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彎道處,一隻手突然伸出來,將她嘴巴一捂,毫無預兆地將人給拖了進去。


    --------


    片刻前,小王爺朱贇終於等到容語落單,悄悄安排十八羅漢踵跡而去。


    十八羅漢名為“羅漢”,實則是十八名青衣小廝,也是端王府豢養的頂尖高手,朱贇不至於真的將十八人全部遣來,隻來了四名。


    這四人扮做勤務樓的侍者,四處行走,朱贇選了四樓中排一間隱秘的雅間,等著四名羅漢將人帶來,懲罰容語的法子都想好了,先弄幾個舞女來,回頭把那混賬褲子扒了,狠狠羞辱一番。


    光想一想,朱贇便很解氣。


    貼身隨侍曉得他的習性,笑眯眯捧了一盤花生並一壺花酒進來,待會吩咐那些姑娘將這花酒喂入容語嘴裏,嘖,那場麵,賊刺激。


    須臾,一名暗衛進來稟報,告訴他,容語進了第七間雅間。


    他眼下就在第九間,也就是說二人當中隻隔了一間房。


    “主子,您看要不要把人給綁過來?”


    “等等!”朱贇擺了擺手,猶疑道,“這小太監上躥下跳,莫不是在整幺蛾子?”


    他眯起桃花眼,“將千裏眼拿來。”


    隨侍將朱贇隨身攜帶的寶貝遞給他,這玩意兒極其珍貴,是端王打西洋人那弄來的,小小一片鏡子,竟是能看清許遠的地兒。


    暗衛猜到朱贇要做什麽,以極其詭異的功夫,將一根細絲從紙糊的隔窗嵌入,橫穿中間那間房,悄悄在容語那一間房的隔窗上弄破一小小的洞。


    隨侍麻溜蹲了下來,用肩幫著朱贇架起千裏眼,朱贇輕車熟路將眼湊過去。


    堪堪瞅了一眼,嚇得他膝蓋一軟,下巴滑了下來,徑直磕在隨侍肩上。


    唉喲,疼死他了!


    第14章


    微弱的燭光照亮雅間一隅,一道修長秀逸的身影打在屏風上。


    容語指腹捏著一顆彈珠,血色漫過指尖,彈珠脫手,細微的一聲咚,將她頭頂烏木簪給彈落,霎時,滿頭青絲如瀑布滑落,似漲潮一般緩緩地將那纖瘦的腰身給覆住。


    朱贇眼底如同雷電閃爍,驚恍交加,似急急落下的雨,劈頭蓋臉砸在他身上,他眼珠從千裏眼上滑了下來,下顎重重磕在隨侍的肩骨上,疼得他咧開嘴,嗓音悶在胸膛,半晌發不出聲來。


    隨侍嚇壞,連忙扭身扶住他胳膊,暗衛也急掠而來,要攙他,均被朱贇一手揮開。


    “爺,您這是看到啥了,嚇成這樣....”隨侍待要問,被反應過來的朱贇給掩住了嘴。


    “閉嘴!”他做了個口型。


    隨侍哪敢聲張,跪在他麵前戰戰兢兢,見他捂著下巴,小心翼翼指了指,問他傷勢如何?


    朱贇不曾理會,甚至覺察不到下顎的痛楚,雙眼空洞地望著前方。


    剛剛該是錯覺吧?


    那個小太監怎麽可能有一頭那麽好的烏發呢?


    簡直如綢緞一般...


    應該是眼花了。


    畢竟這玩意兒打西洋來的,也不知靠譜不靠譜。


    正爬起來打算繼續瞄一眼,卻見隨侍虎頭虎腦端起了那千裏眼,正將眼湊過去,


    隨侍實在好奇主子為何嚇成這樣。


    後麵一把掌呼了過來,直接將他給呼了個囫圇。


    他腦子暈乎乎地轉了一圈,茫然又委屈地望著朱贇,“爺....”他還沒看到呢。


    朱贇無聲吐出一字,“滾!”


    暗衛利落地將隨侍嘴一捂,往角落裏一扔,轉身將千裏眼扶起,幹脆地架在自己肩上。


    朱贇拍了拍手上的灰,貓著身,再次順著千裏眼,望向容語的雅間。


    那小小的孔洞正對著屏風一角。


    一雙素手輕輕覆在腰間,將那緙絲腰帶一勾,寬大的圓領內監袍緩緩滑落。


    露出一身秀逸的素衫,及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


    朱贇晃了晃眼,震驚,愕然乃至一絲莫名的惱怒,絞在他心口,他狠狠咽了咽嗓。


    那雙手十指勻稱,骨節分明,白皙卻不夠嫩,甚至虎口處還覆著厚厚的繭。


    他認出這手來,就是兩月前掐死他雪貓的那隻手。


    而此刻,那素手再次伸向腰間。


    朱斌愣了一下,意識到什麽,連忙閉了閉目,輕輕將千裏眼一收。


    他緩緩地往後一靠,整個人癱靠在案幾上,身軟如綿,仿佛連呼吸也無處安放。


    她冷玉般的眉眼,清致的容顏,一點點從他眼前滑過。


    那個不可一世的小太監,竟然是位姑娘?


    而這位姑娘,就在一個時辰前,脫了他褲衩.....


