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麽好生氣的。”沈雨澤平靜作答,“手下敗將最愛叫囂,你看電影裏,輸掉的反派肯定要說:‘你等著,我還會回來的!’,這不過是反派的慣用台詞,沒人會當真的。”


    “……”


    “再說,”沈雨澤又道,“隻有被戳中痛處的人,才會因為他人的詆毀感到憤怒。他們說我醜,可我和他們持相反意見,所以我不會覺得生氣,隻會覺得他們可笑。”


    陸平心想,什麽叫“持相反意見”?沒想到沈雨澤這麽自戀。


    算了算了,沒必要為了幾個路人甲影響今天的晚餐。


    他們又等了幾分鍾,老板娘叫到了他們的號。陸平像是屁股裝了彈簧一樣,噌一下跳起來,興高采烈去取餐了。


    他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拿著兩雙一次性筷子,晃晃悠悠走了回來。


    棕紅色的糖醋醬汁裹在每一片菜葉、每一塊年糕上,甜甜的香氣迎麵而來,即使沈雨澤並不嗜甜,聞到這樣的味道也難免食指大動。


    陸平獻寶似的:“你嚐嚐,你嚐嚐!”


    於是沈雨澤夾了一筷子芋頭送入口中。


    這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的芋頭,不怎麽甜,但入口很“沙”,口感紮實不會太軟。油炸之後,芋頭外表便裹上了一層脆脆的外殼,又在糖醋汁裏那麽一滾……這一口咬下去,軟、甜、鹹、香,還攙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胡椒調味,實在開胃。


    他吃東西時,陸平並不動筷子,而是在旁邊眼巴巴地瞅著。沈雨澤嚼一嚼,他的心就跟著跳一跳,直到沈雨澤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了,陸平立刻問:“怎麽樣,是不是很好吃?”


    沈雨澤點頭:“嗯,沒我想象中的甜,酸酸的,帶著一點辣,蠻好吃的。”


    得到他的肯定,陸平這才開心起來。他很以自己家鄉的食物為榮,每次給沈雨澤介紹美食時,都生怕不合這個北方人的口味。不過他現在可以放心啦!


    陸平揮舞起筷子向小山般的食物發起進攻,他好久沒吃糖醋炒糕了,幸虧今天他們有兩個人,他才能每樣菜都拿一些。


    他們坐在馬路邊,一邊吹著夜風,一邊吃著炒糕,別提多愜意了。


    店裏不提供碗,兩人隻能往前探著身子,湊在盤子前吃。這樣一來,兩人的距離離得很近,桌下的腿時不時就要碰在一起,肩膀也頻頻相撞。


    陸平覺得這很有意思,甚至故意用膝蓋去撞沈雨澤的膝蓋,撞一下還還不夠,還撞了第二下、第三下。雖然他的力氣不大,可是這一下下的,足夠把沈雨澤攪得心煩意亂了。


    沈雨澤無奈,警告他:“玩夠沒有?”


    陸平理直氣壯:“沒有。”


    一邊說著,陸平又用自己的膝蓋去撞他,但這次陸平的計謀沒有得逞——因為沈雨澤忽然伸出手,按在了他的大腿上,製住了他的動作。


    “平平,”少年的眼尾輕掃,薄唇吐出幾個字,“別鬧。”


    陸平:“……”


    不知為什麽,那隻放在陸平腿上的手力氣大得嚇人,即使隔著牛仔褲,依舊讓陸平感受到了他掌心的炙熱。


    陸平怔怔地望著沈雨澤,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沈雨澤有話要對他講。


    他腦中忽然回憶起了沈雨澤在舞台上說的那番話——“每個人終其一生都在旅行……幸運的是,我已經找到我的港灣了。”


    如果他是沈雨澤的港灣的話,那沈雨澤也是他的港灣嗎?


    氣氛逐漸變了,空氣裏帶上了一陣氤氳的濕意。仿佛有無形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的拍打在陸平的身上,他真的變成了一葉孤舟,在海浪的推動下,慢慢的,一點點的,向著沈雨澤的方向靠近。


    他們離得太近了,近到陸平不由自主地盯住沈雨澤的嘴唇。


    在這麽近的距離下,沈雨澤的五官依舊完美到挑不出一點錯來,他的嘴唇很薄,顏色有些淡,鼻子很挺拔……接吻的時候,應該要稍稍側過一點頭,才能吻到那雙涼薄的唇吧?


    陸平腦袋裏亂七八糟地環繞著各種聲音,他的理智已經被潮水淹沒了,他踏在浪尖上,向他的港灣駛去。與此同時,沈雨澤也向著他的方向,慢慢傾下身體。


    隻要再靠近一點點,隻要再一點點,那他就可以……


    他就可以……


    ——“md,為什麽糖醋炒糕裏有這麽大塊的薑啊,我還以為是土豆!!”


