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江殊瀾是想故意支開自己。


    他沒能接著江殊瀾的話繼續問下去,她便也沒再給他任何回答。


    自從在江殊瀾笑盈盈的目光裏轉身那一刻起,臨清筠便開始近乎瘋狂地想著:


    她為什麽想支開他?


    百花泉離他們的院子不算遠,臨清筠用輕功行一個來回也要不了多久,江殊瀾想利用這一小段時間做什麽?


    有什麽事情,是她不想讓他知道的?


    摘夠花瓣回程的途中,臨清筠忽然想起了什麽,他猛地頓住腳步,周身的戾氣驟深,旋即迅速往院子的方向趕回。


    但等他回到方才與江殊瀾一起賞花的園子裏時,那兒已經沒有她的身影了。


    隻剩滿園子被黑夜掠奪了原本色彩的玫瑰。


    茶水已經涼透,他親手摘來給她的那幾支玫瑰也被隨意留在他曾待過的位置。


    臨清筠步伐慌亂地穿過幾個拐角,走到他與江殊瀾的臥房門外時,卻發現整座院子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沒有一絲燈芒亮著,包括他們的臥房。


    好似這裏一直無人居住。


    臨清筠氣息沉斂,輕輕敲了敲緊閉的房門,“瀾瀾,你在裏麵嗎?”


    無人應答。


    臨清筠心裏一緊,徑直推開了房門,卻見裏麵空無一人。


    手裏裝滿鮮豔花瓣的籃子無聲落地,那些刺目的顏色散落在他腳邊,寂寥而落寞。


    臨清筠快步走出臥房,把院子裏的每一處都仔細找過後,他的身形旋即出現在院外,沉聲:“夏問。”


    “卑職在。”


    夏問很快現身。


    “公主呢?”


    夏問脊背一僵,隻能硬著頭皮道:“殿下召了邢愈進院,之後便帶著葉嬤嬤一起消失了。”


    “你為何不跟著?”


    夏問靜了靜,無言應對。


    臨清筠立時想起,殺了墨玄嶠以後,他曾命令夏問不必再監視公主,也不許探聽公主與任何人的對話。


    他還命人放鬆了山下的守衛,雖仍然嚴防有心懷不軌之人靠近,卻允許江殊瀾的人自由出入。


    那時他不願讓江殊瀾覺得他正無孔不入地窺探著她的生活,擔心她會覺得自己把那些並不光彩的手段也用在了她身上。


    但臨清筠後悔了。


    既然已經壞到了根裏,他便不該妄想著能在江殊瀾麵前留下些什麽幹淨的東西。


    “你守在這裏,”臨清筠沉聲命令道,“若……若殿下先回來,放信號彈。”


    夏問連忙應下:“卑職遵命。”


    臨清筠的薄唇緊緊地抿著,低垂著眸子靜默片刻,隨即身形矯健迅捷地往某個方向而去。


    看著將軍的身影隱於夜色,夏問蹙了蹙眉。


    邢愈一直不願透露他當時上山的路線。難道他是想帶著殿下從那條路離開了……


    若真如此,將軍恐怕會失控。


    “哥,我們要不要提前做準備?”影衛夏答很快出現。


    他指的是搜山。


    夏問搖了搖頭,“不必。”


    他沒能找到邢愈上山的路,但不代表將軍也不知道。


    夏問甚至隱隱覺得,將軍一直放任那條密道存在,便是默默等著今日的事情發生。


    像是受虐般,等著高懸的鍘刀落下。


    *


    寂靜的山林中。


    “邢愈,你帶著葉嬤嬤先去林老夫人的竹院裏。”江殊瀾望著某個方向,輕聲吩咐道。


    “明日午時之前不要回來。”


    邢愈拱手道:“殿下不準備下山了嗎?”


