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蘇漾結結實實被他彈了一下,嘴上仍下意識反駁,“當年你們巴不得我不嫁去淵境。”


    “你平日裏做什麽事、喜歡什麽都隻一時熱性,怎麽對上他你就這麽持之以恒了?”


    蘇潯壓低了聲,語氣裏難得帶了幾分鄭重:“蘇漾,他那身份絕非良配,當年拿來當個由頭便罷了。如今淵境的婚約已然作廢,可以考慮同他和離,另覓良人了。即便不再嫁,就留在望辰宮,也比……”


    蘇漾抬手捂住自己耳朵,很明顯地拒絕再聽下去,高聲喚了一聲“不黑!”,打斷了蘇潯的話。


    一隻白鶴自天邊俯衝下來,落到她身旁。


    蘇漾利落翻身坐上去,衝蘇潯道:“蘇潯,你記得同父皇母後說一聲,我過幾日再回來陪他們。”話音剛落,白鶴已振翅而起。


    眼見著望辰宮在視線裏遠去,蘇漾俯身拍了拍白鶴的腦袋,催促道:“不黑,再快一點。”


    她成婚成得略有些倉促,因著先前同淵境的婚約,望辰宮裏頭並未預備她的公主府,兼之司景行又喜靜,她就幹脆從望辰宮搬了出去,選了雲境最高最靜的一座山,將公主府安在了這兒,做他們的新家。


    忘憂山間有終年不散的雲霧繚繞,可即便如此,蘇漾仍隔了老遠便一眼望見山門前掛著的長明燈。


    還有長明燈下,剛得了消息出來,烏泱泱一大片正等她回來的人。


    為首一個身著青綠色道袍,腕間戴了一條咬尾銀蛇樣式的鐲子,是放眼整個滄澤都排得上名號的邀天期大能,也是自小教蘇漾術法的望辰宮四護法之一,望南。


    兩個與蘇漾年歲相仿的小姑娘跟在望南身後,捧著靈枝,預備為她跨入新境洗塵。


    蘇漾從白鶴上剛跳下來,辰滿、辰寒便一左一右圍上來,拿凝出靈露的靈枝在她身前拍了幾下,隨身後一眾人齊聲道:“恭喜公主步入洞虛境!”音色之洪亮,連長明燈上積的雪都震了幾片下來。


    望南親手端過盛著靈露的玉盆走到她身前,目光在她鬥篷下露出的一角焦黑衣袂上略略停頓,臉上笑容卻未改,隻道:“公主,先淨手淨心罷。”


    “望南姑姑。”蘇漾喚了她一聲,方伸手進玉盆裏濕了濕手——靈露有滌心蕩塵的效用,寓意著道心幹淨地進入新境界。


    她手還沒來得及擦幹,便問道:“司景行呢?”


    辰滿替她將手仔仔細細擦幹,噘了噘嘴,“公主一去就是小半月,回來第一句就惦記著神君。”被蘇漾瞥了一眼,才老實道:“神君幾日前出去了,一直未歸。”


    司景行身份尷尬——誅天一戰後,魔神司寇鈞落敗,可他元神太過強勁,滄澤幾境怕日後會生事端,便以分魂燈將他的元神撕裂作善惡兩半,惡的那半被分魂燈鎮於九幽,善的這半借白虎為軀,重化人形,便成了司景行。


    他的身份自始至終都不是什麽秘密,滄澤十八境也多客氣地稱他一聲“神君”,如此一來,即便是與蘇漾成了婚,底下的人也還是各叫各的。


    蘇漾抬頭看了一眼天色,眼眸暗了暗。


    辰寒見狀,立馬將毫無所覺的辰滿往旁邊一拉,“公主剛渡劫歸來,想必累了,還是先去沐浴更衣罷,水都備好了,一直用火珠溫著呢。”


    蘇漾沐浴好,換了身石榴紅的襖裙出來,便見望南姑姑已經等在她房裏。


    蘇漾心虛地清了清嗓子,“望南姑姑,是有什麽事兒麽?”


