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水蛭先前生活在東南亞的雨林中,當尺寸生長到一定大小之後,它們不再滿足於單純的吸血,開始“捕食”。


    而在海水淹沒陸地之後,它們顯然很好地適應了海裏的生活,原本應該光滑黏膩的肌肉體表如今覆蓋著堅硬的機械外骨骼,顯然早已進化為原初。


    皮筏艇重重地落下,砸的海麵水花四濺,海水嘩啦打在傅天河後背上,順著alpha的肩背,流淌進陳詞早已濕透的領口。


    滴滴答答的水從傅天河發梢落下,砸在陳詞臉龐上,冰涼。


    激烈的晃動過後,傅天河就要再度起身將水舀出去,他抬起頭,看到了天空中的紅色水蛭,那是影視作品中才會出現的恐怖異形。


    傅天河愣住了。


    這一瞬間,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想要對抗的是什麽東西。


    遺棄郊區的烏賊是他唯一見過的大型原初生物,當時烏賊在淺灘上,試圖抓住落單的火柴棒,他和九月將其擊傷,並在第二天把它分屍。


    但擱淺在陸地的烏賊根本沒法發揮出全部實力,才讓他們有了如此輕鬆的錯覺。


    而現在,他們正置身於汪洋之中,方圓千裏內都是無垠的海洋,原初生物才是這裏真正的王者。


    任何抵抗都是無用的,紅色水蛭隻需一個動彈,就能將他們掀翻,一旦落入海中,隻有被吞吃殆盡的份。


    意識到這一點,傅天河反而陡然輕鬆起來。


    他不再想著趕緊爬起來:沉了就沉了吧,反正早晚都是死。


    他稍微抬起身,在急劇的顛簸之中,凝視著陳詞眼眸,一瞬間所有的驚濤駭浪仿佛都不複存在,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裏,他看到了頭頂凝聚的濃雲,和自己滿是海水的臉。


    “九月。”傅天河聽見自己聲音嘶啞,海水順著臉龐流到下巴,無聲地落下,滴在陳詞唇上。


    從未像此刻一樣,充滿著無畏的勇氣。


    “……我喜歡你。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無悔的事。”


    傅天河俯下身,額頭抵住陳詞的額頭,短暫的冰涼後,對方的體溫被感知,他緊緊抱著懷中的少年,閉上眼睛,不去看陳詞的反應,也不再關心周圍的情況。


    就這樣在生命的最後一秒,說出一直以來隱藏在心底的告白,還蠻浪漫的。


    能抱著最喜歡的人結束生命,已經比他給自己預想的結局美好太多了。


    也就錯過了陳詞眼中一閃而過的茫然。


    轟——!


    紅色水蛭猛然鑽回海麵,也許在下一秒,就會將皮筏艇整個掀翻。


    陳詞被傅天河緊緊抱著,他望著鉛灰色的天穹,從內兜裏摸出早就準備好的嵌合體,把胳膊搭在皮筏艇邊沿,鬆開手。


    嵌合體無聲地掉入海中,迅速沉沒。


    之後陳詞遲疑了一秒,他抬起手,輕輕放在了傅天河後背上。


    強橫的精神力將皮筏艇整個包裹,在短暫的幾秒內,徹底消失在了原初生物的感知中。


    紅色水蛭沒有眼睛,全靠濕潤的體表和聲呐進行探尋,於是一時間它失去了目標,在周圍的海洋中,唯有那顆由機械核心改裝而成的嵌合體如此清晰。


    水蛭扭轉身體,攪起詭譎海波,毫不猶豫地將其吞下!


    與此同時,海麵之下的另一龐然大物加速衝來。


    陳詞按在傅天河背部的手向上,用力地捂住了alpha耳朵。


    ——轟隆!!!


    急速衝來的勃氏新熱鳚狠狠撞在紅色水蛭身上,它分明感知到了食物的存在,可就在剛剛被吞掉了!


