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伊向來很清楚拜瑞的為人,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拜瑞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刻,然後轉過頭,看著朱莉道:“有時間嗎?”


    海倫發現,自己在這種場合似乎是多餘的,因此,最好的選擇是自己盡快消失。


    “啊,對了,我得回去上班了。”她仿佛突然發現時間不早了似的,匆匆向朱莉道:“給我電話……有空聚聚。”


    後一句話也包括了對雷伊的邀請,但是雷伊並沒有理睬。好在海倫也明白,這句話和拜瑞對雷伊工作的稱讚一樣,都是虛得不能再虛的客套,誰要是相信了這種話,那就太傻了。


    海倫走了。


    隻剩下朱莉和雷伊。


    “我們該談談。”朱莉說。


    小倉庫裏,雷伊搬著一箱水產走出來,而朱莉就走在他身邊。


    “你是說……是馬克斯幹的?”


    “拜瑞這麽想的。我不知道。”


    雷伊想起馬克斯從前對朱莉是很著迷的,說道:“你知道馬克斯對你的感覺,他窮極無聊,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能是吧。”


    雷伊換了一個話題:“那,大學怎麽樣?”


    朱莉不想別人知道她在學校的糟糕狀況,反過來問雷伊:“你當上漁夫了?”


    雷伊笑了笑,說:“對,預言終於應驗了。我成為了我爸爸。”


    朱莉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不認識他。”


    雷伊搖頭道:“他在船上工作,我就知道這麽多。”


    黃昏,紅彤彤的夕陽斜鋪在海麵上。


    雷伊陪著朱莉散著步。這是這一年以來他們最接近的一次。


    “去年夏天的事,我想了很多……我知道你恨我,認為我應該負責。”雷伊盡量用很平靜的口吻和朱莉交流,他知道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可是今天再次見到朱莉的時候,他才忽然感覺到自己內心依然十分留戀他們之間的那段情。


    朱莉冷淡地說:“我沒有。我做了什麽我自己負責。我沒恨你,但我也不想再跟你做朋友。”


    說完她就轉身跑開了。


    雷伊默默地看著她跑遠的背影,仿佛像一尊雕像般凝固在那裏,一動不動。


    冰窖裏隻有馬克斯一個人,巨大的冰塊幽幽地泛著藍光。


    馬克斯把鉤子掛在冰上,然後把大筐的海蟹搬到灶台上,一隻一隻扔進鍋裏,滾燙的水濺出來燙了他一下,馬克斯疼得大叫了一聲,然後他悶悶不樂地出去搬另一筐海蟹。今天他的心情實在糟透了,白天被拜瑞這個瘋子莫名其妙地威脅了一頓,雖然他揚言不會饒了他,可是憑拜瑞家在本地的權勢和地位,他也清楚自己是奈何不了他的,恐怕以後得躲著他點。


    所以當他回來時,竟然沒發現那個掛在冰上的鉤子不見了也就沒什麽奇怪了。


    冰塊上隻剩鉤尖砸出的一個淺淺的坑。


    馬克斯在往鍋裏裝上海蟹時,他突然感覺到了什麽。


    抬起頭朝前看去,幾口大鍋裏騰起的霧氣彌漫在整個冰窖中,幾乎什麽也看不見。


    或許這是錯覺。馬克斯又低下頭去,一個黑影靠近了他。他剛再次抬起頭,那把不見了的鉤子已經從下麵鉤住了他,把他整個頭顱揚起又摔下。


    鮮血從嗓子眼裏噴射出來。


    馬克斯被拖過工作台,劃出的一道道駭人的血跡,慢慢淌進了沸騰著的大鍋中,咕嚕咕嚕泛起了血泡。


    華燈初上,拜瑞開著那輛寶馬車沿著海邊大道,來到了健身房。汽車早就修好了,完全看不出來當初曾經遭受過怎樣的撞擊。


    拜瑞專心致誌地擊打著沙袋,每一記拳頭都很嫻熟有力。其實他並不像別人想象的那樣,什麽都不在乎。他隻有在這個時候,才會借著痛擊沙袋來發泄內心的壓力。


    拜瑞打得一身臭汗。他正脫了衣服準備去洗澡,忽然聽見外麵的門嘎吱響了一下,似乎有誰進了健身房。拜瑞問道:“是誰?”但沒有人回答。


    可是當拜瑞享受著熱水的沐浴時,眼角忽然瞥到有個人影在浴室門口晃過。


    拜瑞起了疑心,他快速地結束了洗澡,裹上浴巾走了出來。遠遠地,他就看見自己的櫃子上插了什麽東西。


    拜瑞跑過去,發現這是一張拍立得,照片的內容是他現在停在外麵的汽車,而下麵的白邊上,則用大寫字母寫著:我知道。


    拜瑞心中感到不妙,他抬起頭四處張望,更衣室裏並沒有別人。他沿著一排排的儲物櫃檢查過去,明晃晃的燈光下,隻有他自己的影子,拜瑞奇怪地走了回來,但是他忽然看見自己儲物櫃的門打開了,拜瑞衝了上去。


    “他媽的,我的夾克!”他發現一分鍾以前還掛在這裏的最心愛的衣服不見了。是誰這麽膽大地公然向他挑釁,難道是馬克斯來報仇嗎?這家夥不要命了?


