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如傾的心緒又亂了,還來不及放下窗帷,就見宅中走出一抹玄色,長身玉立,漆黑的眸,深不可測,正朝她這邊眈眈地望了過來。


    作者有話說:


    裴大人:小孩又不聽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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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和好


    薄明已被曙光衝破, 日頭掛起。


    因要去上值,馬車行得並不算慢。


    其實薑如傾看到裴文簫也隻是一瞬,惶惶也就過去了。


    但她就是無比確認, 他看到她了。


    在裴文蕭左眉輕挑的一息,隔了那麽遠, 她也能在他的漆眸裏看到她小小的身影。


    目光鎖視, 帶著探究。


    薑如傾猛地就將窗帷放下, 像是有一種被捉包的罪惡感, 她不得不抓緊窗欞邊來穩住心神。


    可她為何要有罪惡感呢?


    或許是因為他昨日的那句“離白束遠些”,可她今日卻坐著白束的馬車撞見了他。


    但她對白束隻是出於禮教, 滴水之恩,都得湧泉相報, 更何況是對她來說如此大的麻煩事,她去道謝,無可厚非。


    薑如傾的動靜讓正在閉目養神的白束睜開了眼, 後者透過窗縫看了看街景,這是離舟府不遠,心中了然, 開口問道:“你來找我,表哥不知?”


    薑如傾對他的洞若觀火,詫愕了下, 點頭應道:“是。”


    白束見她不想多言,也就沒多問,但他隻是沒料到裴文簫竟會護此人這麽徹底, 連真相都不忍告知, 唯恐傷了她的自尊心, 這讓他不得不再重新審視眼前這顆活棋子。


    或許, 他會是扳倒鎮國公府的重要一環。


    白束麵色不露,轉移話鋒,溫聲道:“舟公子的計劃書寫的很詳盡,我看你要建一個商業區?”


    薑如傾神思回轉,頷首應是。


    白束說道:“恰好我對工學也尚知一二,舟公子若不嫌棄,我可以幫你看看圖紙。”


    薑如傾正好有些問題理不清楚,馮涔也未到,但辦好手續後,便要開始準備木材磚瓦建房了,心裏也正沒底,聽白束如此說,就將攜帶於身的圖紙展開:“叨擾大人了。”


    共有四張圖紙,外視,內視,立體,平麵,各商各鋪的空間布局,很是詳盡。


    白束心裏有所震撼,問道:“舟公子可是學過工學?”


    薑如傾搖了搖頭:“未曾,不過是幼時無聊,閑適時間大把,看過些閑書,愛好畫畫罷了。”


    沒了母妃的八年,她除了上學堂,就是在鳳渺宮閑坐,確實是有數不清的時光用來蹉跎,最開始她畫所見的一草一木,畫自己所處的宮殿,不懂的就去從書中學。


    後來畫膩了那一方天地,便開始畫山水,她未曾見過,就會向往,通過書中描繪,一筆一畫地勾勒她理想的心屬之地,所以山山水水,她倒是越畫越歡喜。


    白束聽他語氣淡淡,心閃疑惑,哪家府邸會容許自家子孫閑適的時間大把?誰家男兒不是擠破頭往科考路上闖?


    對於要科舉的學子而言,工書隻能偷偷看,他還因此事被靖安侯爺抓住,責罰過幾次。


    白束倒是對這位舟公子越發好奇起來,不進仕途,反重商利,確實奇怪。


    他指了指屋簷,喘咳了聲,讚歎道:“你這飛簷設計得倒是靈巧,不禁增加了屋內的采光麵,還有利於屋頂排水,但簷出和台明的尺寸卻有差池,應該餘有四分之一……”


    薑如傾聽他這麽一說,恍然大悟,因晉陽多發雨水,所以屋簷的簷出要比齊國的都要長些,用來保護台明不受雨水侵蝕。


    難怪她總覺得自己畫的有所不對,原來是按照大齊的建築描繪了。


    地務司到了,白束才將將止口,“剛才失態了。”


    他很少有這麽激動的時候,說得竟停不下來。


    薑如傾搖了搖頭:“多謝白侍郎的指點,舟某如雷貫耳,受益匪淺,日後還要跟大人多請教一二才是。”


    她將圖紙收了起來,尊貴有序,等著白束先下車。


    “舟公子下車吧,手續找主事辦就行。”白束看到她麵上的疑惑,笑言道,“我要去趟軍營。”


    原來他竟是特意送她來的。


    又欠下個人情,薑如傾拱手作揖:“等開業那天,還請白侍郎大駕光臨。”


    白束頷首應了聲一定,見她要躬腰下車之時,耳後露出一縷柔嫩白皙的玉肌,他不知怎麽,心頭一動,“等等。”


    薑如傾回頭看他。


    白束道:“舟公子若不嫌,可將俯視的圖紙留下,我看有些錯處,添些備注,等過兩日送到舟府,你看可好?”


