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目光便在半空中相撞。


    一個噙著寒霜,一個浸著陽光。


    蘇揚舲心尖猛顫。


    近來幾日,他總是莫名心慌。


    緩緩走了幾步,蘇揚舲圈住衛南尋的脖頸,道:“南尋。”


    “不必多想,等五皇子趕來,一切便會有轉機的。”


    “我的心慌亂得很,如果我們失敗了,怎麽辦。”


    沉默良久。


    “那我們便死在一起。”


    蘇揚舲揚起下巴,咬住他的下唇,道:“好。”


    他的眼睛不知何時閉上了。


    天地都仿佛在旋轉。


    那熟悉的味道,早已經深深印在了他的心裏,一直尾隨著他、就纏著他,直到一起走到光陰的盡頭。


    病歪歪的四皇子,仿佛隨時都會暈倒一樣。


    那兩瓣飽滿的紅唇張張合合,已然開始腫脹發痛,可是他們仍然不想分開。


    或許坦誠相愛的兩個人能走今天,也是偷來的吧。


    蘇揚舲覺得胸腹丹田之中好像有一股熱氣,燒的他難受。


    那熱氣慢慢上湧,衝向他的喉嚨。


    蘇揚舲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開始覺得憋悶,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一股子難受,就像是……要吐了。


    下一刻,他猛地推開衛南尋的胸膛,轉身彎腰蹲在地上。


    「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衛南尋也循著聲音蹲了下來,焦急的擼了擼他的後背,道:“怎麽回事?”


    竟然被自己親吐了?


    衛南尋慌了神。


    蘇揚舲霧濛濛的眼裏,盛滿了瀲灩水波。


    “南尋,我……我想吃些梅子。”


    第86章


    ◇


    亂了


    真正的風詭雲譎不是在京城, 所以盛京城內乃至於皇宮之內都頗為安靜。


    秦紹是真的忙碌又緊張,一方麵他要調整西山行宮的禁軍防衛,另一方麵他又要悄悄去做這一切,讓別人不覺得他的調整有什麽問題。


    幾個知道內幕的人才是真的備受煎熬, 尤其是蘇揚舲。


    他既要每日都去皇後寢殿兩次確定珹王是否在, 口頭確定也不行, 一定要在窗子裏親眼見到他;還要纏住薑帝讓他每日都有安排, 不要想起蘇星熠, 也不要突然起了要去看他的念頭;還要戰戰兢兢的每天夜裏見秦紹, 和他商量禁軍的防衛情況,一點點將魏宋仁的人轉移到西山獵場去。


    好在這種危機重重的感覺在第四日就有了轉機。


    終於有驚天消息從雲中郡傳來。


    報信的士兵狼狽不堪, 渾身都是血跡, 後背上還赫然插了一支箭。


    “陛下、陛下、五原軍……”士兵奄奄一息的從馬背上摔落下來, 口中噴出口血沫子, 強撐著在薑帝麵前說了最後兩個字:“反了……”


    說完, 整個人就昏了過去。


    薑帝整個人都震動起來, 從報信的士兵手裏摸過帶血的半截兵符。


    “魏宋仁!?”


    兵符傳自開國太/祖帝, 一向是在禁軍統領手中, 由宮中總管太監擔任,半截虎符可調動所有軍隊。


    薑帝氣的胡須發抖, 他將手中的匕首狠狠插進了泥土裏。


    “這個老匹夫!”他捏緊了手心, 臉色發白, 全身都跟著一起抖動,怒道:“他跟朕告假說身子不適,原來是去調兵了!”


    “聖上息怒!”眾大臣也是顫顫驚驚, 齊齊跪地。


    “他要幹什麽!你……你給朕說清楚!”


    蘇揚舲十分鎮定的站在薑帝身邊, 道:“父皇, 魏掌印他……”


    “呸,他有什麽臉?你還叫他掌印?”


    “是,魏逆賊可是打著勤王保駕的名義來的,兒臣猜想,他大約在這行宮之內有個內應的,否則他一個宦臣又有何目的來勤王?”


    “對、對,老四說的對!查!給朕去查,到底內應是誰!”


    薑帝怒吼著,強穩住心神走到三皇子身邊,伸出手指指向他,“是不是你!”


    還沒等到三皇子回複,他有自顧自叨叨「不對」,兀自轉向蘇雲杪,喝道:“是不是你!?”


    薑帝用手按住冷汗涔涔的額頭,無力的指向蘇雲杪:“對,對,一定是你!平日裏就你得意,他們都愛戴你,擁護你,甚至給朕上奏折,讓朕立你為太子!你……你想想你配不配?!”


    沒有等待蘇雲杪說話,薑帝一腳踹到他的膝蓋上。


    蘇雲杪雙眉緊蹙,猶豫半天才說了幾個字:“兒臣沒有……”


    說完便跪了下去,額頭嗑在泥土上。


    蘇揚舲沒有說話,他就站在那裏看著,心裏竟然是說不出的感覺。


    難過、傷心卻也夾著幾分幸災樂禍。


    烈日之下,蘇雲杪身著金色鱗甲,肩上披著赤紅色的披風。


    微風之下,赤紅色的披風飛揚而起。


    薑帝一腳踹在蘇雲杪的肩膀上,“沒有!你沒有!?你有什麽臉說你沒有!”


