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清筠低低地輕笑一聲,“好,聽你的。”


    “假話。”江殊瀾小聲控訴道。


    方才他一開始還配合著回答她的問題,後來翻身拿回主動權之後便再也不聽江殊瀾的了,甚至都不再給她說話的機會。


    夜色深沉,江殊瀾看不清他的腕間有沒有留下傷痕,便問:“掙脫的時候有受傷嗎?”


    “沒有。”


    粗麻繩索他也能掙開,那些單薄衣料不算什麽。


    “那就好。”


    江殊瀾都不知他是何時弄斷了那些布條。


    那條稍寬的,曾蒙著他雙眸的布條後來也被臨清筠拿來給她用上了。


    也是那時江殊瀾才發現,原來眼睛被蒙住以後一切感受都會被無限放大,深入腦海與每一寸肌.膚的刺激也是。


    隱約記得自己還有問題沒問完,但江殊瀾實在是太累了,意識也一絲一縷地散開,讓她越發睡意昏沉。


    臨清筠輕撫著她光.潔細.膩的脊背,溫聲道:“乖,睡吧。”


    “嗯,”江殊瀾聲音含糊不清地呢喃,“你也睡。”


    未來得及聽見臨清筠的應答,江殊瀾便沉沉地睡著了。


    臨清筠這才萬般珍重地在她額間落下一吻,“明日醒來時,一切便都結束了。”


    今夜後,江殊瀾便可以與那些沉痛的過往徹底斷開聯係,與那些虛偽陰險的仇人再無瓜葛。


    臨清筠靜靜地在江殊瀾身邊待了一會兒,癡迷而沉醉地久久凝望著她的睡顏。


    直到天際最遠處浮起一線白,臨清筠才放輕動作起身換了件衣衫,轉身走出臥房,步入即將迎來曙光的黑暗中。


    *


    江黎的命一直吊著。


    他原本以為自己今夜會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死在冷冰冰的寢殿內。


    無論他曾苦心孤詣地謀求過什麽,即便他已在世間最尊貴的位置上坐了數年,如今變成這副渾身無力,口不能言的模樣後便連提線木偶都不如。


    他隻能任人宰割,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今日竟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了。


    接連幾日,皇後都將那些滾燙的湯藥灑在了他身上,名為喂藥,實為侮辱。


    江黎身上被藥汁弄得髒汙的寢衣也是今日才有人為他換下。


    身為大啟皇帝卻卑微無力至此。


    可就在江黎的氣息越發薄弱時,受皇後吩咐一直守在他身側的內侍先後退了出去,有人提著藥箱走到了他身邊。


    江黎從先前的混沌意識中逐漸變得越來越清醒時,便看見守在自己身旁的是一位滿頭銀發的老者,他從未見過。


    但他仍然不能開口,便無法問對方到底是誰。


    江黎下意識地覺得,這是他的皇後派了人來準備徹底了結他。


    察覺已經枯竭數日的力氣正絲絲縷縷地回到自己身體裏時,江黎早已平靜無波的臉上才有了些訝然。


    難道這人竟是來救他,而非來殺他的?


    林老先生並不在意床榻上的人此時還是大啟的皇帝,也並不好奇他想說什麽想問什麽,隻專注地施著針。


    寢殿內的沉寂被一個江黎並不陌生的人打破。


    “林大夫,一切可還順利?”韋千硯溫聲問。


    林老先生垂眸瞥了一眼江黎的麵色,微微頷首道:“此時是清醒的。”


    聽清掌印太監韋公公稱呼眼前這人“林大夫”,江黎忽然想起之前為了幫柔柔治傷,他曾派人四處搜尋過名醫林岱的下落。


    莫非他便是林岱?


    “陛下可還能說話?”


    林老先生意有所指道:“劇毒入體已深,短期內無法清除幹淨。”


    江黎把他的話聽了進去,如死灰般的心忽然重重地跳了幾下——


    這人的意思是,若時間足夠,他體內的毒可解?


    難道他還有機會……


    韋千硯側身麵對著榻上的皇帝,垂首道:“陛下,臨將軍有話要帶給您。”


    “唔!唔!”江黎說不出話來,但在聽他提起臨清筠後麵色一冷,喉間也強行發出些含糊不清的聲音。


    他竟是臨清筠的人!