    望南慢慢搖了搖頭,“公主連我都要瞞著?”


    蘇漾眨巴了眨巴眼睛,繼續裝傻充愣:“我哪有什麽瞞著姑姑的?”


    這麽看自然是看不出有什麽問題的。望南轉了轉手上的咬尾銀蛇鐲,道了一聲“得罪”,還未待蘇漾反應過來,她手便扣在了蘇漾脈門,一道靈力順著打了進去。


    那道靈力順著她體內靈流運轉了一個小周天便退出來,望南眉頭緊鎖,聲音都肅了幾分,“你渡劫出什麽岔子了?”


    蘇漾見瞞不下去,才老老實實道:“也沒什麽,就是最後那道劫雷遲遲不下,我等急了,提前將雷引了下來……”


    她一把拉住望南衣袖,輕輕晃了晃,“望南姑姑,我沒什麽大礙的,父皇母後那邊……”


    她知道望南姑姑最吃這套,果然,不過晃了兩輪,望南便敗下陣來,佯裝冷著臉把衣袖從她手中扯出來,“公主若好好調息,把境界紮穩,境主境後便不必為這些事勞心。”


    蘇漾忙不迭應下來,又想了想道:“淵境來使現下還在望辰宮,這些日子我還需調息,山門便先關了罷。”


    淵境此次來訪不知所為何事,但她境界確實尚不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望南欣慰看她一眼,“公主境界上倒也不是什麽大差錯,近些日子切記不要大肆耗費靈力,隻要好好調息輔以丹藥,不出半月,便能穩固好。”


    送走望南姑姑時,太陽已近西沉。


    蘇漾打坐靜觀了一會兒靈府,剛調息了一輪,腳邊突然傳來一陣咯吱聲,她低頭尋著聲音看過去——不知何時拱過來一隻雪白團子,正奮力啃著她打坐的蒲團,用力到渾身的毛都在震顫。


    是隻小兔子。


    蘇漾笑起來,一把將兔子勾起來抱進懷裏,“小白,這麽久不見,是不是想我了?”


    小兔子半眯縫起眼,耳朵耷拉下來,享受著她手揉毛的力度。


    辰寒正點了安神的香拿進來,見狀也跟著笑起來,“公主真是太慣著它了。”


    小白是公主四年前帶回望辰宮的,算起來,正是公主同神君剛認識那會兒。公主將這小兔子放在心上,連帶著宮中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它。可不知為何,這四年間,靈草仙藥半點沒克扣它的,它卻連靈智都未開,自始至終,除了壽元長了些,旁的都隻是隻平平無奇的小兔子。


    天色暗下來,辰寒捏了火訣,將屋裏高高低低的燈燭一一點亮。


    小白腿一蹬,跳上蘇漾麵前的案幾,自顧自咬著剛被喂的靈草。蘇漾騰出手來,撥弄了一下案幾上充作燈燭的夜明珠,忽而開口:“辰寒,你說,司景行今天還回來嗎?”


    辰寒在心中歎了口氣。公主是半月前便有跡象要渡雷劫的,為穩妥起見,便回了望辰宮,忘憂山這邊留了望南姑姑守著。隻是沒想到劫雷遲遲不來,硬生生等到前一日晚上。在山門時她瞧見公主一身倉促,就猜想她是趕著今日回來的。


    她知道,公主有多看重神君,便有多看重與神君的這些值得紀念的日子。


    隻是神君對公主有多麽上心整個公主府都是知道的,那真真是看眼珠子一般護著,神君總不會連今日這般重要的日子都忘了罷?


