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講到的事實證明,對我哥哥過去的風流韻事從前是那麽津津樂道的翁布羅薩居民們,現在對於可以說是在他們頭頂上發生的這種愛情,保持了如此可敬的克製態度,好象是麵對著什麽比他們自身更偉大的東西。不僅女侯爵的行為沒有受到指責,而且對於她的外露的表現,也無人非議,比如騎馬飛奔(“誰知道她去哪裏,這麽著急”人們說道,雖然他們清楚地知道她是去同柯希莫相會),或者是她放在樹頂上的那些家俱。那時已經出現了一種社會風氣,把任何事情都看成是貴族們的時髦玩意兒,是他們的許多怪癖之一(“如今是男男女女都跑到樹上去了。他們再也想不出新花樣啦?)總而言之,雖然一個比較寬容的時代正在到來,然而它更虛偽了。


    男爵每次在廣場的聖櫟樹上露麵的時間長了,這是她已離去的標誌。因為薇莪拉有時要遠遠地走開幾個月,去管理她的那些分散在歐洲各地的財產,但是這些離別總是發生在他們的關係產生裂痕,而且是侯爵夫人由於柯希莫不理解那些她要讓他明白的愛的表示而生氣的時刻。薇莪拉並不是負氣而去,他們總是在這之前就和解了。但是在他心裏留下疑惑,他想也許是對他厭倦了才決定做這次施行的,因為他沒能挽留住她,也許她已經同他離心離德,也許一次旅行的機會或者一段時間的思考將決定她不再回返。於是我哥哥憂心忡忡地打發日子。一方麵他努力恢複他在遇到她之前的生活習慣,重新去打獵和釣魚,幹農活,讀書學習,上廣場吹牛皮說瞎話,裝得好象什麽事情也不曾發生一樣(在他身上依然存在著年輕人的頑固的傲氣,不願承認自已受到別人的影響),同時又毫不掩飾愛情給他的活力和自豪;另一方麵他發覺自己把許多事情都看淡了,沒有了薇莪拉,他覺得生活失去了滋味,因為他的思緒總是往她那兒跑。他愈是想排開薇莪拉引起的紛亂的思緒,愈是感到她留下的空虛和等待她的焦灼。總之,他的戀情正像薇莪拉所希望的那樣,而不是像他自以為是的那樣;贏家總是那個女人,盡管她離得遠遠的。而柯希莫,很不情願承認,到頭來隻能活受罪。


    突然間,女侯爵回來了。在樹上又開始了戀愛的季節,但也是嫉妒的季節。薇莪拉去過什麽地方?幹了些什麽?柯希莫急切地想知道,同時又對她回答他的盤問的方式心懷恐俱,那是含義曖昧不清的答複,柯希莫覺得有理由對每一個回答產生疑問,他明白她這麽做是為了折磨他,或者一切都可能是真的。在這種不穩定的精神狀態中,他的嫉妒時而隱退時而猛然發作,對於他的反應薇莪拉以總是變化莫測的態度回敬。有時他覺得她空前地依戀自己,有時又覺得自己再也不能點燃她的熱情了。


    再說侯爵夫人在旅行中的生活情形究竟如何,我們在翁布羅薩是無法知曉的,我們離大都市太遠,那裏的流言蜚語傳不到我們耳朵裏。但是就在那時候,我第二次幸遊巴黎,是為幾項生意合同而去(銷售檸檬,因為那時許多貴族也開始做買賣了,我就屬於最早動手幹的那批人)。


    一天晚上,在巴黎最有名氣的一個沙龍裏,我遇見了薇莪拉太太。她梳著講究的發式,穿一件華麗耀眼的裙袍,真使人難以相認了,可是我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來了,因為她確實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人,不可能把她錯看成任何別的人。她漫不經心地同我打個招呼,但是很快找到辦法同我走到僻靜的一角。她不等我回答就接二連三地問我:“您有您兄弟的新消息嗎?您很快回到翁布羅薩嗎?請你拿著,把這個作為紀念品交給他。”她從胸口裏掏出一條絲綢手絹塞到我手上。接著她立即就被身後的一群崇拜者追上來。