    “您保重龍體,切勿再動怒了,以免得不償失。”


    韋千硯語氣溫和地提醒著他,聲音裏卻並無絲毫敬畏。


    “臨將軍說,林老先生是世間唯一一個能為您解此毒的人,但您若想活下去,得先做一筆交易。”


    林老先生適時停下施針的動作,江黎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他。


    韋千硯繼續道:“若您同意,便眨兩下眼睛。”


    江黎緊咬著牙,已經蒼白多日的麵色也被氣得漲紅。


    臨清筠狼子野心,一直以來都把持著兵權,他想做的交易,左不過是想要皇位。


    江黎心有不甘,但即便他不同意與臨清筠做交易,他也無法久留於世。皇後對他起了殺心,也已經下了毒手。


    可若他賭一把,真的活了下去……


    那便還有扳回這一局的希望。


    到時無論是那個讓他陷入今日境地的毒婦,脅迫他的臨清筠和傳話的韋千硯,或是聽命於他人不願盡心為他解毒的林岱,他都不會留。


    先活下去,才能有其他。


    江黎吧隱隱升起的那絲期待掩下,屈辱地眨了兩次眼。


    韋千硯點了點頭,“好。”


    但出乎江黎預料的是,韋千硯緊接著拿出來給他看的並非是什麽傳位詔書之類的東西,而是一份罪己詔。


    韋千硯十分細心地考慮到他正躺在榻上無力起身,還將那份罪己詔傾斜著,以便江黎能看清上麵的每一個字。


    甫一讀到第一句話,江黎便目眥欲裂。


    臨清筠打的竟是這個主意!


    罪己詔上寫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江黎直接或間接做過的事情。


    先帝與先皇後的死,近年來每一次殺人滅口,給江殊瀾下毒未果,以病故的形式被他毒害的大臣們……


    有些事江黎甚至已經忘記,卻都一一寫在了這份罪己詔上。


    臨清筠是想讓他簽下這份認罪書。


    可江黎很清楚,一旦他承認這些事都出自他手,即便解了毒活了下來,他也再也無法翻身。


    而且臨清筠既然如此了解當年發生過的種種,江殊瀾也定不會一無所知。


    血海深仇,她不會讓他活下去。


    臨清筠是想騙他簽下這份罪己詔,再過河拆橋,殺了他向江殊瀾表心意。


    江黎知道自己險些被蒙騙,一口氣堵在心口卻無法說出一個字來,便神色憤恨地勉力動了動脖頸,不再看那份罪己詔。


    以示他不願接受這份交易。


    見此,韋千硯輕歎了口氣,“陛下糊塗了。”


    竟沒看出這份罪己詔上最重要的一點。


    “是否要做這個交易,你說了不算。”臨清筠的聲音忽然在寢殿內響起。


    韋千硯朝無聲無息地出現的臨將軍俯首行了一禮。


    江黎不可置信地盯著他們。


    方才這個死太監都未曾向他行過禮,卻對臨清筠畢恭畢敬。


    他們是當他已經死了嗎!


    臨清筠居高臨下地垂眸,像看一件死物一樣看著江黎,聲音冰冷道:


    “這份罪己詔,就是你親手寫下的。”


    江黎心神一震。


    他猛地意識到,這份罪己詔上是他的字跡。


    但他從未寫過這種東西!


    “唔!唔、可、唔!”他艱難地想說些什麽。


    “不可能嗎?”


    臨清筠輕笑了一聲,長指捏著那份罪己詔遞到江黎眼前,“中了毒之後連自己的字都認不出了?”


    “還是說,”臨清筠頓了頓,“你一直都這麽蠢?”


    江黎想奮力掙紮著搶下那份罪己詔撕碎,卻隻是徒勞。


    他甚至無法在榻上移動分毫。


    連牲畜都不如。


    臨清筠把那張紙放回韋千硯端著的托盤裏,淡聲吩咐道:“幫他把玉印補上。”


    江黎眼神驚懼地看著韋千硯徑直踩上榻越過他死屍般的身體,推開他無力的右手後,便用鑰匙不費吹灰之力地打開了那個暗格。


    他費心藏在裏麵的玉璽便就這樣被拿了出來。


    當初先帝傳位於江黎卻唯獨不給他兵符,讓他這幾年來可以說是舉步維艱,處處受到掣肘。


    是以江黎自登基起,便把玉璽這個皇帝至高權力的象征藏了起來。若有需要用到玉璽的時候,也隻是他一人在場才會拿出來,從未讓別的人觸碰過玉璽。


    但是他們怎麽會有鑰匙!他明明把它藏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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