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陸銘笑著提了提那隻野鴨,道:“是呢,我都未曾想過,這野鴨還會飛,我以為是什麽其他飛禽,沒來想射下來一看竟然是隻野鴨。”


    “怎麽上交禮部?”


    所有的獵物都會由禮部清點之後登記在冊,再作為祭禮的極品被擺上台子。


    “我就是想饞那口鴨湯了,悄悄便將這隻野鴨留了下來,最近來了行宮裏,吃的席子一點都不好,你看我這肚子咕咕直叫了都。”


    允樂跑了進來,不好意思的看看蘇揚舲,道:“小的去了趟膳房,沒看見七皇子過來。”


    蘇陸銘是有幾分拘謹的,看了看允樂的臉色,又看看旁邊戳著的秦紹,忽而臉紅垂頭道:“四哥,我是不是來的魯莽了?”


    蘇揚舲笑著搖搖頭,接過他手裏的那隻還在淌血的鴨子,道:“怎麽會,七弟願意來,四哥求之不得。”


    允樂收到眼神,拎走了蘇揚舲手裏的東西。


    蘇揚舲又吩咐道:“七弟喜愛鴨湯,讓小膳房煮了。”


    說完又對蘇陸銘道:“既然來了,就一起用晚膳,可好?”


    蘇陸銘乖巧的點點頭,這才敢伸手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汗漬。


    允樂捏著手裏的東西,沉甸甸,他欲言又止,此時此刻在小膳房裏的,可是他得罪不起的大佬……


    他真敢拿去吩咐嗎?


    都怪殿下出門也不帶著個內侍官,這些事都叫他這個侍衛來做,不是為難他嗎?


    作者有話說:


    1  原文出自《明太/祖洪二十九年(1396)秦王祭文》,有修改。


    第85章


    ◇


    嘔吐


    允樂剛走到小膳房門口, 就聽見裏麵「哧啦」一聲,便見灶上有白煙騰起,陣陣香味撲鼻而來。


    他推門走了進來,剛好看見膳房裏的內侍正抄起又重又笨的水瓿就要往鐵鍋裏傾倒, 卻被衛南尋阻止了。


    “要沸水。”


    膳房靠窗子的地方, 有一把小竹椅, 衛南尋就端端正正的坐在這個小竹椅上麵, 看向灶台。


    那個舉著水瓿的小內侍臉上一慌, 手心打滑, 身子歪著,眼見手裏的水瓿就要摔下去, 但卻在轉瞬之間就被人在半空中接住。


    允樂托著陶缸底部, 轉頭對著衛南尋笑。


    “你來得正好, 快去將沸水倒入鍋中。”衛南尋依舊麵無表情, 指了指另一邊的那口正在冒煙的大鐵鍋。


    允樂用鐵勺舀了沸水, 快速加進烹魚的油鍋裏。


    “加一勺酒, 燒旺火。”衛南尋說得風輕雲淡, 仿佛與這人世間的煙火氣毫無關係一樣。


    “蓋蓋子。”允樂趕緊蓋上了蓋子。


    鐵鍋之內逐漸騰起水氣, 彌漫了灶房。


    “質子,殿下說讓把這隻鴨子熬湯, 他留了七皇子和秦將軍用晚膳。”


    允樂這才敢把剛才情急下扔到案板上的鴨子舉起來。


    “那你還發什麽呆?還不將這東西收拾幹淨?”衛南尋盯著允樂看了看, 問道。


    允樂應了一聲, 趕緊蹲在水缸旁邊清洗起來。


    他有眼色的將鴨子切成塊狀,吩咐膳房的小內侍官準備好砂鍋。


    小內侍切好配料,又尋來一些幹筍子和福黎1放進奶白色的魚湯裏, 悄悄縮著脖頸退到了角落裏。


    衛南尋交代了些事項就轉身離開了膳房。


    小內侍目不轉睛盯著衛南尋離開後, 才敢湊到允樂身邊, 小心翼翼的低聲道:“大人,夫人平日裏也這麽凶的嗎?”


    允樂伸手敲了敲小內侍的發頂,警告:“別胡說,小心腦袋。”


    小內侍癟了癟嘴巴,“嚇得我腿都軟了。”


    “我們衛夫人是人冷,其實心還是蠻好的。你看他讓你做的這些菜都是我家殿下喜歡的,足可見他對我家殿下是極好的。”


    小內侍看了看屋外的黑影,道:“夫人倒是極美的。”


    就是這種美裏麵帶了種泛入骨髓的冷,就像是正月裏枝頭上掛的霜雪一般。


    “好了,別琢磨了,好好幹活。”


    “大人,要是奴婢燒飯燒的好,能有機會回去嗎?”


    聞言,允樂垂頭看了看這個又瘦又小的內侍,一副營養極其不良的樣子,想來常年在這個行宮裏,總是日子不算太好過。


    一般來這個地方的下人都是曾在皇宮裏犯過錯的。


    “好好做,看機會。”


    允樂自己也不是什麽主子,命都是握在別人手裏的,有什麽資格答應人?


