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池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綿綿細雨之中,輕歎了口氣,昨日夜裏珹王讓貼身小廝叫他去了一趟柳風府。


    平日裏他也沒少去柳風府,可今日卻不同於往日。


    珹王一向是在正殿或是書房見他,可是今日,小廝卻領著他走進了內院的臥房裏,走近才知珹王身上有傷,不便起身。


    汪池進了臥房,房內有一道蜀錦屏風,他雖看不見蘇寧宴的臉,但也聽得出他語氣裏的憤恨。


    “老四在你那裏就沒犯過什麽錯嗎?”屏風內側,珹王厲聲詢問。


    汪池有些猶豫,他知道珹王一向不喜歡自己這個四弟,時時刻刻恨不得能給他找點罪名扣到他身上,但思慮再三他也隻能實話實說:“尚未有任何差錯。”


    話音剛落,屏風便被人從內側狠狠推開,“嘩啦”一聲之後珹王瞋目裂眥衝到了汪池的麵前。


    汪池抬頭看時,才心下一驚,這才發現珹王原本就不算太俊的臉上,此刻貼了一塊包紮傷口的布,薄布上透著殷殷血跡。


    “殿下……這是、這是被何人所傷?”


    “誰?”珹王手指覆到那傷口之上,惡狠狠的從牙根裏吐出:“還能有誰,我的好弟弟唄……”


    突然他的眼睛瞪大,像是又想起什麽不好的回憶,道:“還有他的那個夫人,衛、南、尋。”


    “四皇子竟然敢傷您?!”汪池也是頗為震驚,“這這這……怎麽會……”


    蘇寧宴從腰間抽出佩劍,「嗖」的指向了汪池,“難道本王還能胡說冤枉他不成?還有他蘇揚舲不敢的事情嗎?他幹的荒唐事還少嗎?”


    汪池吞咽口水,擺擺手,趕緊解釋:“老臣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隻是這四皇子往日的荒唐之事,老臣並不曾親眼看見,倒是近些日子他進了禮部,做事循規蹈矩不像……”


    話未說完,卻被劍鋒的寒涼逼得倒吸一口涼氣,汪池虛汗連連,趕緊話鋒一轉:“四皇子做出此等傷害手足之事,真是……”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頓了頓才道:“真是太不像話了!”


    蘇寧宴慢慢收回佩劍,放入劍鞘之內,沉著臉:“你可有辦法替本王出這口惡氣?”


    汪池垂頭半晌,才說:“臣在禦史台有幾個舊友,不如臣將此事告知他們,讓他們好好參四皇子一本,皇上聽聞此事定會極其氣憤而有所處罰。”


    哪知珹王卻重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冷哼:“怕是老四將我殺了,父皇也不會懲罰他吧。”


    汪池擦擦額上冷汗,隻得想了又想道:“那若是四皇子在千秋宴上犯了錯呢?”


    蘇寧宴慢悠悠的抬起頭,盯著汪池看了許久,忽而笑了。


    難看極了。


    蘇揚舲從禮部衙門離開後直接去了工部,中途允樂忽然掀簾而入,對他恭順低語:“主子,剛才尹川來禮部衙門找過您,他給了在下一張字條,說是質子寫給您的。”


    接過那一張薄紙,蘇揚舲將紙張的卷邊慢慢撚開,上麵赫然寫了幾個小字:


    回家吃午膳。


    小楷寫的十分好看,蘇揚舲忍不住笑出了聲音,他抬眼問允樂:“尹川現下人呢?”


    允樂沒說話,伸手掀開車簾,指了指街道旁邊的房屋頂上。


    蘇揚舲順著望了過去,看見一個黑色的小身影從一個房頂跳到了下一個房頂上,仿佛一隻輕盈雀躍的貓咪一般。


    他看著外麵的人影說:“告訴尹川,等我。”