    辰寒抿了抿嘴,試著安撫道:“公主和神君往後日子還長著,也不急於一時。”


    蘇漾摸了摸小白,輕聲道:“我知道,道途漫漫,以百年計都尚不為過,就算他忘了也沒什麽。畢竟哪有人會天天惦記著這些日子呢。可他去年答應過,今年這時候會陪我的。”


    去年這時候,她正偷偷安排著今日該怎麽過,司景行卻突然同她說要出門一趟,歸期不定。她問他,就非要今日走嗎,他隻揉了一把她的頭發,同她道:“明年的今日,我一定陪你。”


    她不是計較司景行記不記得日子,她隻是在意他答應過她的事情到底能不能做到。


    辰寒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默默去將床鋪好,安神香挪到榻前。她陪蘇漾又等了一會兒,見時辰不早了,才勸慰道:“公主今日太累了,還是早些歇息罷?”


    蘇漾點點頭,親去將小白安置好,才更衣躺下。


    辰寒熄了屋裏的燈燭,輕手輕腳退出去。


    蘇漾在榻上打了幾個滾,一時半會沒什麽睡意,索性坐起身,抬手招來自己的傳音玉牌。


    三年來,司景行出門時,從不會告訴她是要去哪兒,去做什麽。他不說,她也不會開口問。


    其實最初時候,司景行出門時連知會都不知會一聲,常常是蘇漾找不到人,才發覺他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有一回她忍無可忍,對他發了好大的脾氣,控訴他說,就連守忘憂山門的人,都比她更清楚他在不在府上。


    自那以後他倒是長進了一點兒,若是他出門時蘇漾也正在府中,他會特意同她說一聲,估一個大致的回來的日子。


    再後來,蘇漾慢慢也便習慣了。畢竟許多道侶也都是這般,互相會留一些空間,去做自己的事情,追尋自己的道和機緣。


    蘇漾捏著傳音玉牌,忿忿敲了兩下。


    她本想著,司景行忘了便忘了,等他回來他們再算這筆賬,可愈想她便愈睡不著,翻來覆去決定還是再給他個機會。


    她還在暗暗腹誹著,卻沒料到傳音玉牌那頭很快便有動靜,熟悉的低沉嗓音像是摻了幾分疲憊,低聲喚她,“漾漾?”


    她手一抖,差點將玉牌掉到地上。


    “司景行,”她叫了他一聲,緊接著話音一頓,搭在床榻邊的手下意識摳了摳,聲音沒來由就軟了幾分:“你今夜回不回來?”


    那頭似是鬆了一口氣,回了一句“不必等我”,便切斷了傳音。


    這就是不回來的意思了。


    第2章


    蘇漾的傳音被切斷得突然,她愣愣看著手中歸於平靜的玉牌,竟被氣笑了。


    他好得很。


    他答應過她的話,果然是忘了個徹底。


    既然這樣,他幹脆別回來了。


    蘇漾將傳音玉牌一扔,算到這時候該是辰寒在外間守著,便揚聲喚了聲“辰寒”。


    辰寒打起簾子進來,卻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便聽蘇漾咬牙切齒吩咐:“不管司景行什麽時候回來,都不必為他開山門。”


    辰寒聞言一怔,但見她明顯是在氣頭上不欲與自己多說,應了一聲“是”就退了出去。


    蘇漾自己一個人躺在寬大的床榻上,心頭火氣慢慢消下去。


    床榻邊錯金銀螭紋的香爐透出縈縈嫋嫋的香霧,從帷帳的間隙散進來,輕柔包裹住榻上的人。


    她倒是經常一個人入睡,偌大一張床榻,她習慣了隻睡一側,留下一半空來——司景行有時會在半夜回來,為了不吵醒她,他動作一向很輕,若是蘇漾不提前留出空來,他就會去書房睡。


    就算兩人同榻而眠,也是一人睡在一邊兒。司景行神魂不全,貿然與他神魂相交,怕會損及她根本。母後在他們成親前,叮囑了她不知多少回,在達到破心境,神魂道心穩固前,他們二人不能雙修。