    拜瑞胡亂套上一件衣服,急匆匆地走到門口,問管理員:“還有誰在健身房?”


    老頭從報紙裏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答道:“就你和我。”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汽車發動的聲音。


    不好,是自己的車。拜瑞心頭一緊,衝出門去,果然看見寶馬車發動了起來,倒著往後開去。拜瑞惱火地追了上去,車子繼續飛快地後退著,然後,突然車子刹住了。


    拜瑞氣喘籲籲地堵在車前,咬牙切齒地說道:“馬克斯,你他媽的死定了。”


    寶馬車的車頭燈唰的一下亮了,晃得拜瑞睜不開眼,拜瑞愣了一下,猛然明白了他要幹什麽。駕駛者猛地一踩油門,徑直朝拜瑞衝了過來,完全是一副要撞死他的架勢。拜瑞轉身就跑,但是汽車緊追不放。拜瑞費力地跑出一個s形,那個駕駛者的技術卻更高一籌,不但沒有失控,反而逼得更近了。最後,當拜瑞跑過一堆貨櫃的時候,汽車突然一個變向,狠狠地撞了上去,貨櫃傾倒下來,砸在拜瑞的身上。


    拜瑞頭破血流,受了很重的傷,連動一下也沒辦法動。他躺在地上疼得直哼哼,一個穿著雨衣的漁夫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拜瑞驚慌地喊叫起來:“救命!救命!來人啊!”


    漁夫走近拜瑞,他的領子高高豎起,帽沿壓得很低,仰視著看去,好像他根本沒有麵孔一樣,隻是一團漆黑。


    “你……你想怎樣?”拜瑞雖然害怕但還是十分強硬的口氣。


    隻見漁夫從懷裏慢慢摸出了一個魚鉤,在黑夜中劃出一道弧形。


    拜瑞嘴軟了,必須先把命保住,好漢不吃眼前虧。於是,他低聲求饒:“對不起,我發誓我不是故意的。”


    雖然看不見漁夫的臉,但拜瑞肯定,他一定在冷冷地盯著自己。


    電話鈴聲此起彼伏。醫院的二樓接待處,護士、警察、各種各樣的病人,十分忙碌。


    電梯門剛打開,朱莉就從裏麵衝了出來,早到的海倫和雷伊從走廊裏過來,和朱莉打招呼。


    朱莉急切地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我他媽的講了四十遍了:我沒看到臉!”病床上的拜瑞極不耐煩地回答著朱莉的問題。


    朱莉焦急而嚴肅地說道:“我們沒有別的選擇。有人想殺你,一定要報警。”其實她早就想這麽做了。


    “不!”拜瑞強硬地否決了這個提議,“他昨晚並不想殺我,要殺早就殺了,他在耍我們。”在拜瑞看來,事態還沒有發展到那麽惡劣的地步,無論怎樣,都不能讓警察知道!而且他一定要親手把這個家夥揪出來,看看究竟是誰這麽大膽,敢在他頭上撒野。


    “誰?”海倫緊張地問道。


    拜瑞搖搖頭:“我不知道,穿油布雨衣的人。”


    獨自站在窗前遠眺的雷伊聞言,回過頭來,略帶輕蔑地說道:“那縮小範圍了,這是漁村。”


    拜瑞忽然好像記起了什麽,懷疑地說道:“既然你提起……你就有雨衣。”


    雷伊十分尷尬,一時語塞。他抬頭看看朱莉,覺得對方看著自己的眼神好像含有另一層意思,他不由得緊張起來,惱羞成怒地對拜瑞吼道:“別推到我身上。”


    拜瑞正要反擊,海倫緊張地朝門口張望了一下,開口打斷了他們:“拜托,別這樣。”


    “這樣沒用的。”朱莉也很煩惱,現在已經很危險了,連對手是誰都沒搞清楚,自己人就已經開始內訌了。


    拜瑞忍耐著閉上了嘴。他聽不慣雷伊對他說話的態度,好像在嘲笑他先被人整得這麽慘,而且雷伊一直都很怪,有意回避他們似的。


    雷伊想了想,猶豫著說道:“也許我們應該講出實話。”


    “不,做了約定就得遵守。”拜瑞死死地看著雷伊,警告他不要幹傻事。


    朱莉喊道:“太瘋狂了,這秘密會害死我們。”這一年之中,她已經為這事掙紮了無數次,現在,有人找上門來了,不能再遲疑了。


    “我不上警局,你也不能去。”拜瑞阻止另一個白癡,既然當初都沒有去自首,現在再去就更沒有前途,而且罪責更重。他絕不願意下半輩子在監獄裏度過。


    朱莉的看法卻截然相反,她認為現在也許是最後的機會了,這樣的危險隻有警察能幫得了他們:“做個了結,或許還能挽救我們的人生。”


