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對於五原軍而言,他們也沒想過,一千人的禁軍會這麽難以攻破。


    寶華殿本就有地形優勢,易守難攻,加之禁軍格外英勇,還有一個他們根本不認識的首將,三萬五原軍苦於人多,卻攻之不下。


    軍中也有人建議從伊河攻上去,但是哨兵觀察了之後便否定這個建議,伊河水流異常湍急,且河上沒有橋梁,河麵寬河水深不見底,根本就無法強行渡河。


    又有人建議從西山攻下去,但是哨兵還沒騎馬過去就被寶華殿內留守的禁軍護衛用射死了。


    既然攻之不下,五原軍的首將曹意遠決定消耗等待時機。


    “老子就不信了,他們那幾個人能守多久?!”


    曹意遠在大帳中來回踱步,看了看外麵漸黑的天色,又走到魏宋仁麵前,帶了幾分怒意道:“魏掌印,您不是說禁軍不會抵抗的嘛?不是說行宮之內有內應嗎?不是說珹王等著我們衝進去呢嗎?”


    是啊,若不是這個宦臣巧舌如簧,他曹意遠又怎麽會拚著滅九族的死罪跟著他造反?


    為了銀子?


    他不否認,銀子當然是很重要的。


    但最重要的是,魏宋仁許諾的高官厚祿,暢享的光明未來。


    “珹王呢?不站而降呢?”


    魏宋仁緩緩撥弄了手上的扳指,冷冷的道:“曹將軍現在想後悔,怕是已經晚了。”


    “你、你……”曹意遠恨恨的指了指魏宋仁。


    這其中的道理他也知道,當初選擇反了,如今打到了皇帝麵前,再說什麽後悔,已然沒有意義了。


    但是他還是怒意滿滿。


    這明明就跟當初魏宋仁說得一點也不一樣啊!


    “曹將軍,既然已經無路可退,那你的三萬將士隻能將寶華殿攻下來這一條路可走。其實你也不必太過心慌煩躁,禁軍才多少人,行宮裏又有多少供給?他們能堅持多久?”


    魏宋仁尖著嗓子不緊不慢的說著,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你隻要稍稍想想,也就清楚了,他們不過是強弩之末,負隅抵抗罷了。”


    曹意遠捏緊了拳頭,使勁錘了錘桌角,他忽然抬眸,皺眉問道:“來人說禁軍有兩個首將,一個是秦紹,另一個是誰?”


    魏宋仁這一次眼睛裏也流露出了幾絲慌亂,禁軍之中那些人他比誰都清楚,不可能突然出現一個如此勇猛又深諳指揮之道的人物。


    思索良久後,他渾濁的眼眸帶了點不可置信。


    “難道是……那個人?”他不自覺握緊了手心。


    他會幫著薑帝?會守護他們薑國的皇帝?怎麽可能呢?


    衛南尋,他不是瞎了嗎?


    第89章


    ◇


    非友


    蘇揚舲站立在寶華殿的第三層外台之上。


    凝目望著草原上的戰況, 素白的臉上表情嚴肅。


    赤紅色的發帶時而飛揚在敵軍中間,時而又飛揚在禁軍之中,是慘烈的戰場上最耀眼的一束顏色。


    “殿下。”秦紹身邊的一個小軍官氣喘籲籲的爬了上來,滿臉都是血汙,“秦將軍叫我來問問您, 天黑後是否可以燒山?”


    蘇揚舲點點頭,“就按照說好的執行, 不必再來問我。”


    行宮最難守的是西南方的山林, 無險可守, 也沒有足夠的人員在這裏設防。


    直接將西山山林中放一把火,築一道天然的火牆是最好的策略。


    當然這是他們早就商議好的第二階段策略。


    挺過這個階段, 也就等到了蘇星熠的支援。


    “讓秦大哥安排大家換休吧, 這場戰爭並不會很快結束, 星熠至少還有一天才能回來, 大家還要再堅持兩天。”


    小軍官施了個禮, 轉身又跑了下去。


    蘇揚舲又握緊了欄杆, 望著遠處的戰場。


    實在是心裏擔心的緊, 蘇揚舲把允樂派了過去保護衛南尋。


    直到天色暗到雙方都點起了火把, 蘇揚舲才轉身下了高台。


    基本上所有行宮的人都已在寶華殿裏麵了,一時間變得非常擁擠, 大家的心思都在外麵的戰場上, 沒有人有閑心去抱怨其他, 唯一念得最多的就是五皇子和他的策南軍什麽時候能趕來。


    每個人都在心裏默默祈禱,滿天神佛亦或是列祖列宗務必保佑,五皇子能及時回來。


    薑帝單獨和珹王在一個寢殿裏, 他已經懶得再對珹王說教, 經常兩個人就是長久的寂靜。


    這種寂靜幾乎能讓人窒息。


    珹王托著兩條軟趴趴的胳膊, 隻能在心裏期盼,魏宋仁能帶著曹意遠一起殺進來,解救他與此種困境之中,再「順手」錯殺了他的好父皇。


    他心裏清楚,在此之後,他們父子之間便再也不會有什麽親情了。


    隨著夜幕的落下,忽然有濃重的燒焦之氣湧進了寶華殿裏,這也讓警覺的薑帝驚出了一身冷汗。


    “大家不必驚慌,山林裏的是我們放的。”