    “您認識侯爵夫人?”一位巴黎的朋友輕輕地問我。


    “隻是匆匆地見過幾麵。”我回答道,說的是實情,薇莪拉太太在翁布羅薩逗留期間,由於沾染了柯希莫的野氣,不大同左鄰右舍的貴族們往來。


    “多麽罕見的美貌招來多少麻煩,”我的朋友說,“那些多嘴多舌的人傳說她在巴黎從一個情人轉向另一個情人,這樣不停地轉換,使任何人不能說她是屬於他的和他是最受寵的。可是每隔一陣子她就會失蹤幾個月,據說是躲進修道院裏苦苦修行以示懺悔。”


    我拚命忍住沒有笑出聲來,女侯爵在翁布羅薩的樹上度過的時光竟被巴黎人當成是懺悔的時候;但是這些流言讓我深感不安,它們向我預示了我哥哥倒楣的日子還在後頭。


    為了預防他將來過分受驚,我決定把這些話說給他聽。一回到翁布羅薩,我就去找他,他久久地向我詢問旅途見聞,法國的消息,我卻沒有能耐向他提供任何政治和文學方麵的消息,因為他早已知曉。


    最後,我從衣兜裏掏出薇莪拉太太的手絹:“在巴黎的時候我在一個沙龍裏遇見一位認識你的貴婦人,她讓我把這件東西和她的問候一起轉給你。”


    他迅速放下係在細繩子上的小籃子,把那方手絹吊上去,把它捧到臉上,象是在吸那上麵的香氣:“哦,你看見她了?她怎麽樣?你告訴我:她怎麽樣了?”


    “漂亮非凡,引人注目。”我慢吞吞地回答,“可是有人說這香味兒被許多位鼻孔嗅過了”


    他把手絹塞進懷裏,仿佛害怕別人從他手裏奪走似的。他紅著臉對我說:“你沒有用劍把這些謊言送回對你說話的人的喉嚨裏去嗎?”


    我隻能坦白地說我沒想過要這麽做。


    他沉默了片刻,後來聳聳肩頭:“全是謠言。我知道她隻是我的。”他沒同我告別就踩著樹枝扭頭而去。我再次目睹了他拒絕一切逼迫他走出他的天地的的事情時的慣常態度。


    從那之後看見他總是顯得憂傷而煩躁,忽東忽西地跳來跳去。什麽事情也不做,即使有時我聽到他與畫眉鳥同聲啼唱,他的聲音總是越來越粗,火氣越來越大。


    侯爵夫人來了。象平素那樣,他的妒火使她高興。她覺得這有點兒刺激,有點兒開心。於是美麗的愛情季節又來到了,我哥哥很快活。


    但是侯爵夫人不放過任何機會指責柯希莫在愛情上的狹隘思想。


    “你想說什麽?說我好嫉妒嗎?”


    “你感到嫉妒是好事。可是你想讓嫉妒心服從理智。”


    “當然啦,我認為這更有用處。”


    “你用理性思考得太多了。為什麽愛情從來沒有被理智說服呀?”


    “我是為了愛你更深。做任何事情,經過理智思考,就增加了成功的可能性。”


    “你生活在樹上,卻有公證人的頭腦,不過你是一個患了骨節痛的公證人。”


    “風險大的事情要用最明晰的頭腦去應付。”


    他們不停地爭論,不到她棄他而走不休。到了那個時候,他呀,追趕一番,失望而歸,狠揪自己的頭發。


    在那幾天裏,一隻英國的旗艦在我們港灣的停泊處拋描。旗艦邀請翁布羅薩的顯要人物和其它過往船隻上的軍官一起聯歡,候爵夫人到場出席。柯希莫從那天晚上起又感到了嫉妒的痛苦。分屬兩隻船的兩個軍宮迷上了夫人,並且想方設法要壓倒對方。一位是英國旗艦上的海軍中尉;另一位也是海軍中尉,但是那波裏艦隊的。他們租了兩匹棕褐色的馬,在侯爵夫人的陽台下穿梭似地來來回回。當他們相遇時那波裏人朝英國人瞪一眼,簡直要冒出怒火來把他燒死,而從英國人眯起的眼皮中射出的目光就象劍尖一樣刺人。


    而薇莪拉太大呢?她不那麽賣弄風騷了,整天守在家裏,站到窗前時身上穿的是晨衣,活象一個新近喪夫的小寡婦,讓人想到她是不是剛剛脫掉孝服呢?柯希莫沒有她跟他一起在樹上,聽不到白馬奔騰而來的蹄聲,就變得瘋瘋顛顛的了。最後他守衛在那個陽台前,盯著她和那兩位海軍中尉。


