯史佳是荷蘭人,據他所說曾經有他的同鄉,開著船來到過大燕。


    而他這次來大燕,就是想試試,不用船,是否能從西往東一路走過來,事實證明他果然也來了。


    為何會用也?


    因為在他之前,就有人坐著駱駝加上徒步,從西往東,曆經數年,來到了這片土地。


    不過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誰也不知是真是假,所以湯史佳才想親身試驗一番。


    這次湯史佳做的是個地球儀,是衛傅請托他做的。


    整體是個木製圓球,再由湯史佳根據他所知道的地圖,往球體上繪製各國的地圖。


    這個地球儀做了三個多月,期間湯史佳需要根據現有地圖,以及他記憶中所知的地方,把這個球體盡量填充起來,同時還要保證位置準確。


    這一切對湯史佳來說,並不難。


    因為他既然能帶著人經曆了長達數年的長途跋涉,來到大燕,手裏自然有一份地圖。


    難的是超出他手中地圖範圍以外的地方,以及衛傅還要求他標注上黃道和赤道,以及整個大燕的地圖。


    今天正好是完工日,所以衛傅又來了。


    此時那顆原木色的球體,早已沒了剛開始的模樣,其上被塗上了許多顏色,其中最多的顏色是藍色,所以乍一看去,像一顆藍色的球體。


    整顆球體微微有些傾斜,正中心被打了孔,被圓棍從中穿過,固定在一座黑色的架子上。


    隻用手輕輕一推,這個球體便可以轉動起來。


    衛傅緩緩轉動著地球儀,從大燕的位置,一直看到湯史佳口中的新大陸,再看回來,半晌後,感歎道:“真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竟有這麽多國家。”


    更沒想到有些國家竟然那麽小,還不如大燕的一座島。


    據湯史佳說,他來的路上,有些國家正在打仗。羅刹國就是一例,正在為一個出海口和數個國家打得如火如荼。


    這也是羅刹國為何不敢和大燕動兵,迅速地完成了確認邊界一事主要原因,實在是□□不暇。


    再看看大燕的疆域。


    果然疆域遼闊,地形特殊,三麵都有山脈高原等險峻地勢,作為阻擋外族人入侵的保護,東麵則臨海,根本不缺所謂的出海口。


    原來出海口,竟如此重要?


    這讓衛傅不禁想到去年,和羅刹人談判時,他們一再盯著一條河流不放,這讓他不禁起了警惕心。


    再加上他心知羅刹國不可能跟大燕開戰,索性就獅子大開口,以列納河為界,東麵則從北海起,把外興安嶺南枝北枝大半,及烏地河都劃了過來。


    此時想來,對方圖謀的竟是出海口?


    這讓衛傅不禁慶幸,當初幾經拉鋸,他都未曾鬆口。


    其實,這也是衛傅為何喜歡和湯史佳交談的原因,因為總能給他一些超出他本來被局限的思路和想法。


    再看看這座‘地球儀’,看看其上廣闊的天地。


    衛傅心中鬱氣頓消。


    跟如此廣闊的世界相比,他的那點個人情緒,似乎並不算什麽。


    .


    衛傅捧著地球儀,坐車回到將軍府。


    打算把這好東西,也給福兒看看。


    誰知剛回來,府裏竟然來了個客人。


    衛璠來了。


    “把這東西送給福兒……”說著,他又變了主意,“罷,還是我親自給她吧。跟夫人說,我等會兒回去。”


    小喜子領命去辦。


    衛傅則繼續捧著那座地球儀,去了書房。


    衛璠自然是喬裝而來的。


    他如今身為衛拉特汗國的國師,哪能輕易和大燕人來往?


    即使如今漠西和大燕友好,但都知道這層友好不過是表麵上的,隻要漠西一日未向漠北那樣向大燕稱臣,並讓大燕在其境內設立駐防,兩者一日就還是敵人。


    “怎麽有空閑來找我?”


    衛璠嘴角一勾,衛傅已心知他要說什麽了。


    不過他並未說什麽,而是將蒙著布的地球儀,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我竟不知你還能如此悠閑,如此沉得住氣?”


    果然衛璠又是以激憤的老生常談作為開頭。


    其實以前他不是如此沉不住氣,大抵是衛傅太沉得住氣,又太碌碌無為了些,又或是隨著他自身權力地位的提升,讓他漸漸有些按耐不住。


    但衛璠的權勢地位,顯然還不足夠他用來報仇,所以他一直沒有放棄拉著衛傅一起。


    從甘丹兵敗,到和羅刹人談判,中間衛璠來找過衛傅兩次,都是被衛傅以時機不成熟拒了。


    這次衛璠應該是收到了皇後有孕的消息,才會再度而來。


    “這次,你打算怎麽辦?”


    由於小喜子不在,下人並沒有奉茶上來,都知道將軍在書房時,沒有吩咐,是不準隨意靠近書房的。


    於是衛傅又站了起來,去門外吩咐人,沏了兩杯茶來。


    他端著茶轉身回來,書房的門再度闔上。


    此時的衛傅並沒有發現,書房門闔上的那一瞬間,院中來了個人。


    正確來說,是福兒來了。


    跟著小喜子一同來的。


    “你還有閑心喝茶?也是,你怎麽沒閑心喝茶?”


    衛璠滿臉譏諷道:“這次,我不用開口就知道你會說些什麽,皇後娘娘有孕了,你更是不會動手了。衛傅,我從沒想到你是如此優柔寡斷之人,我對你實在太失望了!”


    失望?


    他其實對自己也很失望的。


    “老三……”


    “你不要叫我老三!”


    衛傅的反應,更加印證了衛璠的預料,所以他很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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