    極度緊張的寶華殿裏,有個高大挺拔的男子推門走了進來。


    他臉上沾著絲絲血跡,卻依然遮不住那張臉的俊美。


    每個人都向他看去,眼神裏有敬佩,也有感動,甚至還有一點點懼怕。


    畢竟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血勇之氣,能執劍橫在大軍之前,直取敵軍統帥的首級。


    蘇揚舲迎了上去,站在他的麵前,兩個人就這樣默默相看。


    半晌,蘇揚舲先動了,他伸手幫衛南尋褪下染血的盔甲,又找來幹淨的帕子,簡單擦淨了他的臉。


    他仔仔細細的檢查著衛南尋身上的每處傷口,直到確認並無大礙,才鬆了口氣。


    寶華殿內點了燈,光線昏暗,西南的窗戶上還閃動著火牆跳躍的影子。


    衛南尋經曆過無數的殺戮和死亡,但是沒有哪一次像這次這般束手束腳,小心翼翼。


    他知道他保護的是身後的愛人。


    如果人生真的可以選擇,他希望他生來就是個普通人,隻在一方天地之間過著平凡而又普通的生活就好了。


    “你看見了?”


    衛南尋拉著他找了個人少的角落,幽深的眼眸望向蘇揚舲。


    “看見什麽?”


    思慕相觸,蘇揚舲忍不住笑了,從旁邊的內侍官手裏拿過了兩塊點心,遞了過去。


    衛南尋一把捉住他的手指,靜靜的望著他,“看見我殺人了。”


    蘇揚舲眼前仿佛又浮現出血流成河的畫麵,耳邊依舊能聽見刀劍碰撞、廝殺呐喊的雜亂哀鳴。


    “嗯,看見了。”


    衛南尋下意識的低下了頭,把頭放在蘇揚舲的頸肩窩溝裏,低聲問道:“舲兒,你會不會討厭染著鮮血的我?”


    男人的聲線壓得很低,近在耳畔,那些以前被他藏的很好的情緒,一點點都偷偷跑了出來。


    “不會,永遠都不會。”


    黎明到來前的黑夜裏,兩個人緊緊相擁,炙熱攀附著寒涼。


    當薑帝從自己寢殿慌忙走出來時,便看見了這樣一副情景。


    昏暗的光線裏,他的眉頭悄悄皺了起來。


    幸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麵時斷時續的戰場上,沒人注意到薑帝的臉色。


    戰線越來越近了,近到所有的人都幾乎能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氣味。


    衛南尋也隻是短暫的休息了一會,就又穿上鎧甲,走向了戰場。


    短短的幾天之間,他已經成為了禁衛軍中的靈魂,隻要看見衛南尋的身影,似乎大家就會更勇猛一些,也更有底氣。


    切斷了敵軍的其他路線,五原軍便開始了喪心病狂的正麵攻擊。


    一波一波的衝擊,刀戟相碰的聲響,將士們的嘶喊,兵器刺進身體的鈍聲,讓殿內的人越來越難捱。


    膽小的人已經開始縮在角落裏低聲啜泣。


    “是誰!”薑帝怒喝一聲,竭力站了起來,向著哭泣的聲音走了過去,他從身邊僅存的侍衛手裏,抽出利劍,直指那哭泣之人的胸口,“哭什麽哭?如此膽小,活著也無用!”


    說完,他瞪圓了雙目,用盡全力將利劍刺進了那人的胸口。


    濃重的血腥氣撲鼻而來,再也沒人敢發出旁的聲音。


    蘇揚舲在暗處看著這一切,其實他在薑帝抽出利劍的一瞬間,試圖去阻止,但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太遠了,又隔著成片的人群。


    他眼見著那人睜大了眼,死在他的麵前。


    心裏一抽一抽的有些難受,就連被擔心壓製下去惡心也被這濃厚的血腥氣,勾了起來。


    可是他強忍著將翻湧壓了下去。


    殿內的氣氛已經緊張到了一定的程度。


    或許薑帝這麽多年都沒麵對這樣的驚險的場景了,他顫抖的雙手出賣了他內心的不安和恐懼。


    “父皇要相信秦將軍,要相信禁衛軍守衛您的決心,不到最後一刻,他們絕不會退讓半分!”


    此言一出,薑帝心中顫動,他這才從恐懼中回過神來,將手中的利劍指向半空,大聲道:“朕的禁衛軍會守護朕,也會守護你們,朕的五皇子也會來救我們!請眾愛卿一定要相信!”


    黑暗中,有人從蘇揚舲的身後走了過來,他立在殿門前,身子站的筆直,忽而他轉過身來,對他道:“四弟還真是運籌帷幄。”


    蘇雲杪淡淡笑著,依舊不失禮貌。


    蘇揚舲已經沒了太多氣力,隻能抬眸看著他。


    寒氣湧動,刺人心扉。


    不過蘇雲杪並未多在他身邊停留,便從腰間抽出了一柄長劍,從蘇揚舲身畔走了過去,垂頭跪在地上,“父皇,雲杪願為守護父皇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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