    他正在琢磨看如何戲弄那兩個情敵,讓他們盡早回到各自的船上,可是他看見薇莪拉對這一位的追求和那一位的追求都以同樣的方式回報,這又使他心生希望,她可能隻是捉弄這兩位,並且連帶他一起。但他沒有因此而放鬆警惕,她如果對兩者中的一個略為做出偏愛的表示,他就立即幹涉。


    好,英國人一大早來了。薇莪拉站在窗前,他們對視微笑,候爵夫人扔下一個紙條,那軍官在空中接住,看了看,鞠一躬,漲紅了臉,揚鞭策馬離去。一次約會!。走運的是英國佬?柯希莫發誓要讓他從早到晚整天不得安寧。


    就在那個時候那波裏人來了。薇莪拉也向他扔下一個紙條。那軍官讀了,把紙條按到嘴唇上吻起來。因此他自以為是優先者。那麽,另一位呢?柯希莫應當對這兩位之中的哪一個下手呢?肯定是同二者之一,薇莪拉太太訂好一次約會,對另外那個人她隻不過是象往常一樣開了一次玩笑罷了。或許她拿他們兩個一起尋開心?


    至於約會的地點,柯希莫猜想是花園盡頭的一座涼亭。不久前侯爵夫人曾叫人整理和裝飾一新,柯希莫對此心生猜忌,因為不再是她往樹上搬帳篷和沙發的時候了:現在她關心的是他永遠不能邁入的地方。“我要監視這座亭子,”柯希莫自言自語,“如果她同兩位中尉之一約會的話,無疑就在這裏。”他潛伏在一株印度栗樹密匝匝的枝葉裏。


    太陽快落山時,響起一陣馬蹄聲,那波裏人來了。“現在我對他發起挑釁!”何希莫想道,他用原始發射器把一團鬆鼠屎打到他的脖子上。軍官嚇了一跳,向四周張望,柯希莫從樹枝裏伸出腦袋,在探頭時看見英國中尉正在籬笆外麵跳下馬鞍,把馬拴在一根樁上。“那麽是他了,也許那一位是偶爾路過這裏。”一團鬆鼠屎射中他的鼻子。


    “是誰在那裏?(英語)”英國人說著,正要穿過籬笆,卻與那波裏同行麵對麵地撞上了。他也下了馬,同樣在說:“是誰在那裏?”


    “對不起,先生,(英語)”英國人說,“我可要請您立即撤出這個地方!”


    “既然我有足夠的權利待在這裏,”那波裏人說,“我請先生您走開!”


    “任何權利都不能同我的相等,”英國人反駁,“我很抱歉,(英語)我不能同意您留下。”


    “這是一個有關榮譽的問題,”另一個說,“我還要自報姓名。薩爾瓦托列.迪.聖.卡達爾多·迪·桑塔.馬利亞.卡普阿.維特雷,兩西西裏王國海岸!”


    “奧斯伯特.卡斯勒法特爵士,奧斯伯特三世!”英國人自我介紹,“我的榮譽要求你撤出戰場。”


    “決不在用這把劍把你趕走之前!”他拔劍出鞘。


    “先生,您想較量一下?”奧斯伯特爵士說著,擺出防禦的的姿勢。


    他們打鬥起來。


    “這正是我的心願,同行,不是今天才想起!”他架起擊劍第四姿勢。


    奧斯伯特爵士抵擋著說:“我早就跟蹤您的行動,中尉,我等著你來打!”


    他們勢均力敵。兩位海軍中尉在進擊和佯攻的假動作中累得筋疲力盡。正當他們激戰到達高xdx潮時,“上天的名義請你們住手!”薇莪拉太大出現在亭子的門檻上。


    “侯爵夫人,這個人”兩位中尉齊聲說,垂下劍頭,互相指著對方。


    薇莪拉太太說:“我親愛的朋友們!放下你們的劍,我請求你們這樣做!這是嚇唬一個女子的辦法嗎?我喜歡這座亭子,它是花園裏最清靜和偏僻的地方,你們看我剛要朦朧入睡,就被你們的兵器的撞擊聲吵醒。”


    “可是,夫人,”英國人說,“被您邀請到這裏來的不是我嗎?”