    水波自兩大原初生物相撞的中心卷起,向著四周迅速擴散,一下子把皮筏艇推向更高更遠的地方。


    霎時間如同一場海嘯被引爆,長達數百米的紅色水蛭和嘴部足有三十多米寬的勃氏新熱鳚就這樣廝打起來!


    皮筏艇被一下下地遠遠推走,短短幾個呼吸間就遠離了鬥爭的中心,而陳詞也終於能確定,用精神力進行隔絕,確實是有效的。


    ——我不存在,這裏什麽都沒有,你們要找的東西已經被吃掉了。


    意識被精神力裹挾,傳遞給下方成群的小型原初生物,它們和大塊頭們不同,隻有最基礎的生存本能,屬於陳詞的思維進行入侵,讓它們一股腦兒地湧向吞噬了嵌合體的紅色水蛭。


    而陳詞終於鬆開了捂住傅天河耳朵的手。


    傅天河屏住呼吸,等待著黑暗到來或是疼痛的出現,然而一直過去了一分多鍾,他憋得都有些氣悶,仍舊什麽都沒發生。


    雙耳被鬆開,他重新聽到了清晰的海浪,以及遠處更加激蕩的金屬碰撞聲響。


    陳詞的雙手搭在他肩頭,alpha每一寸緊繃的肌肉都在被掌心清晰感知。


    “沒事了。”陳詞輕聲道。


    傅天河根本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呆呆地看著身下的少年,不敢相信地喊道:“……九月?”


    “嗯。”陳詞動了動腿,道,“你壓痛我了。”


    傅天河趕忙翻身起來,他撈起嚇到僵硬的大聰明,用力揉著它狗頭當做安慰,望著越來越遠的海嘯中心,腦子裏堆滿了疑惑。


    ——他們沒死嗎?


    被那麽大一條紅色長蟲盯上,居然沒事?!


    陳詞坐起身,屈起一直被傅天河壓著的腿,又痛又麻。


    omega沒有回頭看向戰場中心,而是盯著滿臉訝然的alpha,海水從他的額頭流下,徑直滑過那顆金色的義眼。


    “我用了嵌合體,一時半會應該是安全的。”


    陳詞慢吞吞道,他渾身都濕透,但現在還不覺得太冷,可能是因為剛剛還在被緊緊抱著吧,傅天河最後的話語,他聽得一清二楚。


    傅天河仍呆呆地望著那邊,這十幾分鍾內發生的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紅色水蛭和勃氏新熱鳚瘋狂纏鬥,水蛭的口孔緊緊吸在勃氏新熱鳚身側,就要將它整個纏繞起來,而勃氏新熱鳚體表不斷突起尖銳的金屬片,切割著紅色水蛭,金屬刮擦發出刺耳的巨響。


    鮮血流出,染紅海麵。


    那是水蛭正在吸取的,屬於勃氏新熱鳚的血,從紅色水蛭身上的傷口湧出。


    用不了多久,嵌合體就會從內部開始分解紅色水蛭,新的嵌合體從破碎的身體裏釋放而出,很顯然正在和它纏鬥的勃氏新熱鳚也逃不掉。


    陳詞不再關心原初生物們的戰場,精神力的過度使用讓他格外疲憊。


    縱然身為目前為止精神力水平最高的人類,整整三天高強度的防護行為,以及對小型原初生物群的催眠指令,也讓他有些吃力。


    皮筏艇順水在狂風中飄蕩。


    陳詞迅速檢查他們帶上來的兩個包裹,得益於自己之前的囑咐,所有的必須物資都好好放在包裏,此外還有六瓶飲用水,足夠喝上很久。


    他擰開瓶蓋,將水遞給傅天河:“喝點水吧。”


