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從床上爬起來,頭痛地用力揉揉額角。


    臥室裏滿是雪莉酒的醇香,帶著無法忽略的甜意,昨天的抑製劑似乎沒起到太大作用。


    智能管家伸出機械臂,將濕了一片的床單收走,換上新的。


    沙弗萊煩躁地抓抓頭發,他沒睡夠,今早還得去上課。


    肯定是因為昨天受到的刺激太大了。


    沙弗萊決定忘掉那個荒唐的夢,他洗漱完正要吃飯,突然接到了來自白塔的通訊。


    沙弗萊盯著“陳詞”這兩個字看了幾秒,道:“接。”


    通訊自動接通。


    “早上好。”少年輕盈的嗓音傳來,充滿活力,似乎完全沒有被昨晚的醉酒和……咳咳影響到。


    “早。”沙弗萊不動聲色。


    陳念開門見山地提出了他的需求:“我想去外麵逛逛,你能陪我嗎?”


    “今天嗎?”沙弗萊看了眼自己滿滿當當的時間表,“今天可能不太行。”


    “啊,可是昨晚阿芙洛姐姐說,你一般都有空的。”


    陳念的聲音立刻低落了幾分,他小聲嘟囔著,像是撒嬌:“真的不行嗎?一整天都待在白塔裏實在好無聊。”


    沙弗萊:………………


    沙弗萊:“好吧。”


    沙弗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快就答應了,也許是心存愧疚?


    他和陳念約好了時間,確定無誤後,通訊被對方幹脆利落的掛斷。


    沙弗萊沉默地麵對桌上的早餐,輕輕歎了口氣,對智能管家道:


    “推掉今天的所有課程,就說我臨時有事,等下周再補。”


    雖說答應了下來,但他還沒想好要怎麽麵對陳詞。


    甭管沙弗萊到底有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他都推掉了全部事務,如期來到白塔,接陳念出門。


    陳念在侍女的陪同下走出電梯,清晨的陽光是地下城從未見過的明媚,陳念微微眯起眼,抬手遮在額頭上慢慢適應,像極了一隻剛睡醒的慵懶貓咪。


    也許是天氣太好,有那麽一瞬間,沙弗萊覺得落在少年柔軟發梢和眉眼間的陽光有點過於耀眼了。


    “早。”陳念朝被他一個通訊叫過來的大皇子殿下打招呼,偏偏還故意問道,“沒有耽誤你什麽重要的事情吧?”


    對於這番明知故問,沙弗萊倒沒多少脾氣,那雙琥珀色眼瞳中的狡黠被盡數捕捉,擺明了無傷大雅的壞心眼。


    沙弗萊:“想去哪裏?”


    “弗雷西岸,那邊是不是還有一個植物園?”