    “您在這裏是為了等我,太太”那波裏人說道。


    從薇莪拉的喉嚨裏發出了聲輕巧的笑,好象鳥兒的翅膀撲扇了一下:“哦,對,對,我先邀請了您……或者是您,我的腦子這麽混亂既然如此,你們想怎麽樣呢?快進來吧,請進,請”


    “夫人,我以為是一次對我個人的單獨邀請。我弄錯了。向您敬禮,並請求先告辭。”


    “我想說的也一樣,太太,我退避了。”


    侯爵夫人笑道:“我的好朋友們我的好朋友們我是這麽地粗心大意我以為我邀請奧斯伯特爵士來是在一個時候而唐.薩爾瓦托利在另一個時間不,不對,請原諒我,是在同一時間裏,但在不同地點喲,不對,怎麽可能是呢?……那好,既然你們兩個都在這裏,為什麽我們不可以坐在一起斯斯文文地聊天呢?”


    兩位中尉互相看看,然後又去打量她:“我們應當弄明白,侯爵夫人,您接受我們的情意隻是為了捉弄我們兩個嗎?”


    “為什麽這麽說呀,我的好朋友們,正相反,正相反……你們的苦苦追求不可能讓我無動於衷……你們兩人都是這麽地可愛這就是我的不幸如果我看中奧斯伯特爵士的溫文爾雅的話,我將不得不失去您,我的熱情的唐.莎爾瓦托列倘若我選取聖.卡達爾多中尉的深情,我將放棄您,爵士!啊,為什麽不”


    “什麽東西為什麽不?”兩位軍官異口同聲地問道。


    那位薇莪拉太太,低垂了頭說:“為什麽我不能同時屬於你們兩個人?”


    從印度栗樹的高處傳來樹枝斷裂的一聲響,那是柯希莫再也按捺不住了。


    可是兩位海軍軍官心裏七上八下地折騰得太厲害,沒有聽見這響聲。他們一起後退一步:“這不行,太太。”


    侯爵夫人拾起美麗的麵龐,露出最燦爛的微笑:“那好,我將屬於你們當中第一個為了完全討我的歡心,作為愛情的表白,宣稱準備也同情敵分享我的人!”


    “太太”


    “夫人”


    兩個中尉,向薇莪拉弓身施禮告別後,轉身相對,彼此向對方伸出一隻手,他們握手言歡。


    “我相信您是一個正人君子,卡達爾多先生。”英國人說。


    “我也不懷疑您的自尊,奧斯伯特爵士。”那波裏人說。


    他們轉身背對女侯爵,向坐騎走去。


    “我的朋友們為什麽這麽生氣大傻瓜”薇莪拉說著,但兩位軍官已經一隻腳踏上了馬鐙子了。


    這是柯希莫等待已久的時機,他預先感受到了報複的快樂,他早已準備好了,現在這兩個家夥將要毫無防備地吃苦頭了。雖然,柯希莫看見了他們向厚顏無恥的侯爵夫人辭別時的男子漢大丈夫氣概,陡然感覺到同他們前嫌盡釋。太晚了!可怕的複仇設施已不能撤除了!在一秒鍾之內,柯希莫慷慨地預先通知他們。“站住!”他從樹上大喝一聲,“你們不要上馬!”


    兩位軍官高迅速抬起頭來:“你在那上麵幹什麽?你要我們做什麽?”


    他們聽見薇莪拉在背後發笑,是他的那種撲哧一笑。


    這兩個人困惑不解,好像是有一個第三者,從頭至尾觀看著這出戲。情況變得更複雜了。


    “無論如何,”他們互向對方說,“我們兩人團結一致!”


    “捍衛我們的榮譽。”


    “我們決不答應同什麽人平分夫人!”


    “一輩子決不!”


    “如果你們當中的一個決定同意”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仍然同心同德!我們將一起同意。”


    “讚成!現在,你們走吧!”