    傅天河接過來,海浪不斷擴散,推波助瀾下,他們已經遠離了戰鬥的中心,竟是真的如九月所說,安定了下來。


    幾分鍾前他還以為自己死定了,才義無反顧地吐露出深埋心底的所有感情。


    傅天河現在突然有點尷尬,少年沒有任何回應,也許是剛才海浪的動靜太大,他沒有聽見吧。


    事發當時傅天河剛從泳池裏爬出來,還沒來得及穿好衣服,渾身上下就隻有一條泳褲。


    風一吹水汽蒸發,迅速帶走身上的熱量,陳詞從包裏拿出衣服給他:“先穿上,小心著涼。”


    傅天河默默地接過來,他用毛巾把身上的水擦幹,穿上外套,然後悶頭繼續先前把水舀出皮劃艇的工作。


    陳詞也和他一起幹,兩人忙著讓皮筏艇減重,任憑他們隨著波浪飄去未知的方向。


    時至今日,傅天河終於明白了陳詞之前的種種作為。


    在九月表明想要嵌合體的那一天,少年就已經決定了有朝一日要乘船遠航,九月需要嵌合體用來自保。


    而要求時刻保持裝滿物資的登山包,問船員要來的皮筏艇和充氣泵,以及刻意選在一層的房間,也都是九月事先做好的準備。


    如果真是這兩隻大東西共同發動襲擊,客輪的防護水平再高,也無法完全抵擋,九月是事先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才做了那麽多的準備嗎?


    明明這條航路三年來都沒怎麽出過事,又為什麽會那麽巧的在今天吸引來了兩隻大型的原初生物?


    無論紅色水蛭還是勃氏新熱鳚,都不是棲息在附近海域的生物,它們遠道而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傅天河又想到了陳詞獨自坐上皮筏艇,回頭看向他時,眼中的決斷和孤注一擲。


    ——九月試圖以自身之軀,將所有原初生物引走。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傅天河終於忍不住心中越來越多的疑惑,問陳詞:“怎麽會突然有那麽多的原初生物過來,這不是最安全的航線嗎?”


    “他們是衝我過來的。”


    陳詞沒有多說,他回頭望向本該是客輪所在的方向,海麵浩瀚,遠處是激蕩的戰場,早已不見了輪船。


    事實證明,用精神力包裹自身確實能夠屏蔽原初生物的感知,這就意味著其實不是他把這兩個東西引來的。


    船上還隱藏著其他吸引物嗎?希望在他爭取而來的這段時間裏,那邊已經把問題解決掉了。


    隻是……如今他和傅天河飄蕩在海上,又要何去何從?


    “衝你來的?”傅天河愣住了,“為什麽?”


    他此前可從來沒聽說過哪種原初生物會專門為某個人而來,遺棄郊區的海灘上,巨型烏賊盯上火柴棒,完全是因為她就是個落單的小女孩,能夠輕而易舉地撿漏,填飽肚子。


    但在有著上千名遊客的客輪中盯上某一個人,實在也太不可思議了。


    陳詞沒有向他解釋,他扭過頭來看向傅天河,沉默了兩秒,輕聲問道:“你為什麽要跟著我來?”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就這麽乘著皮筏艇走。”


    “會死的。”


    傅天河聳肩:“死就死吧,不過是早晚的事。”


    放在往常,陳詞也許會疑惑麵前的人腦子是不是壞掉了,而現在,他知道一切都源於傅天河將他緊緊抱住時說的那句話。


    喜歡……嗎?


    陳詞很難理解所謂的情緒和感情,但他不是傻子,陳詞甚至一直都知道傅天河喜歡自己,兩人的初見其實就是一場見色起意。


    隻是他沒料到,原來那種感情竟可以支撐著傅天河做出連命都不要的舉動。


    他……不太明白。


    陳詞:“我不會有事的。”


    傅天河:“我哪會知道啊,就算知道了也肯定跟著你一塊,現在我們兩個好歹還有個伴,多好。”


    陳詞微微皺起眉頭,認真地思考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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