    一句髒話突然從他們身後那桌爆發。


    實驗中學的某個男生罵罵咧咧,把混進盤中的薑塊挑出來,公開處以極刑。隻見那薑塊上還有一排整齊的牙印,他的同學們一點同情心也無,反而笑話他眼瞎。


    正是這句突然爆發的噪音,讓陸平瞬間清醒。


    原本湧上頭頂的潮水在極短的時間內褪去,陸平這艘小船就這樣擱淺了。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剛剛究竟在想些什麽大逆不道的玩意,身子猛地往後一躲,拉開了和沈雨澤的距離。


    他的腿不受控製的抖動起來,這是他心虛時常做的動作。原本放在他腿上的沈雨澤的手被他甩開,他狀似無意地問:“哈,哈哈,沈雨澤,你熱不熱啊,我忽然覺得有點熱,你要不要喝冷飲?”


    “……”沈雨澤看出了他的逃避。他盯著他的側臉,忽然抬起手,向男孩的臉頰伸了過去。


    陸平想躲,卻沒能躲開。


    少年冰涼的指尖輕輕觸碰他的嘴角,輕輕點了點:“這裏有髒東西。”


    陸平倉皇地從紙巾盒裏抽了幾張紙,胡亂擦了一下,低頭一看,隻見紙巾上有幾滴棕紅色的醬汁,應該是吃東西時不小心沾上的。


    所以……他剛剛就是用這樣一張髒兮兮的臉,傻傻盯著沈雨澤,甚至還想吻……——停!!


    陸平徒手拆掉幻想中的小船,讓那艘隨波逐流四處亂晃的船再也不能飄起來,更不能昏頭昏腦地向沈雨澤方向駛去!


    沈雨澤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怎麽能對朋友產生這樣的心思呢?


    要怪就怪這家夥長得太好看了,就跟女生喜歡看美女一樣,男生憑什麽不能喜歡看帥哥?他們倆又靠得這麽近,陸平才會胡思亂想,差一點就做下了錯事。


    陸平安慰自己:還好還好,沈雨澤肯定看不出來自己剛剛差點越線。他們隻要繼續保持合適的距離,就能讓友誼長長久久的保持下去。


    陸平不敢想太多,他把餐盤拉到自己麵前,埋頭苦吃,想要以此躲避剛剛的尷尬事件。


    他不知道的是,當他專心吃東西時,沈雨澤轉身看向身後那桌,幽暗的目光看向了那幾個實驗中學的學生。


    ——這幫打擾他好事的混蛋,預祝他們以後吃到的每道菜裏,都有挑不完的薑吧。


    第57章


    因為剛才的小小“插曲”, 導致這頓飯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之間異常沉默。


    陸平幾次想挑起話題,但是他這個念頭剛一升起來, 就尷尬到大腦缺氧,隻能飛快移開視線,根本沒勇氣和沈雨澤多說一個字。


    他的思維路線是這樣的:想說話——就要直視沈雨澤的眼睛——就會看到沈雨澤的鼻子——就會關注他的嘴唇——就會想到接wen……


    停!停!!停!!!


    為了逃避這種尷尬, 陸平隻能埋頭苦吃麵前的糖醋炒糕。


    最終導致, 這盤沉甸甸的炒糕有一大半都進了陸平的肚子, 撐得他癱坐在椅子上, 直能伸長脖子打嗝。


    現在他既不是小老鼠也不是小企鵝了, 他變成了一隻曲項向天歌的大白鵝。


    沈雨澤看他這幅樣子實在好笑, 主動提議:“要不要順著馬路走走?”


    陸平:“可以嗎?那車怎麽辦?”


    “沒事,車就停在這,等逛得差不多了, 再打電話讓司機來接咱們。”


    陸平摸摸自己鼓脹的肚子, 懷疑自己如果直接上車很可能會吐出來, 於是他同意了沈雨澤的提議,兩人慢慢悠悠地向著巷口走去。


    這裏是老住宅區,街巷四通八達,擦肩而過的除了穿著校服的少年少女,就是剛剛下班的社畜。兩人也沒有什麽目標, 順著街巷漫無目的的閑走, 偶爾遇到有趣的小店, 就進去逛一逛。


    吃飯前, 沈雨澤提前把領帶和西服外套留在了車上, 現在隻穿了一件襯衫,袖子挽到手臂, 最上麵的兩粒紐扣並未扣好,夜風吹來,襯衫衣領被風吹開,喉結若隱若現。他個子高,肩膀寬正,再加上打扮偏成熟,這就讓他的外表頗具迷惑性,看起來像個成年人。


    他們從巷子穿行而過時,陸平注意到有好幾名穿著校服的女學生紅著臉竊竊私語,還有剛下班的女白領對沈雨澤投來驚豔的目光……


    那些目光全部匯聚在沈雨澤身上,他恍若未覺,隻有陸平察覺到了,心中升起一絲奇妙的酸意。


    男孩突然停住腳步,拉住沈雨澤,轉身拐進身旁的一家小店。


    小店的大門在他們合攏,截斷了身後那些女孩子們躍躍欲試想要搭訕的視線。


    陸平進門前並未看招牌,隻是隨便找了一家店,進門後才發現,這居然是一家老式甜水店。


    與現在滿大街裝修的明亮寬敞的奶茶店不同,這家甜水店內部陳舊,木桌木椅,水牌掛在牆上。見有客人上門,正在對著手機跳減肥操的老板把目光轉向他們,邊跳邊問:“小同學,吃什麽?”