    他以為殿下支開臨將軍,又讓他帶路來這處密道的路口,是想於今夜離開院子。


    江殊瀾搖了搖頭,“我沒打算離開。”


    邢愈遲疑幾息,最終仍道:“卑職遵命。”


    葉嬤嬤一直沉默著,此時才出聲提醒道:“殿下要小心些。”


    “嬤嬤放心,我不會有事。”江殊瀾溫聲勸慰道。


    臨清筠不會讓她有事。


    “好了,你們快走。”江殊瀾估計著,臨清筠應快要到了。


    她想添一把火,卻不想連累邢愈和葉嬤嬤。


    待邢愈和葉嬤嬤猶豫著離開後,江殊瀾便安靜地等在原地。


    這裏的確很隱蔽。


    身後是斜插入雲的高大樹木,看得出都已在山中生長了許久,樹身筆直粗壯,大都需要兩人環抱。


    離江殊瀾最近的這棵大樹看上去並無不同,尋到樹身背麵的一處精妙機關後才會發覺其實樹幹中空,連通著一條可以下山的密道。


    邢愈說夏問一直沒能找出他當時上山的路,但江殊瀾卻很篤定地覺得,臨清筠應在邢愈上山後不久便尋到了這裏。


    她很清楚,臨清筠絕不會留下這麽大的隱患。


    他怕有心之人憑借這條密道上山傷及江殊瀾,也怕江殊瀾會在得知他麵具隱藏下的真實之後從這條密道離開他。


    但臨清筠從未提起過他已經發現這裏的事,江殊瀾便順水推舟地借此事刺激一下臨清筠。


    她不要他繼續克製隱忍什麽。


    他愛她,舍不得她,不願失去她,江殊瀾都知道。


    但她要讓臨清筠毫無負擔地愛她,直截了當地和她彼此索取與給予。


    若解開他排斥厭惡自己本身的心結需要循序漸進,那臨清筠對她的愛和在意,要先放在他的自厭自棄之前。


    他那麽愛她,她會教他如何也接納他自己。


    臨清筠對她的感情那般偏執深沉,江殊瀾不信他不會尋來。


    果然,江殊瀾沒獨自等待多久,臨清筠的身影便已無聲停在離她不遠處。


    他神色陰沉,身披夜色,像是憑空從黑暗中出現的危險鬼魅。


    但江殊瀾絲毫不覺得害怕,反而抬眸望他,眼底含笑道:“你來啦。”


    臨清筠周身仍被陰鬱戾氣包裹,目光對上她落了星芒的眸子時他呼吸一緊,心中有一瞬的空茫。


    漆黑夜色裏,他看見的竟不是她離開的背影。


    江殊瀾身邊空無一人,正安靜地蹲在那條能夠離開他的路之前。她微仰著頭望著他,輕鬆自然的神色中帶了些顯而易見的歡喜。


    就好像她一直在這裏等他,滿懷期待。


    而非正計劃著要從他身邊逃離,也並未打算永遠將他拋在身後。


    臨清筠轉瞬間便已移至她身前,長臂一伸,把江殊瀾死死地扣在懷裏。


    這個擁抱的力度箍得江殊瀾的肩背隱隱作痛,但身體微微顫抖的人卻是臨清筠。


    他在害怕,他在疼。


    江殊瀾愣了愣,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臨清筠便已傾身吻住了她的唇。


    這是那夜把話說透以來他第一次主動吻她,之前幾次他都會生生停住動作。


    這個吻來得又急又凶,他神色痛苦地闔眸,唇齒輾轉間帶著些散不去的凶狠與強勢,卻又有江殊瀾十分熟悉的珍視與在意。


    江殊瀾下意識想環著臨清筠的脖頸回應他的吻,卻被臨清筠扣住手腕,再被不容拒絕地按在身後的樹幹上吻得越來越深。臨清筠的氣息愈發滾燙,江殊瀾也不自覺臉熱。


    她忽然覺察出,臨清筠此時並不需要她的任何回應。


    他隻是在不斷向她索取,似是要將他差點失去的某些東西悉數討要殆盡,吞吃入腹,再也不給任何人留下一絲一毫。


    即便是她自己。


    好像把人刺激得過了頭。


    被吻得幾乎站不住,意識迷蒙間,江殊瀾這樣想著。


    作者有話說:


    霸道小臨即將上線,(偽)霸道瀾瀾(蒙眼)也不遠了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伯利亞二哈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魚 5瓶;


    第八十八章


    與山上難掩旖旎的一方私景不同, 宮城內處處充斥著肅殺之意。


    承光殿內的大臣們都正襟危坐,歌舞卻時時不停。


    顯眼且突兀的那一簇血色牡丹仍生長在屍骨之上,大殿四處門窗緊閉, 無風可入,是以就連那些牡丹也都身姿凝滯,為今夜挾持威逼下的等待平添了幾分詭異之色。


    太子老神在在地飲著酒,耐心地等待母後白日裏說的那個結果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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