    允樂偷偷笑了笑,道了聲「是」便從馬車上跳了下去,眼見著他如閃電般消失不見,下一刻就出現在房頂上,雙手抱劍站在尹川麵前。


    細雨涼風將他們的衣袍吹得鼓起,但是蘇揚舲仿佛看見了允樂得意洋洋的笑臉。


    不知何時,尹川手裏多了把劍,他身姿飄逸長劍一晃,刺向了允樂。


    但是劍光隻是一閃而過,下一刻允樂便躍到了他的身後,二人見招拆招就在房頂上隨著馬車的奔跑方向移動。


    蘇揚舲無奈的搖搖頭,心下忍不住感慨,真是一對歡喜冤家,每次見麵不是拌嘴就是打架,誰也看誰不順眼。


    也可能是誰也不服誰。


    馬車順著青石路拐進了一個胡同裏,允樂也從屋頂上飛落了下來,停在了工部衙門的門外。


    都說工部是六部之中最不受重視的部門,就連這衙門也建在了不起眼的小胡同裏,看來那些傳聞所言非虛。


    衙門門口,早有人等候在那裏。


    蘇揚舲下車時,目光落在那人身上,隨即淡淡的笑了。


    真好,又遇到熟人了。


    第57章


    ◇


    工部


    “四皇子殿下, 臣在此恭候已久。”


    唐廣陌身著灰墨色長衫,白玉冠上插了一支銀釵,與這慵懶陰沉的世界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唐兄。”蘇揚舲拱手還禮,他對於能在工部見到唐廣陌有些驚訝, 於是問道:“唐兄怎麽會在工部?”


    “這還要多虧了殿下, 當初有幸與殿下一同參加北遼的比試, 陛下賞識, 我便入了朝。”


    當日與北遼比試的幾個學子都是國子監讀書的書生, 這其中隻有唐廣陌是進士, 在後齋裏謀了個閑職,當真是埋沒了如此人才。


    “好, 唐兄才華過人, 在六部任職也不算是埋沒。”


    唐廣陌很淺的笑著, 順勢將手中一張圖紙遞到蘇揚舲掌心裏, 低聲稟話:“殿下, 這是寶華殿的工事圖, 請您過目。”


    蘇揚舲皺了皺眉, 掃了眼圖紙, 對於那些橫七橫八的製式繪圖並不是很懂,便道:“唐兄, 為何要給我看這個工事圖?”


    “殿下也覺得蹊蹺?”唐廣陌垂眸看了看周圍, 繼續細稟:“工部侍郎給了我這張圖, 讓我給您過目,我便覺得此事有些蹊蹺,您隻是禮部派來督工的上官, 工部隻需要提供工事進度即可, 為何要將這個您看不懂又不該給您看的東西交予我呢?”


    蘇揚舲抬頭望著衙門正中的「教飭百工」紅字匾額, 忽而冷笑一聲。


    唐廣陌悄悄觀察蘇揚舲的表情,知道他已經想清楚這其中的疑慮,試探著問:“殿下可還要趟這渾水?”


    蘇揚舲撇著那毫無章法的繪圖,琢磨了一會兒,才開口:“既然有人給我挖了坑,若是我不跳進來,豈不是辜負了這挖坑的人的辛苦?”


    他從在汪池那處聽到寶華殿起,就開始回憶原書裏的情節,終於在剛才想清楚了這一段劇情。


    原來,書裏講述薑帝在某一次千秋宴射獵後被凶獸所傷,陸陸續續治了幾個月之後便撒手人寰。


    而就是在這次的千秋宴上,還發生了一件事情,西山獵場的寶華殿前有一座移木橋,當時千秋宴盛京城數百學子便在這個移木橋前對皇帝進行拜禮大典。


    大典之後,學子陸續經過移木橋時,橋體直接垮塌,導致有數十人掉進了橋下的伊河,事時恰逢西山大雨後溪水暴漲,伊河內水勢滔天,隻一個混浪就將人拍進了喝水中再也沒冒出頭來。


    如此慘事卻因為薑帝的受傷而被遮掩了下來,之後人們漸漸淡忘了這件事,直到二皇子蘇雲杪得勢後,才有人舊事重提,查實之後發現這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想來這劇情因為他的穿書而提前了。


    唐廣陌這才從翻天地覆的情緒裏慢慢回過味來,驚訝的望著麵前四皇子唇角彎彎的臉。


    她這才從蘇揚舲的笑臉裏,品出幾分端倪。短短的一個時辰裏,四皇子就已經看穿他們的計謀了嗎?似乎還想出了應對策略。


    唐廣陌望著這樣清冷的美人對他笑,後背脊梁都開始生寒。


    在所有人的眼裏,四皇子是個玩世不恭、荒誕不羈的,雖然有著無雙的容貌但是卻是沒什麽本事的草包,永遠不用正眼看人,說的都是不著邊際的話,就算四肢健全也不肯多走一步路,他甚至從未聽說四皇子做過什麽正經事。


    可是,如此一個人竟然仿佛將所有的事情都看穿了,每一個人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甚至不需多言就能想到破解之法。