    聽了這段新的對話,柯希莫氣得直咬自己的一個手指頭,他恨自己曾經打算放棄報複。“反正,就要有好戲看了!”他隱退進樹枝裏。兩位軍官跨上馬。“現在他們該喊叫了。”柯希莫心裏想,用手指堵住耳朵。兩個中尉坐到了藏在馬鞍墊子下的兩張野豬皮上。


    “背信棄義!”他們摔落到地上,大叫大喊,滿地團團轉,好象是要同女侯爵算帳。


    可是薇莪拉太太比他們更為氣憤,向上麵大罵:“黑心的猴子!魔鬼!”她衝上印度栗樹的主幹,從兩位軍官的眼裏飛快地消失了,他們以為她被大地吞掉了。


    在樹上薇莪拉迎麵碰上柯希莫。他們用冒火的眼睛互相狠狠的盯著,這憤怒使他們顯出一種單純,好象兩個大天使。他們像是要互相咬起來,這時那女人尖聲叫道:“啊,我親愛的!”她又說道:“就是這樣,我願意你是這樣,妒火中燒,按捺不住!”她已經把雙臂搭上了他的脖子,他們擁抱在一起,柯希莫把一切都忘到九霄雲外了。


    她在他懷裏扭動,把臉從他的臉上移開,好象在思考什麽,然後說:“可是,他們兩個也是,多麽地愛我,你看見了吧,他們準備倆人一起共享我……”


    柯希莫好象要朝她撲過來,隨即他向上跳去,口咬樹枝,頭撞樹幹,他說:“他們是兩條爬蟲!”


    薇莪拉把臉板得象石雕一般離開他:“你需要向他們學習很多東西。”她扭轉身子,快速地從樹上爬下地。


    兩位追求者,忘記了過去的爭奪,隻感到疼痛,他們開始互相耐心地在身上找刺兒。薇莪拉打斷了他們:“快!你們快上我的馬車!”他們消失在亭子後麵。馬車出發了。柯希莫呢,還在印度栗樹上,把臉埋進兩隻手掌裏。


    一個受苦的時期開始了,對於柯希莫是這樣,然而對於兩位對手也是這樣。對於薇莪拉,可以說是一個愉快的時期嗎?我認為女侯爵折磨別人隻是因為想折磨自己。兩位貴族軍官總是形影不離地一起站在薇莪拉窗下,或者被一起邀請進她的客廳,或者隻是他們兩人長久地待在旅店裏。她哄騙他們兩個,要求他們不斷地在新的愛情考驗中進行競賽。他們每次都宣稱準備接受這些考驗,他們已經願意平分秋色了,不僅是這樣,還願意與別的人一起分享她的愛情。他們沿著讓步的斜坡滾下去,已經停不住了。他們每個人都被企圖用這種辦法最終打動她並獲得她對許諾的實施的願望所驅使,而與此同時,他們又受著必須同對方齊心協力的盟約的約束。他們互相嫉恨,一心盼著解除聯盟,現在他們還由於這種不光彩的自我貶低覺得自己正在墮落而受到內心的譴責。


    每當她迫使海軍軍官們接收新要求後,薇莪拉就騎上馬去告訴柯希莫。


    “我說呀,你可知道英國人願意這樣和這樣”而且那波裏人也是”他剛看見憂鬱地蹲在一棵樹上的他,就對著他大聲嚷起來。


    柯希莫不回答。


    “這就是絕對的愛。”她還說下去。


    “你們都是絕對的混蛋!”柯希莫咆哮著,引退到一邊去。


    這就是那時他們互相愛戀的殘酷方式,他們再也沒有找到擺脫的出路。


    英國旗艦起錨了。“您留下,是嗎?”薇莪拉對奧斯伯特爵士說。奧斯伯特爵士不在碼頭上露麵了,他被宣布為開小差了。為了行動一致和競爭,唐.薩爾瓦托列也脫離了軍艦。


    “他們退伍了!”薇莪拉得意洋洋地向柯希莫宣告,“為了我,而你”


    “而我???”柯希莫吼道,眼光是那麽凶狠,嚇得薇莪拉不再說話。


    奧斯伯特爵士和薩爾瓦托列.迪.聖.卡爾達多,從各自的國王陛下的海軍裏退伍後,在旅館裏下棋消磨時光。他們臉色蒼白,悶悶不了,一心想著要勝過對方。這時薇莪拉對她自己和她周圍一切不滿到極點。


    她騎上馬,走向森林。柯希莫在一株橡樹上。她在樹下停住,站在一塊草地上。


    “我厭煩了。”


    “對那兩個人嗎?”