    蘇漾不知道母後有沒有叮囑過司景行,但他確實克己本份得很。


    安神香縈繞在床榻間,效力逐漸顯現出來。半夢半醒間,蘇漾恍惚回到了他們初見時。


    司景行身上總若有似無地帶著香氣,她聞不出是什麽香,隻是覺得與她夜間時常會點的安神香有些神似。是那種,一聞到就能讓她安定下去,一顆心穩穩落地的味道。


    她當年第一眼見著司景行時,就在一片血腥味中,聞到了他身上的沉沉香氣。


    那時她腳下的地麵被獸群的鮮血染紅,她提著劍渾身緊繃,與最後一隻噬獸對峙著的同時,還要分出靈力去抵禦劍塚中帶了劍氣的罡風。


    這是獸群中最聰明的一隻,趁蘇漾與其他噬獸打鬥時吞噬了不少同類的屍體,身形已經膨大了好幾倍。


    那隻巨大的噬獸好整以暇地盯著她,混著同類血水的涎液從大張著的口中滴落,正耐心等待著她靈力不支的時刻。


    她手裏還捏著三顆靈氣珠,全部捏碎足夠短暫地補充一下靈力。再說,她乾坤袋裏還有兩三樣足夠保命的法器。就在蘇漾打定主意要破罐子破摔賭一把的時候,一道劍意突然自前方斜切而下,有什麽東西切進了噬獸的身軀,又直直飛出來,剛好落到蘇漾腳邊。


    她隻聽見一道細微的“哢嚓”聲,噬獸的妖丹上布滿裂紋,而後碎成了一片。噬獸轟然倒地,蘇漾不由得往後飛掠了幾步避開它濺起的血水,這時才看清,腳邊斜插入土的,是一片翠綠的樹葉。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隨手甩了甩,抬頭望向前方那正朝她一步步走來的人。劍塚中裹挾著淩厲殺意的罡風揚起來人的衣角,他一身月白衣袍,似是承了天邊那一輪圓月的清輝,不染俗世纖塵,像謫仙一時興起步入凡世,也像是名劍出鞘時那一瞬閃過的冷冽寒光。


    很突然的,蘇漾從濃重的血腥氣中,嗅到了一絲沉香。那香氣沉沉的,卻若隱若現著,存在感本來不強,隻是在此情此景下,縈繞在鼻尖被捕捉的那一縷香仿佛分外明顯,明顯到能讓她一直緊繃著的心陡然一鬆。


    滄澤十八境中,驚天境是個荒境,也是劍塚所在。整個滄澤,但凡是修劍道的,多少都有個來劍塚選劍的夢想。隻是劍塚之中凶險重重,不光有劍氣肆虐的不散罡風不說,還有遊蕩其中找尋機會吞噬闖入者的噬獸,洞虛期以下的修士誤入其中,怕是骨頭都不會剩。


    但劍塚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找到入口進去的。再說驚天境中雖條件惡劣,凶獸遍布,但也有靈珍無數,這其中便藏了許多機緣,總有人不惜舍命來求一個突破。


    司景行在遇見蘇漾以前,就被“暫時安置”在驚天境。


    蘇漾來驚天境,本是為了找個像樣些的奇珍異寶,給蘇潯做生辰賀禮。她年紀輕輕已是化神大圓滿,是滄澤這一代裏的翹楚,膽子大得沒邊兒。


    帶好裝滿針對各路凶獸法器的乾坤袋,她就隻身這麽來了。


    一切原本很順利,直到她看見了一株往生草。


    往生草乃是可遇不可求的靈草,極為稀有,若是煉化得當,煉製出往生丹,能從閻王手裏搶人回來。


    她當機立斷,斬殺了正在爭奪往生草的兩隻凶獸,剛回過頭來,便見一隻通體雪白的小兔子,一口將往生草從根處咬斷。


    她起手捏訣,想連草帶兔一起招過來,但那小兔子似是察覺到了危險,豎著的長耳朵微微動了動,叼著往生草便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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