    陸平想了想:“有桃漿嗎?”


    老板回答:“今天太晚了,桃漿就剩一碗了。”


    陸平摸了摸肚子,心想他可以和沈雨澤分吃一碗:“沒事,就一碗吧,要加牛奶的。”


    老板:“好,要蛋嗎?”


    “不用,多少錢?”陸平掏出手機準備結賬。


    老板:“十五。”


    “十……什麽??十五?”陸平震驚,“以前才三五塊錢!”


    老板一邊呼哧呼哧跳著減肥操,一邊和他講道理:“小同學,你說的以前是多以前?那種走街串巷的又沒有成本,我這裏房租很貴的!”老板把目光轉向他身後的沈雨澤,說,“你是他哥哥吧?你既然工作了,就別讓你弟弟掏錢,現在隨便買杯奶茶都要二十多塊錢,我這裏的牛奶桃漿真材實料,十五塊錢你覺得貴嗎?”


    陸平根本沒讓沈雨澤插話,他不願做這個冤大頭:“那我不要牛奶了,就給了我來一碗紅糖的吧……既然是最後一碗了,您便宜點吧。”


    兩人一番討價還價,老板最終同意以八塊錢一碗的價格,把鍋底的那些桃漿都給了陸平。


    “小細佬真會砍價……”老板一邊嘀咕著一邊去了後廚,沒過一會兒就捧出來一隻一次性的塑料碗,碗裏滿滿當當裝著那種名為“桃漿”的甜羹。


    它很粘稠,顏色是半透明的米色,羹裏灑滿了葡萄幹與枸杞,還有些看不出形狀的褐色膠狀東西沉在碗底,配上出鍋前澆的一勺紅糖,看起來很像是小朋友會喜歡的玩意兒。


    陸平拿了一柄一次性小勺,小聲抱怨著:“真沒想到,以前三塊一碗的桃漿,現在居然賣十塊!”


    沈雨澤說:“真沒想到,你晚餐都吃了這麽多東西了,居然還能繼續吃。”


    “這不一樣!”陸平很認真地糾正他,“晚餐是晚餐,桃漿是桃漿!”


    沈雨澤:“桃漿究竟是什麽?”


    “咦,你們北方不吃這個嗎?”陸平有些驚訝,用勺子在塑料碗裏攪和了一下,撈出碗底那些褐色膠狀物質,“就是它——桃樹上結的,下雨之後,樹幹上有裂口的地方,就會結出這種東西。老人說這是桃花的眼淚,所以桃漿又叫桃花淚。”


    “什麽桃花淚,”沈雨澤反應過來,“這是桃樹分泌的樹脂。我們那邊叫它‘桃膠’。”


    “差不多,差不多。”陸平渾不在意,“我小時候經常能看到那種走街串巷的小販,自行車後座兩邊各綁一個不鏽鋼的大桶,上麵蒙著棉被,一邊裝牛奶桃漿,一邊裝紅糖桃漿。那時候一碗紅糖的三塊,一碗牛奶的五塊……”


    這群七八歲的小烏孫,每天早早下學在巷子裏瘋的滿頭大汗,遠遠聽到小販“桃漿——賣桃漿——”的吆喝聲,立刻折回家像媽媽撒嬌討錢,去買一碗冰冰涼的桃漿;若是冬天,小販就賣熱桃漿,大家捧在手心裏舍不得喝,非要到熱乎氣快散盡了,才囫圇灌下去。


    小販不是日日來,在等不到小販的日子裏,他們也會自己山上采桃漿。桃漿隻在雨後出現,就和蘑菇似的,不過野蘑菇不能隨便吃,桃漿倒是可以采一采。


    桃漿掛在枝頭上時黏黏的,小朋友用手一摳,就會粘在指頭上。剛摘下來的桃漿像是咖啡味的**糖,要清洗曬幹後才能儲存。不過現在野桃樹幾乎絕跡了,剩下的桃樹要不然是被果園圈起來,要不然就是隻能賞花的品種……若不是這次在路邊遇到了這家小店,陸平都要想不起來桃漿的味道了。


    聽完他的介紹,沈雨澤也對這個甜品產生了興趣。


    或者更準確的說——他對陸平的童年產生了興趣。


    他想要知道陸平小時候的故事,想知道自己錯過的前十六年裏,陸平身上發生的一點一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冒牌男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裏_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裏_並收藏冒牌男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