    “你們大家。”


    “哦。”


    “他們向我做出了最偉大的愛情表示”


    柯希莫啐了一口。


    “但是沒有使我感到滿足。”


    柯希莫把眼光投到她身上。


    而她在說:“你不認為愛情是絕對的獻身,放棄自己”


    她站在草地上,顯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漂亮,臉上的表情冷若冰霜。如果他的態度稍加改變就能夠融化掉她的冷氣,就能將她重新擁進懷柯希莫可以說幾句、隨便幾句迎合她的話,他可以說:“告訴我你要我為你做什麽,我準備”他的幸福,將重新到來,幸福不會再有陰影。而他卻說:“如果不感到自身充滿力量,就不可能有愛情。”


    薇莪拉的心裏激起了反感,也是厭惡。雖然她還是可能理解他的。正如她實際上理解他,甚至她想說的話已滾到了嘴邊上:“你是我想要的你”馬上受到他的搶白她咬住了一片嘴唇。她說出:“那麽,做一個孤獨的你自己吧。”


    “可是那樣一來,我是我自已也沒有意義了”這是柯希莫想說的話。可是他說:“既然你喜歡那兩條爬蟲”


    “我不允許你蔑視我的朋友!”她大聲說著,同時還在想道:“隻有你對我才是重要的,我做我所做的這一切都隻是為了你呀!”


    “隻有我可是被蔑視”


    “這是你的想法!”


    “我和我的想法是統一的。”


    “那麽永別了。今天晚上我就走。你將再也見不到我了。”


    她跑回別墅,打好行李,什麽也沒對中尉們說就走了。她說到做到,再也沒有回過翁布羅薩。她去了法國。當她一心一意想回來時,曆史事件阻撓了她的心願。爆發了革命,接著是戰爭。起初女侯爵對於時局的新動向頗感興趣(她那時就住在拉法耶特大街旁邊),後來移居比利時,從那裏又到了英國。在倫敦的霧氣之中,在同拿破侖的交戰的漫長歲月裏,她經常夢見翁布羅薩的樹木。她再嫁給一個在印度公司有股份的英國貴族,並且定居加爾各達。她從她的陽台上眺望森林,那些樹木比她童年時花園裏的樹更加奇特,她時時覺得看見柯希莫撥開樹葉走出來了,可是那是一隻猴子或一隻豹子的身影。


    奧斯伯特.卡斯勒法特爵士和薩爾瓦托列.迪.聖.卡達爾多生死相連,他們投身於冒險家的生涯。有人看見他們在威尼斯的賭場上,在戈丁根的神學院裏,在彼得堡卡特林娜二世的宮廷中,後來就不見蹤影了。


    柯希莫的心碎了,他不吃不喝,流著淚水在森林裏久久地遊蕩。他象新生嬰兒那樣大聲啼哭,以前成群地從這個神槍手獵人身旁逃走的小鳥們,現在靠近他,飛落在他周圍的樹梢上或者幹脆就在他頭頂上飛來飛去。麻雀嘰嘰喳喳,紅額金翅鳥聲聲高啼,歐班鳩咕咕叫,鶇鳥啁啾,燕雀和柳鶯鳴囀;從高處的樹洞裏跑出鬆鼠、睡鼠、田鼠,用它們的吱吱尖叫參加合唱,於是我哥哥就徜徉在一片哀鳴之中。


    接著毀滅性的時刻到來了:雖然正是人們脫掉大衣的季節,毛毛蟲卻像寒冬一樣,使得每棵樹的葉子從頂上開始一片又一片地迅速往下落。他爬上樹梢,把細枝全砍掉,隻留下大的枝幹,他再爬上去,開始用小刀剝開樹皮,他看著剝開的樹露出白生生的木頭,周身顫栗不已,仿佛自己受了傷。


    在這種氣惱之中,不再有對薇莪拉的怨氣,隻有悔恨,懊惱自己失掉了她,痛恨自己不懂得如何把她栓牢在自己的身上,而用不正確的和愚蠢的傲氣傷害了她。因為現在他明白了,她始終是忠實於他的,雖然在身後帶著另外兩個男人,那是為了表明她認為隻有柯希莫才配做她的唯一的情人,她的一切不滿和任性的言行隻是使他們的愛情不斷增長,永不停止熱情的表露,她隻是要把感情推進到巔峰。是他,是他,是他從前一點兒不懂得個中道理,他使她生氣,結果失去了她。


    他在森林裏呆了幾個星期,從來沒有這麽孤單過,他連佳佳也沒有了,因為薇莪拉把它帶走了。當我哥哥回到翁布羅薩的時,他顯得模樣大變。連我也不能讓自己再存幻想:這一次柯希莫真正地變成了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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