    唐廣陌深感佩服,若此時換作是他,他是萬萬想不出應對之策的。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一個寶華殿的翻修工程,能做什麽文章?四皇子隻是督辦,就算工程進度滯後,也與他並無直接關係,怎麽想都想不出有什麽陷阱。


    “唐兄,我們去拜見一下尚書大人吧。”蘇揚舲將那個工事繪圖輕輕卷了起來,放進寬大的袖袋裏,他身量高,抬手拍了拍唐廣陌的肩膀。


    兩個人總不能一直在工部門口戳著吧,既然來了總要見見這工部裏管事的人,到底看看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從門口到正廳堂的短短的一段路,蘇揚舲已經把工部尚書沈文英的事情想了一個遍。


    此人也算是薑國朝廷內部少有的中立的人,他從不站在任何一個奪嫡皇子那一邊。


    據說他是個「工癡」,最愛的捧著一本《魯班經》獨自鑽研,他為人非常謹慎,對於工事極其認真,有很多建築的繪圖都是他親自繪製修改的。


    蘇揚舲到時對這個人有一些敬意,所以剛才汪池要他督查寶華殿翻修進程的時候,他沒有拒絕。


    即便明知這其中必有詐。


    蘇揚舲還未走到衙門廳堂,遠遠便看見了一把巨大的傘撐在院子裏,這傘做的十分精巧,傘下有一張大理石桌,無論風雨都可以擋的嚴嚴實實。


    傘下坐著個中年官員,隻見他手裏擺弄著個木製的玩偶,也不知他在玩偶後麵做了什麽機關,這玩偶竟然自己從他的手中跳了下去,輕盈的站在那裏。


    “呀。”蘇揚舲訝然出聲,“如此懸巧的木偶!”


    沈文英循聲望過來,看見蘇揚舲衣衫不凡風度翩翩,便匆匆起身隨手抄起了地上的木偶,塞進袖袋裏。


    他先是看了看唐廣陌,又望向蘇揚舲,隨即躬身行禮道:“四皇子殿下。”


    沈文英可不是第一次見蘇揚舲,他們數次在上朝時擦肩而過,但卻從未打過招呼。


    蘇揚舲對他藏起的小玩意很感興趣,笑著道:“沈大人做的是什麽精巧玩意兒?可否讓我一觀?”


    沈文英眉頭皺了皺,望向蘇揚舲有些不好意思,說:“本來殿下所言,微臣不該拒絕,但是……那隻是臣隨手擺弄的小玩意,上不得台麵,就不好拿出在殿下麵前獻醜了。”


    蘇揚舲從他的語氣中聽出拒人的態度,也不好強求,隻能收回笑容:“不妨事。”


    想來蘇揚舲惡名在外,沈文英怕他強搶自己的心頭所愛。


    唐廣陌深知沈文英的性子,素來最寶貝他的那些機關木偶,即便是自家娘子怕是也不能給她摸的,更別說是蘇揚舲這等風評不好的浪蕩公子了。他便走上前去,差開話題,說起了寶華殿修繕一事。


    三人約莫說了一盞茶的時候,蘇揚舲也看得出沈文英有些揶揄,凡事與公事相關的,便全全推托到唐廣陌那處,再談其他便會避而不言,都是些無用之詞。


    蘇揚舲覺得如此也是耽誤時間,便回了沈文英先行離開,唐廣陌送其至衙門大門處,二人又約了明日一同前往西郊獵場查看工事詳情。


    蘇揚舲與唐廣陌辭行後,徑自爬上馬車,掀開紗簾,卻看到一俊朗男子正襟端坐,一襲月白長衫好似亭台仙君,那雙黑漆漆的眼眸,在他出現的那一刻湧出了不易察覺的溫柔。


    “回來了?”蘇揚舲唇角抿直,臉上寫滿不悅。


    穿書而來,旁的沒學會,原身身上那些個貴公子的脾氣倒是繼承了幾分,總也會拿捏些情緒,讓衛南尋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第58章


    ◇


    異樣


    “今日雨寒, 別著涼。”衛南尋沒計較他那些小情緒,將旁邊的一條薄毯子仔細搭在蘇揚舲的膝上,然後順著他的小臂向下將手從薄毯裏麵拉出來,放在外麵。


    轉過身他摸到身後的一個袖爐, 探索著放進蘇揚舲的手中, 特意用帶著玉戒的手指在蘇揚舲的手背上輕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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