    都是命薄之人。


    小內侍「嗯」了一聲,就彎下腰去拉風扇了。


    沒有人知道,這暴風雨之前的安靜能持續多久,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暴雨來時,盡可能做好防護措施。


    蘇揚舲給灰兒在院子的梨樹上搭了個窩,按照衛南尋的交代,每天三頓的喂它特製的粟米,一開始它表現的還算正常。


    但是到了第三天,灰兒就開始炸開了渾身的羽毛,不停的上下竄動。


    “你看灰兒狀態不對勁啊。”蘇揚舲捏著粟米站在樹下,抬頭仰望。


    “有信兒了。”


    衛南尋起身,從袖口裏摸了一張字條出來,遞給蘇揚舲後,道:“放進他腳上的小桶裏,應是曹沫那裏有了消息,帶不進來。”


    衛南尋預料的不錯。


    曹沫一早便收了五原方麵的回信,說是五原軍有異動,已至雲中郡,就是不知為何大軍一路行動卻沒有哨崗傳來消息。


    曹沫急著將消息傳出,找到了城防軍的統領江恒,江恒派了手下的副將來行宮,卻發現行宮門外的禁軍如同鐵桶一般,誰也進不去,他再三思量,怕打草驚蛇,這才退了回去。


    這下更是讓曹沫和江恒心急如焚,衛南尋臨走時也未說明情況會是如此這般。


    江恒又悄悄摸進了樺霧府,這才發現,平日裏寸步不離衛南尋的尹川,竟然也沒有跟在殿下身邊,百感交集下,江恒又隻能讓武功了得的尹川去一趟行宮,看看能不能不被察覺的進去送信。


    然而,即便是功夫像尹川這樣的高手,也難逃禁軍在行宮周圍的密集守護,根本是插翅難飛。


    這已經是行宮圍獵的第三日了,若是還不能將消息送出,怕是行宮內的人具危矣。


    悄無聲息的調動軍隊,總不會是什麽好事?


    江恒也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其實幾日前他就收到了禁軍副統領秦紹的一封口述,已然說明恐有變,務必清肅城防軍內部,當時他還有幾分詫異,因為他素來與禁軍毫無牽扯。


    城防軍屬兵部管轄,又是在珹王的勢力範圍,一向與禁軍涇渭分明。


    情急之下,曹沫想到了灰兒。


    他在行宮東側的城郊密林之中,吹響自己特製的竹笛,其實他自己也沒有把握,畢竟以前沒有在這麽遙遠的距離下召喚過灰兒。


    是尹川先發現灰兒的。


    一隻黑灰色的鳥盤旋著從雲端向下俯衝,它不停的發出了「啾啾」的叫喚聲,一雙濕漉漉的圓眼睛仿佛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氣。


    準確無誤的落在了曹沫的肩膀上。


    它努力將自己的頭頂往曹沫的下巴上蹭著,又用自己黃色的嘴喙輕啄曹沫的指尖。


    翹起的一條腿上,露出了藏在厚羽之下的小桶。


    曹沫急忙摸出小桶內的紙條,展開。


    “行宮內一切尚好,勿念。”


    曹沫長長舒了口氣。


    “啊——”


    指尖傳來痛感,灰兒見曹沫沒有給它獎勵,等了半天,最後直接上嘴提醒。


    曹沫苦笑著拿出粟米,喂給灰兒,又將自己早已寫好的紙條放進了桶裏,捏捏灰兒的翅膀道:“傳給他,知道嗎?”


    灰兒努力昂著脖子,「啾啾」。


    吃完粟米,曹沫將灰兒拋向空中,烈日灼灼,陽光穿過枝葉罅隙,在空中匯成無數道刺眼的白芒。


    直到灰兒鑽進雲裏看不見影子,曹沫和尹川才下意識擦擦被刺痛的雙眼,收回目光。


    “都怪我貪玩,沒有保護在殿下身邊。”尹川垂著眼睛,蔫蔫的。


    曹沫拍了拍他的肩頭,張張口,卻不能違心的說任何安慰的話。


    灰兒穩落在蘇揚舲的肩頭,乖乖的輕啄他的手指,就算沒有拿到獎勵的食物,它也隻是輕輕提醒,卻不敢絲毫用力。


    蘇揚舲從它的腿上抽出了那張字條,讀給衛南尋聽。


    衛南尋眉頭緊鎖,久久之後才道:“將消息傳給秦紹,讓他立刻清肅禁軍。”


    昨夜秦紹來,是告訴蘇揚舲他已經基本摸清了行宮駐守的每一個禁軍的底細,青石下一步的動向,衛南尋則告訴他,依舊按兵不動,等待時機。


    然而現在就是那個時機快到了。


    “禁軍中魏的人怎麽辦?”


    魏宋仁掌管禁軍軍印已有十年之久,這軍中怕是絕大多數都是他的親信。


    衛南尋想了想道:“今夜,將那些人轉移到西山裏。”


    蘇揚舲在治軍方麵毫無經驗,這些事情又是衛南尋輕車熟路的,便在心裏產生了依賴,所有事都要問過衛南尋再做決定。


    允樂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關係,聽完衛南尋的吩咐,便去將主子們的原話傳達給秦紹。


    蘇揚舲從來都沒想過,有一天他會真的麵臨這樣的困局,而這其中唯一的幸運,便是衛南尋。


    衛南尋眼睛美好,感覺卻異常靈敏,許是察覺到了蘇揚舲的注視,他猛地抬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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