    陳念上來的次數不多,但對辰砂頂層的結構可是一清二楚,從幾年前他就在收集資料,希望如果有機會來一場旅行。


    “那就去吧。”沙弗萊帶著他走出白塔,兩人坐上車,陳念自然而然地將視線投向窗外,不放過任何看風景的機會。


    隻留給沙弗萊小半張側臉和蓬鬆的黑發。


    omega少年神采奕奕,一點也不見昨晚喝多了的樣子。


    車和昨晚的是同一輛,一夜過去,信息素早就消失殆盡。


    陳念身上的味道也很幹淨,素色頸環老老實實戴著,不再有晚香玉的幽香和雪莉酒的醇甜,絲綢般棉滑地交融。


    仿佛昨夜的一切,都隻是沙弗萊醉酒中的幻覺。


    沙弗萊將陳念的坦蕩模樣看在眼裏,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


    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看起來隻有他一個人還被困擾著。


    沙弗萊輕輕舒了口氣,那種不知該如何麵對陳念的心情慢慢消退。


    從位於辰砂頂層中心的皇家區域一路到邊緣,陳念把街景看了個夠,遠方的遮擋逐漸減少,最後透過行道樹,能直接看到廣闊的天空。


    車輛停穩,陳念立刻迫不及待地下來,獵獵的風吹在臉龐,將坐車時的懶意一掃而空。


    他深吸口清涼的空氣,帶著明顯的濕潤氣息,不知名海鳥的鳴叫隨風而來。


    陳念快步向前,他走到路邊,眼前不再有任何東西阻擋,海就在那裏。


    這是陳念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大海。


    今天確實有個好天氣,正風平浪靜,海麵無限地向著遠方延伸,像一張鋪展開來的半透明彩色糖紙。


    水麵波光粼粼,泛著無法用語言描述的金粉色,和海水的藍一層疊著一層,展現著最精妙的過度和融合。


    就連最高科技的相機也會遺憾失真,無法拍出這完美的景象。


    也許隻能靠畫家手中的筆和融進去的情意,才能勉強複現幾分色彩。


    三千五百米的腳下,海浪不斷拍打在辰砂的外壁上,白色的浪花卷著,泡沫般轉瞬即逝。


    陳念緊緊抓著欄杆,這高度讓他有點呼吸困難,但比起恐懼,更多的還是滿足與震撼。


    沙弗萊來到他身邊,兩人並肩而立,望著水天交接的那一線。


    就是這樣的海,淹沒了人類曾經的家園。


    災難是一千三百年前發生的。


    海平麵上升早就不是什麽新鮮新聞。


    科學家們的預警發出後,沒有人放在心上,全球變暖,冰川融化,已經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了。


    直到——2056年,太平洋上的島國圖瓦盧在短短一周內消失在衛星地圖中。


    這是第一個在全球性海浸災難中消失的國家。


    海平麵繼續上升,第四個月,魔都上海成為水下的亞特蘭蒂斯,佛羅裏達和墨西哥灣海岸消失。


    海嘯發生,本州島東部發生不明原因特大爆炸,日本島沉沒。


    海平麵正以每年4.7米的速度迅速上升,具科學家推演,最終的上升高度將遠超於全球冰川融化後的66米。


    沒人知道那麽多水是從哪裏來的。


    全人類聯合起來,共同尋找生存之道,以高度為標準,進行避難所的選址和建造。


    時間一年又一年的過去。


    海平麵上升150米,亞馬遜平原不複存在,地球之肺永寂海底。


    2091年,俄羅斯全境緊急轉移至蒙古高原、伊朗高原和中國西北部。


    東南亞和歐洲遭受滅頂之災。


    2106年,世界上絕大多數人口聚居地被淹沒。


    大部分國家的社會結構完全崩塌。


    2111年,北美洲隻剩下西部的科迪勒拉山係。


    南美化作兩大島群。


    2133年,大洋洲消失。


    蒙古海軍不再是一個笑話。


    昔日繁華的城市一個個成為海洋生物的巢穴。


    衛星地圖顯示,地球真正成為了一顆湛藍的星球。


    全球性海浸災難發生的第九十七年,人類在帕米爾高原,阿拉伯高原,埃塞俄比亞高原,落基山脈,玻利維亞高原,格陵蘭冰雪高原建立的六大避難所,試運行成功。


    世界上所有糧食產區覆滅,幸存人類大規模搬遷進入“信標”。


    全球性海浸災難發生的第一百二十二年,海麵的上升停滯在了2473米這個數字上。


    國家,已經成為了曆史。


    人類在信標上建立新的秩序,而海洋生物和人類城市中遺留的機械結合,成為了難以形容的恐怖存在。


    信標之上的社會製度也幾經變化,形成了現在的“選帝侯製度”。


    這是吞沒了人類古老家園的海,如今落在眼中,卻顯得那麽溫柔。


    陳念踮起腳尖,想要望得更遠一些,似乎隻要再高一點,就能越過海洋,看到被譽為最後聖地的青藏高原。


    數不清的探測平台圍繞在辰砂四周,從最高的頂部看,連綴成一條條環帶。


    陳念指著下方,問沙弗萊:“我們能去那邊玩嗎?”


    沙弗萊搖搖頭:“那邊的探測平台不太適合人類前往,經常會有小型海嘯發生,會很危險。”


    陳念噢了一聲,不再提更多問題,反正等到換回來了,在地下城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沒人管得著他。


    吹著徐徐海風,陳念安靜地看了半個多小時的海。


    沙弗萊一直在低頭看終端,陳念眼角餘光瞥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不屑地悄悄“切”了聲。


    還在和小妖精聊天呢?這下甚至都不避著他了。


    幾分鍾後,沙弗萊收起終端,卻道:“我已經聯係好附近的植物園了,今天隨時可以過去。”


    他剛剛在聯係植物園?


    陳念頗有些意外,自己竟然錯怪沙弗萊了。


    心底似乎有那麽一絲絲愧疚冒出來,好像又沒有。


    陳念鬆開欄杆,道:“那現在就走吧。”


    植物園很近,步行五分鍾的路程,走著還能順便看風景。


    陳念和沙弗萊並肩走在路邊,成群的海鳥從頭頂飛過,海浸發生後,失去家園的遠不止人類。


    走著走著,沙弗萊突然問:“你想來這邊很久了嗎?”


    “是啊。”陳念坦然道,“從還小的時候,我就一直希望能親眼看看海,雖然現在隻要到達邊界就能見到,但我也從來沒能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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