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少年時便上戰場守江山,說話時自有一番迫人的氣勢,就算此刻有些許狼狽,但依然讓人感到懼怕。


    葉大夫小心翼翼的將手邊藥瓶一個個打開,倒進自己口中一一嚐試。


    雖然明知對麵那雙眼是看不見的,但他仍不敢敷衍了事,而是很認真的逐一試藥。


    大約試了五六瓶之後,衛南尋突然抽回那把死死抵住他咽喉的刀刃,懶懶的向後靠在床邊,道:“停,既然是來治病的,就看診罷。”


    於是,葉大夫感覺到腹部有什麽異物,低頭餘光一晃,原來那把刀刃從咽喉改到了腹部。


    他微微鬆了口氣,再次抬起布滿皺紋的手,顫抖的貼在衛南尋的手腕上。


    半刻,豆大的汗珠子再次從他的額頭上滲了出來。


    他驚慌的挪開了手指,他雖是宮中禦醫,說來也是醫術不錯。但——這毒他解不了。


    恐怕天下也沒人解得了。


    “怎麽樣?毒可能解?”


    他聽到衛南尋這樣問他,便看向對方。


    那雙濃黑的眼眸,毫無波瀾,如一潭死水般平靜。


    葉大夫字字斟酌,深思片刻才道:“小的給您開一些安神補氣的藥,質子您先調理一下身子。”


    三十幾年的禦醫生涯,他早就學會了如何在權貴麵前討一條生路。對於這種無解的事情,他還是繞開避而不談的好,想來那質子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此毒無解。


    衛南尋沒在開口,深邃的眸子裏依舊平淡,隻是那把抵在他腹部的刀刃不知何時收了回去。


    葉大夫緩緩退了下去,伏在窗邊桌案上寫下方子,寫好後正好有人推門而入。侍女端著膳食走進來,葉大夫抖抖墨跡未幹的紙,遞到她手中道:“麻煩姑娘拿著方子去街上民濟堂去抓藥來罷。”


    侍女放置好膳食,雙手接過方子應了一聲,那葉大夫心有餘悸的看了衛南尋一眼,終是未再開口走了出去。


    “衛質子,奴婢伺候您用早膳。”


    小侍女收好方子,走到床邊要攙扶衛南尋,哪知對方卻搖了搖頭,冷淡的道:“我不餓。”


    小侍女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好退後幾步想要出門,剛走到門口卻聽到對方開口問道:


    “他在哪?”


    不用多問,她也知這個他指的是她家主子,便施禮回道:“四皇子這幾日受傷了,在無塵院養傷,所以沒來看質子。”


    衛南尋手指彎了彎,微不可察。


    見他沒再說話,那小侍女拜了拜便退出了房門。


    衛南尋聽著聲音消失,一直緊繃的脊骨這才微微鬆了下來。那一夜的事情他雖是已經記不太清,但清晨醒來時,床上那件遺留的扯破的裏衣,他卻摸了個真實。


    而且自己身上留下了許多深深淺淺的抓痕,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昭示著那一夜的韻事。


    可這又有什麽好在意的呢?


    這不就是那人想要的嗎?想起那夜他的異常行徑,一定就是蘇揚舲在酒裏動了手腳的。隻是,如若像傳聞中的那樣,該喝那酒的人不該是他衛南尋。


    衛南尋握緊了手指,然而很快他便鬆開了。


    毒藥已經讓他武功盡失,就連握拳這樣簡單的事情,他都需要忍著骨中的刺痛,而那一夜他又是為何能將蘇揚舲給……


    他渾身癱軟,根本無法用力,這種事即便他想也是做不到了。


    而且他的身體也從那夜開始,有了一點變化——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他依稀能看到了一點光影。


    想及此處,衛南尋緩緩抬起了手指放在眼前,迎著那一片模糊的光,仿佛有了個囫圇輪廓。收了手他直起身來,關於那夜他還有太多的疑問。


    怨恨、羞恥以及心底升起的一點點希冀在衛南尋心裏苦苦糾纏。


    作者有話說:


    今日與友人談及新文,友人問:“你既有預收的新文,又為何要來這篇零預收的文?沒有榜單,沒有讀者,仿佛一人在獨自發電。”


