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鋒如水,閃著銀光。


    薑帝望著蘇雲杪看了幾眼後,心底也湧起一陣感動,站起身子走到他的麵前,扶住他的肩膀,半晌,道:“好。”


    蘇雲杪緩緩起身,手中握著長劍,推開了厚重的殿門。


    夜風吹進來,吹得人心驚肉跳。


    “蘇揚舲,這一次我定要勝過你。”


    “二哥,活著回來。”


    蘇揚舲強撐著站了起來,依靠在柱子上,在蘇雲杪經過時,沉沉的對他說。


    昏暗光線下,蘇雲杪的肩頭顫抖著。


    終究,他沒再說別的話,握著劍衝進了滾滾夜色裏。


    在叛軍麵前,他仍是大薑的二皇子,是願意為了守護父皇而衝鋒陷陣的兒子。


    “衛南尋,我們是友非敵。”


    蘇雲杪來到衛南尋的身後,大聲叫喊著。


    衛南尋轉過身子,看了看他,冷聲道:“去讓你的侍衛保護你,我沒空。”


    綿一已經跟了上來,他舉著長劍守護在蘇雲杪身旁。


    蘇雲杪固執盯著衛南尋,緩緩道:“本王為你而來,南尋。”


    衛南尋懶得理他,這麽來回幾次,他已然知道這個二皇子安得什麽心,也懶得與他糾纏。


    他轉身走到秦紹的旁邊。


    蘇雲杪濃眉緊蹙,趁著此刻大軍休整,又跟著衛南尋走了過去。


    衛南尋煩不勝煩。


    “既然有二皇子助力,那衛某回寶華殿休憩片刻,拜托二皇子了。”


    衛南尋將手中的長劍扔給了蘇雲杪,頭也不回的往寶華殿走。


    留下一臉發懵的秦紹在火堆旁長大了嘴巴。


    蘇雲杪氣的狠狠拽著自己的衣角,卻不能說什麽。


    大老粗秦紹這才發現二皇子來了,趕緊道:“殿下,戰場血腥,您沒上過前線,還是回大殿裏麵吧。”


    一邊說還是一邊看著衛南尋的背影,心裏直打鼓,恨不得上去拉住衛南尋的衣袖。


    蘇雲杪的臉色更差了。


    其實他才不是真的想上戰場,他之所以會出來,一來是想在父皇麵前證明自己的忠誠,二來他也是想守護在衛南尋身邊。


    隻要還有一絲希望,他都不想放棄。


    因為他發現,他當初的一點點偏差,讓他現如今的境遇已然是天差地別。


    現在清醒過來,他知道他自己必須不擇手段要把衛南尋留在身邊。


    如果……


    如果真的留不住,真的要是到了那一步,他也隻能狠下心將衛南尋除去。


    哦,對了,還有他那個越來越礙事的四弟。


    第90章


    ◇


    來了


    衛南尋再次回到寶華殿的時候, 蘇揚舲已經蜷縮著靠在了角落裏。


    殿內寂靜的很,靴子踩在地板上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蘇揚舲的眉頭揪著,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麽噩夢,雙手握成了拳。


    長睫呼扇著亂顫, 染著晶瑩的淚珠。


    衛南尋看不清他的表情, 脫了身上的鎧甲, 挨著蘇揚舲坐了下來, 但是很快發現了他很不正常。


    他在哭。


    嗚嗚咽咽的聲音很細小。


    眼淚就仿佛斷了線一般, 從眼角不停的向下滑落, 順著臉龐匯集在下巴尖上,最後都滴在了衣襟上。


    “舲兒?做噩夢了嗎?”衛南尋將人一把攬進自己的懷裏, 擔憂不已。


    他企圖叫醒這個陷於夢魘的人, 但是呼喚了幾次都是徒勞的。


    瘦弱的身子在他的懷裏發著抖, 越來越滾燙。


    衛南尋胡亂給蘇揚舲擦著淚痕, 將自己的臉貼了上去, 貼的近了, 他仿佛聽見蘇揚舲在呢喃著什麽。


    “都怪我……”


    “是我害得你這麽慘……”


    所以他是在自責嗎?


    因為從前給他下了毒嗎?