    一股難以言狀的憋屈,再次湧上眉間,他緩緩籲了一口氣,抹了一把臉,竟是揩下一掌心的汗。


    隨侍瞧著朱贇這般情形,一陣愕然,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容語雅間,發出無聲的詢問。


    朱贇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瞅了暗衛一眼,擺了擺手,做出了個放棄的手勢。


    暗衛一向聽令行事,倒是沒什麽表情,隨侍卻是將眼珠子瞪得極大,滿臉的不解。


    朱贇瞥見他那混不溜秋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一腳朝他踹過去,再次將他踹去角落裏。


    朱贇出了一口氣,這才好受一些,轉身倚靠長案,盯著那一壺花酒愣神,頓了片刻,給自己斟了一杯,一口飲盡,熱辣辣的酒液滑下肚膛,終於將憋在肺腑的濁氣吐出。


    他捏著那精致的青花瓷杯,輕輕悶出一聲笑。


    還能跟個姑娘計較不成。


    .........


    隔壁的雅間內,容語將覆在胸前的綢帶解開,重新穿上那身素衫。


    她垂下目,盯著沈燦那身粉色的襦裙,出了神。燭火幽黯,四下寂然,昏昏暗暗的光芒如同迷霧將她包裹。


    她出身山野,自小習武,極少做女兒裝扮,此時此刻,對著那身襦裙,無從下手。


    費了一番功夫,先將粉色繡碎花的襦裙係在胸前,又將那同色繡襴邊的寬衫穿上,沈燦身量比容語略矮,又稍顯豐腴,這麽一來,這身裙衫穿在容語身上,正好合適。隨後她又易容成沈燦的模樣,將人藏在床下,迅速折出雅間。


    時間緊迫,容語如常闊步前行,走了一小段,恍覺不對,連忙收住腳,雙手掂著寬大的袖口,合在腹前,學著女兒家溫柔的樣子,擠出一生硬的笑容,不緊不慢往下步去。


    朱贇躲在雅間內,盯著她那別扭的姿態笑得腹痛。


    容語提著裙擺下來三樓,繞過廊柱,來到寬台前,卻見寬台上站著一名女子,並一執事官,還有一女婢捧著筆墨紙硯跪在地上抽抽搭搭。


    那女婢容語識得,正是沈燦的侍女,想是她來晚了些,雙方起了爭執。


    女婢率先發現了她,失聲喚道,“我家姑娘來了,我家姑娘來了,不過是晚了一會會,還請大人給個機會。”


    一時目光如箭矢般掃來。雅間內一片嗡然。


    容語目視前方,提裙拾級而上。


    她先朝正北雅間內的評審福身一拜,又轉身對執事官施了一禮,從容道,“抱歉,我腹中不適,耽擱了時辰,還望您見諒。”她故意壓低了嗓音。


    不等執事官回答,旁邊一身著鵝黃裙衫的女子輕蔑一笑,“都等了你快半刻鍾了,依著規矩,你該淘汰...”


    容語看了她一眼,認出她就是周如沁所說那位蘇州守備的女兒蘇淑雲。


    第三輪采取的是兩兩相校的方式。而蘇淑雲與沈燦恰恰是最後兩位。


    容語瞥了一眼台角的銅漏,看向執事官,“大人,第三輪書法比試,每兩位姑娘限一刻鍾,巳時初刻起,午時初刻結束,眼下還在這個時段內,便算不得耽擱。”


    執事官是柳雲的人,嘴角牽了牽,看了一眼蘇淑雲,見她十分不耐煩,便語氣冰冷道,“這是采選皇子妃,姑娘晚了一會兒便是大不敬,不治你的罪已是格外開恩,我看姑娘還是識趣些,快些歸位,別耽擱第四輪比試....”


    沈燦不過一商戶女,打著孔家義女身份過來沾光,露個臉已經不錯了。


    他話音一落,頭頂不知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痛得他皺了下眉,暗想誰這麽不長眼,扭頭怒目而望,卻見小王爺朱贇吊兒郎當靠在圍欄處,眼神涼涼看著他。


    執事官下了一跳,連忙換了一副神色,小心翼翼問,“小王爺,您這是何意?”


    朱贇手裏掂著幾顆桃核,麵色平靜,又不可一世道,


    “就是讓沈姑娘上的意思....”


    第15章


    容語攬袖懸腕,目光落在潤白的宣紙上,出了神。


    她三歲習書,五歲習武,十幾年如一日,風雨不輟,日夜不歇。


    少時她曾埋怨師傅為何對她這般嚴苛,摔傷了不許哭,背不完書不許睡,她一山野的孩子,習武防身能理解,學那些花裏胡哨的琴棋書畫作甚。


    後來她在師傅書房,見到那麽多精湛的書畫,便猜想,師傅定是一身才華無處安放,遂傳授於她。往後,繼承師傅衣缽,便成了她的信念。


    直到她進入皇宮,發現內書堂專授小內使的《內令》和《忠鑒錄》,師傅案頭有,當朝左都禦史李蔚光的詩集,也常擺在榻邊。師傅所授成了她安身立命的利劍,也給她帶來越來越多的困惑。


    韓坤為什麽要擄走紅纓?


    師傅到底是誰?


    她仿佛置身山穀,四麵八方的寒風瘋狂地往她身上湧,一下將她哄抬至半空,一下又將她扔到地上,她像是一隻雀鳥,漫無目地盤旋在巨海波濤之上,不知過往,遑論歸處。


    “不忘初心,不問前程。”她抬筆,寫下八字。


    “咦,沈姑娘寫得是顏體?”


    “‘顏筋柳骨’,世人得其形,不得其韻,不成想這位沈姑娘竟是神形兼備,看來這一局是她贏了。”二皇子端著茶笑道。


    三顆棋子被拔掉一顆,五皇子臉色變得難看。


    第四輪繪畫,容語抽簽抽到林疏,林疏本無意繼續,寥寥幾筆交了差,容語便也信手畫了一幅潑墨鍾馗,從容過了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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