    答曰:“我從來便不服輸,讀書時如此,工作時亦是如此,如今來寫文還是如此,或許前路漫漫前途未知,或許花自飄零水自流。


    但我知道,我隻是此時此刻,想講述這樣一個故事,他在我的心裏生了根發了芽,總要長成蒼天大樹才肯罷休。”


    ——這是一個來自內心獨白的有話說。


    第6章


    皇兄


    蘇揚舲斜靠在軟席榻上,身上蓋著厚厚的狐皮,雪白的手指捏起一串如翡色的奶葡萄,愜意的品嚐著西域進貢的珍品。


    自從那日他受了傷,皇上不僅免了他的進宮請安,還讓他在府內安心養傷,最近都不必去上朝。


    薑國京城三品以上官員,逢三六九必要進宮朝聖議國事。蘇揚舲雖尚未封王,但祖製上寫的明白,皇子十六歲成年必要入朝輔政,哪怕荒唐如蘇揚舲這般,也是要入朝參政議事的。


    隻是原身最討厭被人束縛,這上朝也總是用身體不適當借口。


    想到此,蘇揚舲拉了拉狐皮,他這身子本不該如此羸弱,是不是該找太醫來給自己瞧瞧了。


    此刻,允樂從外麵小跑進來,伏在蘇揚舲耳邊輕語:“四皇子,二皇子來了。”


    蘇揚舲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這才問道:“到哪了?”


    允樂趕緊道:“剛進府門,這會正往無塵院走呢。”


    二皇子蘇雲杪是他這部小說的另一個男主,也是原身的嫡親哥哥,想當初他也是什麽好詞都用到了二皇子身上,德才兼備、溫順恭良、心思純善等等,今日能看到本人了,蘇揚舲瞬間來了精神。


    他嘴角掛上淡淡的笑意,趕緊起身要往外走,允樂在身後抄了披風,慌忙給他係上。


    他在心裏暗暗思量,平日裏主子最不喜見二皇子,說他是個墨守成規的小古板,無趣得很,見麵又要教訓他幾句才肯罷休,今日是怎麽了?


    蘇揚舲走到無塵院門口,正好看到兩個人也走近這裏。隻見前麵的一人身形纖長,青衫玉冠,長眉入鬢,如天空中的太陽一般耀眼,無需多問,此人便是二皇子蘇雲杪。


    你別說,跟衛南尋還真配!


    正在打量著,蘇雲杪已然走近,臉上掛著如有若無的微笑,如雲翳般輕柔,他笑道:“四弟,你怎得出來了?”


    明明是一句普通的話,卻讓蘇揚舲聽到了裏麵深深的關心。


    他有點感動,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似乎這是第一個關心他的聲音。


    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蘇揚舲趕緊正了正顏色,還禮道:“二哥。”


    蘇雲杪打量著這個多日不見的弟弟,猛地瞳孔一縮,盯著他頭上的紗布,關切道:“昨日下朝沒見到你,我才聽聞你受了傷,竟沒想到是傷在頭上,可找太醫看過了?太醫如何說?”


    蘇揚舲眉眼舒展,他對這「二哥」很有好感,說話也少了幾分戒備,一邊往無塵院引,一邊答道:“已經讓人看過了,無妨。”


    “可會留疤?”


    二人抬腳邁進廳內,無塵院燒著地龍,屋子裏暖洋洋的,蘇揚舲一邊脫披風,一邊說:“留了疤也沒事,反正也沒什麽影響。”


    蘇雲杪眉心一蹙,道:“四弟莫要胡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父皇母後最是寵愛你了,若是見了你這個樣子肯定要心疼的,怎麽會沒有影響呢!”


    蘇揚舲接過侍女遞的茶杯,暗自笑了笑。


    果然,這個二皇子總是一本正經的,說話規規矩矩,衣著也是規規矩矩,就連頭發都梳的一絲不苟,再配上他那張有些稚氣的臉,還真是好笑。


    蘇揚舲臉上的神色變化都落進了蘇雲杪眼底,他隨即道:“皇兄看你今日心情極好,想來讓你成親娶妻也是有好處的,收收你那張揚的性子,隻是……”