    白束的禮謙,會讓人感到舒適的分寸感,你明明知道他在幫你,但你不會感到任何憐憫和專.製,和他說話辦事一樣,溫潤如玉,如沐春風。


    薑如傾也不客氣地留下了圖紙:“那就麻煩白侍郎了。”


    她眉眼彎彎,掀著車簾:“明日大人休沐無事的話,來我府上吃頓便飯吧。”


    白束看她纖手似蔥白撐在那裏,眼底是碎了星火的光,不含任何雜質,他好像很久沒有感受到過這般純粹的溫暖了,喉間微滾,點了點頭:“好。”


    薑如傾跳下了馬車,窗帷被風吹動,白束看她腳步輕快地走入地務司,他竟有些懂裴文簫為何如此袒護此人了。


    她太幹淨了。


    他苦笑,其實他和裴文簫都是一類人吧,手握淬血的刀,再黑暗的路都能毫不猶豫地走下去。


    可就是見不得清朗的人。


    隻要一掠見,就會忍不住下跪臣服。


    可他與他不同的是,裴文簫會將她捧起來供著,不讓她卷入這藏汙納垢之地,而他白束,則會站起來將她拉下神壇,殺之格之。


    半晌,馬車內吐出決斷的二字:“查舟。”


    -


    薑如傾進門時未看到那個收了她荷包的侍役,許是輪班了。


    她也沒放在心上,找戶部主事辦了租賃地契,交了半年租金,因是皇上親下的詔書,所以主事也不敢怠慢,耐心地和薑如傾簽了一道道文書,還上了京兆府備案,一刻不停,從早忙到了天黑。


    薑如傾握著租賃契約,心才踏實了下來。


    回到舟宅時,門口早已沒有那輛華蓋馬車的痕跡,掛著的絹布壁燈忽明忽暗,她莫名地心空。


    他的自尊心向來強勝,但她昨晚那般態度,他今早還能來,這也是讓她想不到的。


    薑如傾現在才敢將早間漏跳一拍的心顫拿出來細細回想,那雙帶著探究的漆眸裏,在她望過去時,竟看到了從未看到過的一絲脆弱。


    所以她當時心就抽疼了,馬上放下了窗帷。


    他在外那麽狠戾的人,怎麽會脆弱呢?誰又傷得了他?


    那樣破碎的美感,不應該在他身上出現。


    薑如傾想到他昨晚說的那句話:“傾傾,我早已投降。”


    所以他的脆弱,是她造成的麽?


    她怎麽能呢?


    腳虛乏軟,一天未進食,薑如傾早已是饑腸轆轆,芳沁和孟仁也不見來接,不知在忙些什麽,心中燥鬱,她抬著腳步踩在台階上,如似千斤重。


    蟬鳴也惹人煩擾。


    薑如傾好不容易走到大門,倚靠了半晌,小腹墜痛,她的額間已是泛了層薄汗,她緩緩地彎下腰,小日子是提前來了。


    她猜測是喝了避子湯的緣由,總不能在不知道真相前,還稀裏糊塗地懷上孩子,雖然陷入情愛時難以自.拔,但這點清醒,她還是能自持的。


    腹內已是攪動的疼痛,她已挪不了寸步。


    背後的馬車轆轆,都是奔向各自的家吧,那她的家呢?


    他以後再也不會來了吧?


    薑如傾從未對自己起過悲憫,前世在魏宮被囚禁的時候也沒有過,因為她那時候心有希望,一心想著裴文簫能來救她,後來得知無望,就自刎了。


    但這一刻,許是身體的折損,她這股對自身的悲憫之感猶為強烈,強烈到想哭。


    她陷入到自己的悲憫之中,都未曾聽到身後的疾速而來的腳步聲。


    隻突然感覺身子一輕,一抬眼,就對上了那雙熟悉的修眸。


    “怎麽了?”裴文簫將她橫腰抱起,看她唇色蒼白,微微俯身,用自己的額頭貼了貼她的,舒了口氣,“沒發熱啊。”


    薑如傾的眼淚奪眶而出,但她的心卻被暖意填滿。


    蟬鳴間隙中,她總算哽出了一聲長咽。


    裴文簫慌了神,他其實很少見她哭,但隻要她哭,他就沒有任何辦法,勸哄道:“受委屈了?是我不好,昨晚不該那麽走了,別哭了好不好?”


    薑如傾流涕痛哭。


    “我下完值就回家了,看你還沒回來,就去了宣大姨那兒買了一屜鮮肉包,你不是最愛吃她家的包子了麽?餓壞了吧?”


    他說得是回家,薑如傾更是泣不成聲。


    裴文簫便抱著她邊往廊廡下大步走去,開始急躁:“就是不能交給這幫人辦事,連主子都不顧了。”


    薑如傾的哭聲方斷斷續續地停下:“你交給他們辦何事了?”


    裴文簫看了她一眼,梨花帶雨,我見猶憐,輕輕地吻了吻她掛滿淚珠的濃睫,說道:“我命他們將頌園收拾了。”


    “好端端地收拾那裏做甚?”


    裴文蕭臉上泛著柔和的笑意:“作為第一個孩子的寢居。”


    這人!


    薑如傾感受著他的胸.腔震顫,第一次被這沒皮沒臉的話,作得心頭一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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