    衛南尋剛想開口說他已經不恨了, 卻聽見燒的迷迷糊糊的人, 又在說著胡話:“我好心疼……我真的好心疼,我不敢看你的樣子, 我怕我會發瘋……我不敢看你……”


    “在水牢裏樣子。”


    衛南尋胸口仿佛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敲了一下, 指尖觸到蘇揚舲緊握的拳頭, 他的身體一陣劇顫。


    蘇揚舲一向很少表達情緒,也極少提起他對自己的感情,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在這份感情裏是自己陷得更深, 更難以自拔。


    “心裏好痛……怎麽會這麽疼呢?”


    染著淚晶的長睫抖了抖, 就像貝殼一般綻放開來, 露出那顆晶瑩剔透的珠子。


    “南尋,我想殺了他。”


    眼眶通紅,懷裏的人忽然又開始劇烈的顫抖了起來,“南尋,我想殺了他。”


    這聲音就像林中被獵人射中的小鹿,悲傷而又無力,“可他是、是我的二哥……”


    衛南尋狠狠將人摟緊。


    “我都知道,都知道。”


    身處這呢喃之中,就像極細的刀尖,一聲聲的不斷地來回撕扯割裂著衛南尋的心髒。


    他從不知道這個瘦弱的身子承受了這麽多的情緒。


    傻瓜,為什麽都不肯說出口呢?


    “我好怕……好怕……”


    衛南尋貼著蘇揚舲的耳邊,聲聲廝磨:“好舲兒,你到底在怕什麽?”


    可是懷裏的人仿佛聽不見他的聲音,不停的啜泣,落淚。


    “舲兒,不哭了好嗎?”


    衛南尋用力的親他的眼淚,握住他顫抖的雙手,“我一直在,不怕好嗎?”


    或許是感覺到了被呼喚,蘇揚舲的眼睛逐漸轉向清明,他仿佛魔障了一般,迷迷糊糊的望著眼尾染著紅的衛南尋。


    “我怎麽了?”


    腦子感覺像一坨漿糊,掙不開,也捋不清,他抬手摸了摸被打濕的衣襟,又問:“我哭了?”


    “是。”衛南尋眼見著人總算清醒過來,才緩緩吐了口氣,鼻尖仍是不爭氣的一酸,道:“你說你好怕,你到底在怕什麽?你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嗎?是你的毒嗎?舲兒,不用害怕的,你的毒我一定會幫你解得。”


    蘇揚舲推了推衛南尋,抬眸,潤濕的眼睛閃著光亮,又重複著:“害怕……”


    “我、我還說什麽了?”


    “你還說,你心疼……你說你在水牢看見我的時候要發瘋了。”


    衛南尋覆上他的臉龐,不容錯開的說:“可你從來都沒告訴過我,從水牢出來以後你一句話都沒有,為什麽?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的很難聚焦的視線,還是定在了蘇揚舲身上。


    蘇揚舲下意識的伸出手,擦了擦衛南尋臉上來不及拭去的血痕,“心疼啊,看你被折磨成那個樣子,我的心都要裂開了,可是……”


    可是他不能說出口。


    衛南尋是要回到景國的,是背負著血海深仇的,他怎麽可能讓他們之間的羈絆,將他陷之於不義呢?


    他是英雄啊,英雄就是要衣錦還鄉的,英雄就是要冷情冷血沒有牽絆的。


    兩顆豆大的淚珠又從他的眼角落了下來。


    他怎麽可以成為他路上的絆腳石?


    不可以的。


    他多想告訴衛南尋,沒事了,等這件事結束了,他們就能回家了。


    不管是在多遠的地方,隻要是獨屬於他們的家,不再有勾心鬥角陰謀陰險的家。


    是啊,有個家多好啊。


    “南尋,我沒有、沒有怕什麽,我隻是、”蘇揚舲縮進衛南尋的懷裏,屏住了呼吸,他努力壓住自己快要崩潰的情緒,“我隻是發燒說了胡話。”


    麵容清雋的四皇子麵色慘白。


    他閉著眼眸,渾身上下止不住的顫栗,難過、痛苦都讓他幾乎喘不上氣來,眼角的淚水不停的滲了出來。


    滾燙的眼淚染濕了他的鬢發,染濕了他的衣襟,也染濕了衛南尋的衣襟。


    他願意獨自承受所有的情緒,就讓衛南尋以為自己沒那麽在意他,或許離別的那天,就不會那麽難舍難分了吧。


    殿外的嘈雜洶湧越來越近,那些刀戟相碰的聲響仿佛就在耳邊。


    殿內寂靜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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