    隻是娶了個男人。


    蘇雲杪沒說出口,但蘇揚舲卻讀懂了,他無所謂的說:“皇兄多慮了,我本也是個不成器的,將來皇兄繼位賞我幾畝閑地,做個風月逍遙的王爺,豈不瀟灑?誰還會在意我娶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想及此處,蘇揚舲有些感慨,原書裏衛南尋和蘇雲杪這段曠世虐戀,也曾因著蘇雲杪的身份生了些變故,幸而後來兩個人最終不懼流言在一起了。


    蘇雲杪聽聞趕緊揮手:“皇弟莫要胡說,父皇尚在,身體康健不說,就說我們幾個兄弟皆是有可能繼承皇位的。”


    蘇揚舲還要說話,卻被蘇雲杪打斷,隻見他站起身從身後侍從手中拿了什麽東西,轉身對著蘇揚舲和煦一笑:“皇弟,三日前你大婚,皇兄本該來親自慶賀的,但……”他頓了頓,將手裏的東西向前一遞道:“不管世人如何說,婚姻本就是人生大事,皇兄親自打磨了這兩支玉簪,就贈予你和弟妹,祝你們恩愛非常、百年好合。”


    說完,他將那檀木小盒輕輕打開,兩支玉簪安靜的躺在裏麵。


    蘇揚舲也站起身去接,但見那兩支玉簪清透幹淨,古樸雅致,心生喜愛趕緊收下。


    “謝謝二哥。”


    蘇雲杪溫柔的摸了摸他的發頂玉冠,將他原本的簪子輕輕取下,將那支玉簪插了進去。


    他道:“四弟,你是我的親弟弟,無論你如何頑劣淘氣,皇兄都會站在你身後,照顧你伴著你的。”


    蘇揚舲怔了怔,微微點頭,又看著盒中的玉簪,忽而想到了什麽。


    蘇雲杪才是衛南尋的官配,然而此刻因為他的出現,打亂了原本的感情線,會不會也因此攪亂了原書的劇情線?


    本來衛南尋將蘇揚舲的原身刺死之後,偷偷逃出了樺霧府,恰好遇到了出門辦事的二皇子,蘇雲杪將他救起藏在了自己的京郊別院裏,之後又洗脫了他殺死原身的罪行,治好了他的眼睛,解了他的毒,兩個人才因此生了情感,直到後來衛南尋回到景國,曆經一番磨難後兩個人才又在一起了。


    但是現在的劇情是,這兩個人還沒遇見,沒遇見怎麽生情?怎麽走劇情?


    沒遇見……


    現在遇見不就可以了。


    蘇揚舲突然開竅了,他合上檀木盒對蘇雲杪道:“二哥難得來我這樺霧府,不如今日中午就在我這用膳。”


    蘇雲杪臉上有一瞬的驚訝,隨後便很快恢複那張含著淡笑的臉,微微點頭:“既然四弟盛邀,為兄也不好拒絕。”


    言閉,他抬眼側頭對身後的侍衛道:“綿一,去將我前幾日得的扶華酒取些來。”


    蘇揚舲則起身低低吩咐了允樂幾句。


    ——


    綿一提著酒壺掀簾而入,頭頂發髻上的白色雪花瞬間融化,變成幾滴水珠順著他的鬢間流了下來。


    蘇揚舲坐在席間抬眼看見,問:“怎麽?外麵下雪了嗎?”


    綿一恭敬的將懷中酒壺倒入二位席間主子的杯中,回道:“是的四皇子,外麵下雪了。”


    蘇雲杪捏住酒杯,笑道:“民間有諺語,大雪落雪,豐年收成好,今日天公又將瑞雪,實乃大吉之象,四弟,讓我們共飲此杯為豐年祈福。”


    蘇揚舲應著,抬手飲了杯中酒,又看到旁邊的綿一身上落雪都已融化,將衣衫打濕,便招呼身邊侍候的下人:“帶綿一大人去換身幹淨衣裳。”


    他的聲音依舊很冷,淡淡的並無感情,卻讓旁邊聽著此話的蘇雲杪眉心微微動了動。


    畢竟綿一是他的貼身侍衛,此刻雖然難堪狼狽,但沒有二皇子的命令自然是不敢私自有行動的,他也隻是垂頭立在二皇子身後。


    蘇雲杪側頭瞥了一眼,立馬笑道:“既然四弟心疼你,你便去吧。”


    得了命令,綿一這才謝恩隨著下人一同出了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書後我娶了敵國質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淩洲一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淩洲一心並收藏穿書後我娶了敵國質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