    蘇雲杪身子向後傾倒,但是他還是堅持著直起了身子。


    蘇揚舲看著那道金色的身影,緊緊地抿起了唇。


    任皇後從後麵徐徐走來,精致的臉上毫無血色,一片煞白,她看了看蘇揚舲,又看了看地上跪著得蘇雲杪,還是走了過去。


    哪知卻被蘇揚舲從身後拽住衣袖。


    任皇後轉身,看見蘇揚舲對她搖了搖頭。


    她咬住了下唇,又去看薑帝。


    此刻的她心知,若真的是蘇雲杪聯合魏宋仁謀逆,那麽她和她最愛的兒子,怕也是得不到什麽好的下場。


    蘇揚舲走上前,輕輕在她耳邊道:“母後不要求情。”


    任皇後秀眉皺在一起,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薑帝和二皇子身上,將蘇揚舲拽到了一旁,低語:“吾兒,你可知若真是你二哥所為,你我二人都是要一同背負罪名的,母後怎麽可能讓他累及到你?”


    她心慌如雷,蘇雲杪怎可做出這等事來?


    當真是小瞧了他。


    蘇揚舲卻是鎮定自若,回複道:“不是他。”


    他注意到任皇後的表情,也不便多做解釋,隻能道:“母後隻要站在父皇身邊即可,不要求情,也不要多言。”


    蘇雲杪神色凜冽,垂著頭道:“父皇,兒臣從來不曾染指禁軍,更不曾與魏宋仁有過結交。”


    薑帝心中的怒火也落了一些,在地上來回踱步,捏著眉心,稍稍放緩語調:“不是你,也不是他,到底是誰!”


    這時,有人走了上來,顫顫抖抖的跪地道:“陛下,眼下要先穩定禁軍啊!陛下,守護行宮的都是禁軍啊!”


    薑帝恍然大悟,扶額:“對對,愛卿說的對,禁軍……”他忽然抬眸道:“秦紹呢?秦紹!”


    之間一匹駿馬從草場上疾馳而來,來人身上著黑亮的鎧甲,玄色披風在風中揚起。


    不是秦紹還能是誰?


    駿馬近了,馬上騎士狠狠一拉韁繩,從馬上一躍而下,單膝跪在地上,雙手中奉上一份奏折,他聲大如鼓,“陛下!臣已將行宮所有禁軍重新調整,與魏宋仁近者已被臣圈到了西山獵場之內,現下剩下的禁軍,都是臣清肅之後的可信之人。”


    終於聽到了一個好消息,薑帝雙眼微潤,總算是沒看錯人,當初將這一員戍守邊關的大將調回京城,隻做個禁軍副統帥,他也承受了很多的勸誡,什麽大材小用之類的折子也沒少參上來。


    幸好,他一直對宦臣心存忌憚,便想要秦紹這等在軍中有威信的重將深紮禁軍之內。


    總算是沒有辜負他的一片苦心。


    那些在旁邊早早就被嚇得手軟腳軟的文臣,聽到秦紹如此說完,才勉強撐著又站了起來。


    “好,好,太好了。”薑帝一時之間也沒想到更好的辦法,消息來得太突然,他突然瞪圓眼睛,道:“不如……不如現在就拔營回宮?”


    城門有城防軍,從行宮一路快馬加鞭回去,也隻需要半日時間,就是這麽多人如果都坐馬車,怕沒個一日時辰是回不去的。


    再看來報信的士兵,應是雲中郡的崗哨,也就是說他們還沒回到盛京城門口,就有可能被五原軍包抄起來。


    再說,盛京城的城防軍也不足五千人,如何能擋得住五原軍的三萬大軍?


    薑帝眉頭深鎖,一邊想一邊搖頭,臉色變了三遍,仍是不得辦法。


    難道就要靠這一千人的禁軍死守他們了嗎?


    怎麽辦才好?


    薑帝負手捏著眉心,踱來踱去,每每看到蘇雲杪一次,心裏的厭惡就深一分,就算知道他不是內應,也難掩內心湧出的對於這個兒子的厭棄。


    蘇揚舲與在地上跪著的秦紹對視一眼。


    秦紹道:“陛下,臣建議大家都到寶華殿內,寶華殿地勢最高,兩麵環山,一麵環水,是天然的屏障,臣會讓禁軍在唯一的通道上死守,這樣,也可抵禦兩日。”


    “什麽?隻能抵禦兩日?那兩日後該怎麽辦?”


    蘇揚舲道:“父皇,三日後,五弟將帶著他的策南軍先行騎兵趕來支援。”


    “你說誰?”薑帝瞪圓了眼睛,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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