    “怎麽做?那不是意外,那是謀殺,你說的,記得嗎?謀殺!”拜瑞重重地強調這個詞,好讓朱莉清醒過來,從他們拋屍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注定擔負不起這個後果了。


    朱莉被這句話哽住了,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她也明白,而且她也不想去坐牢。


    屋裏誰都沒有說話,四個年輕人都處在混亂和迷茫之中。


    “找到這個混蛋跟他單挑。”拜瑞恨得牙癢癢,忽然說道。


    雷伊譏笑道:“像昨晚一樣?”他真受不了拜瑞的自以為是和霸道,要不然事情也不會弄到今天的地步。


    “去你的!”拜瑞氣得挺直了身子,差點就要過去揍他。


    “不,拜瑞說的對,”一直沒有吭聲的海倫突然開了口,“他不會找警察,我們找他談一談。”


    也許是缺乏勇氣,也許是心中還存有一份僥幸,大家相互看著,並沒有馬上否定這個辦法。


    拜瑞是最支持的一個,他立刻問道:“怎麽找?”


    海倫分析道:“他一定是被撞人的親友……”然後又回頭問朱莉,“他叫什麽來著?”


    朱莉十分痛苦,掙紮了半天,好容易把才把那個名字說出口:“大衛·伊根。”


    “對,大衛·伊根。”海倫點點頭。


    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


    朱莉、雷伊和海倫匆匆走出病房。


    雷伊跟在朱莉身邊,說道:“該留意馬克斯,可能是他。”他顯然還不怎麽同意去找大衛的事情。


    “那就找到他,證明拜瑞弄錯了。”朱莉已經精疲力盡了,她不耐煩地說著,按了電梯。


    “不,我希望我和你……”


    “你聽清楚,我們之間沒有你和我。”朱莉沒等他說完,就反感地打斷了他。


    說完,頭也不回地推門改走樓梯下去了。


    海倫很不高興地瞪了總唱反調的雷伊一眼,追了下去。


    朱莉家的客廳裏,燈火通明。


    “我可以上線進入圖書館,找出我們需要的資料。”朱莉坐在電腦前,快速地打著字,“大衛·伊根……”


    一下子就跳出了很多頁麵。


    海倫問道:“這些全是跟大衛·伊根有關?”


    朱莉點點頭,看著屏幕念道:“對,調出有關他名字的資料……兩年前的7月4日,什麽內容?……蘇西·威爾斯溺斃……車子失控落水,被困在車內,駕駛大衛·伊根沒有受傷。”


    “我記得那個殘骸。”海倫立刻說道。


    朱莉繼續念下去:“蘇西與大衛訂婚,即將結婚。”她的腦中閃過那天晚上的畫麵,“我記得他手臂上刺有她的名字,嗯……之後留下母親、姐姐?克萊爾與密西住在梅裏堡。”


    海倫道:“他們住在鄉下,你覺得怎麽樣?”


    朱莉聳聳肩說道:“我們有什麽好損失的……”


    鄉間公路上,一輛汽車飛馳。


    “右轉,那後麵。”海倫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手裏的地圖,對朱莉說道。


    後方不遠處有一條井字形小路,非常的安靜,和煦的陽光穿過樹葉灑在地麵上。朱莉倒車,駛入小路。


    海倫問道:“到底計劃怎麽解釋?按電鈴,然後說我們殺了你兒子?”


    朱莉也沒想好,或者說她根本想不出來:“先察看環境,然後再編借口。”


    “你真覺得應該有計劃嗎?女神探總是有計劃。”海倫的頭腦裏總是一些好萊塢電影的情節,這是她很多時候行事的根據。


    朱莉沒有理睬她。


    汽車在一塊陰影裏停下。朱莉調整了一下呼吸。


    道路一側的牌子上寫著:伊根。


    二人下車走過去。周圍很安靜,似乎這裏壓根沒有居民。


    海倫一邊走著,一邊緊張起來:“萬一他們在等我們,他們有可能槍殺我們嗎?”


    朱莉故作平淡地說道:“都一年了,要殺早殺了。”她盡量不讓海倫把那份緊張傳染給她。


    道路盡頭,一座孤零零的小樓聳立著。木質結構,看起來有點舊了,白色的外觀開始泛黃,但是在朱莉和海倫的眼裏,這卻比一座神秘的城堡還要可怕。


    海倫還在絮絮叨叨:“朱迪·福斯特就碰到殺人狂魔來應門。”


    小樓前有條延伸出的門廊,寧靜極了,甚至讓人有點心驚。


    朱莉上前敲門,海倫站在一旁,不安地望著下午的陽光。


    屋裏沒人答應。


    海倫鬆了一口氣:“試得好。”


    朱莉並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她走出門廊,海倫急忙跟上。二人來到樓側,牆角高高地堆著劈好的木柴,一旁還立著一塊廢棄的鏡子。朱莉朝四周仔細地看了看,決定踏上柴堆扒著窗戶朝裏麵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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