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倏然泛過一絲微澀,但很快便又被她掩於了深處。


    “家裏還有些事,”她站起身,主動給這場沉默做了個了結,“那我便先告辭了。”


    陸玄沒有留她,依然背身站著,隻輕輕“嗯”了一聲。


    陶雲蔚轉身的時候不禁往案上那張烏木琴多看了一眼,然後收回目光,舉步徑自下了簷廊。


    陸玄回過頭,靜看著她身影款款消失在了門口。


    “主君,”不為一邊回頭,一邊走了上來,“我看陶大姑娘走的時候好像臉色不太好。”


    陸玄一聽,下意識地邁了半步出去,隨即卻又突地頓住。


    “主君?”不為疑惑地看著他。


    陸玄回身,複又朝遠處煙水望去,少頃,他抬手撫上額角,似有些頭疼地說道:“細想則亂,甚是不妙。”


    陶雲蔚一進家門便徑直回了自己房中。


    她靜靜站了片刻,然後走到床前,伸手從床頭貯櫃中拿出了一方小匣,打開之後,那模樣嬌憨的磨喝樂便出現在了眼前。


    陶雲蔚看了它良久。


    直到不知什麽時候陶新荷走了進來,輕輕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她才倏然回過了神。


    “阿姐你怎麽了?”陶新荷疑惑道,“我敲門你沒應,喊你也沒理。”


    陶雲蔚搖了搖頭:“無事。”說罷,她便將匣子重新合起來放了回去。


    陶新荷觀察著她的神色,問道:“你先前去陸三先生那裏,是遇到什麽事了麽?”


    “沒有。”陶雲蔚淡淡笑了笑,“隻是他正好提醒了我,有些事原是我不該沉溺其中的。”


    陶新荷聽得不明所以,她這麽多年還沒見過她長姐沉溺過什麽事情呢,陸三先生倒是知道了?她正好奇地想開口再問,突然又想起自己進來是有正事說,便道:“對了,戚氏兄弟來找你回話了,留言說還在上回那間茶肆裏等著。”


    說完,陶新荷不免疑惑道:“咱家最近有什麽事麽?阿姐怎地又用上這兩人了?”


    “哦,沒什麽。”陶雲蔚站起來,隨手理了理衣裳,“我隻是讓他們再打聽打聽樓家的事。”


    陶新荷頓時自覺了然地道:“是因為上次二姐的事吧?嗯,那樓家人不是善茬兒,是要多探探才好。”邊說,就邊要自動自覺地跟在她長姐後頭一道去。


    陶雲蔚回身止住她:“你留在家裏,阿爹那裏還需你看顧著,我隻是過去問些話,很快就回來了。”


    陶新荷就乖乖點了點頭。


    陶雲蔚去到位於新昌裏東曲的橋頭茶肆,見到了在那裏等候著的戚氏兄弟。


    戚大郎抬手向她一禮,說道:“我們兄弟盯了宛山別院這一個月,並未瞧見周家姑娘出過門。其間莊子上每隔三天會送一次菜過去,崔園那邊大約是半個月會來人探望一次,再有的話便是來過一位大夫,之後崔少卿也去過一次。”


    陶雲蔚不動聲色地喝了口茶,問道:“周家姑娘身體抱恙,崔園那邊沒有送些人和藥過去麽?”


    “沒有,不過崔少卿是在大夫離開之後的第二天過去的,大約是剛收到信。”戚二郎接過話回道,“倒是也帶了些東西過去探望,不過隻有他們主仆兩人,進去之後大約待了一炷香的時間就走了。”


    陶雲蔚若有所思狀地點了點頭:“哦,那看來崔太夫人還是很關心周家姑娘的。”


    戚氏兄弟隻負責打聽消息,自然不會去問她的用意,況陶雲蔚此時這麽一說,他們也自然而然地覺得對方應是想看看周氏身上有無可用價值,於是更隻當是平常。


    “那陶大姑娘還要我們繼續盯著麽?”戚大郎問道。


    陶雲蔚想了想,頷首道:“隻一月裏瞧著或許還不太穩當,你們再觀察一陣子,看看是否有什麽變化。”


    戚氏兄弟點頭應喏。


    陶雲蔚就起身準備要走。


    “陶大姑娘請留步。”戚大郎忽然喚住她,待到對方回首看來,他與二弟對視了一眼,向她說道,“我們兄弟兩個這兩回替大姑娘和大郎君辦事,對兩位都感到十分佩服,所以……若是大姑娘不嫌棄的話,我們兄弟願以後都能為大姑娘你效勞。”


    陶雲蔚微怔,反應過來之後便笑了一笑,說道:“請你們辦一兩次事還可以,但要你們跟著我辦事,我哪裏能用得起呢?”


    戚大郎忙道:“大姑娘與旁人豈能一樣?我們既跟著您辦事,自然是該與貴家仆從一般無二的。”


    戚二郎也連忙點頭稱是。


    陶雲蔚沉吟了片刻。


    “你們既未立投身契,哪裏能說是仆從。”她微微笑道,“隻當是我長雇了你們吧。”


    戚氏兄弟一聽,頓時麵露喜色,恭聲應了喏。


    陶雲蔚亦心知他們的想法。


    在旁人眼中,陶家眼下是將要與皇室聯姻的,且長兄伯璋和小弟伯珪都在崔氏族學,後者還入了大宗學,而前者也剛剛與名士之女定了親——還有她,借著陸玄的麵子也多少有了些清名。


    相比起那些隻是將他們隨手一用的人家,現在的陶家明顯更適合他們投效,他們必定知道陶家既要尋求進步,自然少不得要用人——而他們,當然也就可以謀得個左膀右臂之位,與主家一同進步。


    戚氏兄弟的確也是這麽想的。


    他們幫陶雲蔚做過事,自然也能猜得出陶曦月能夠嫁入安王府多半少不了其長姐的從中助力。故而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們,陶家無論從前景還是陶雲蔚這個人來看,都是值得他們相幫的。


    而且機會隻在眼下。若將來陶家再進一步,人家就未必需要他們了,所以戚氏兄弟才在得知陶伯璋訂了親之後立刻下了這個決心。


    於是雙方便心照不宣地有了默契。


    離開的時候,陶雲蔚不經意瞥見了戚二郎腰間插著個小本兒,素青的邊子上畫著一圈耳朵形狀的圖案,瞧著頗有幾分奇怪。


    戚二郎十分敏銳,察覺到她目光在自己腰間停了兩息,便立刻反應過來,取了本子遞過去,說道:“這是前幾日出的小報。”


    “小報?”陶雲蔚還是頭回聽說有這個東西,“我隻知官家有邸報,這小報又是什麽?”


    戚大郎道:“小報與邸報差不多,但是民間私出的,隱秘得很,數量又少,基本都流入到那中間以上的人家手裏頭了,尋常人自是瞧不見。就這份還是我們從金陵城裏搜羅來的,是主家看了隨意丟放著,被小廝偷拿了出來賣給我們的”


    陶雲蔚已伸手接過,打開翻了翻,然後,停在了其中一頁上:“聖上要在廣慶門外修築寺觀……”


    戚氏兄弟點了點頭:“是啊,消息這幾日好像已有些走漏出來了,聽說住在那邊的人有些已經開始找門路想多要些補償了。”


    陶雲蔚想了想,說道:“我這裏還有一事,需要你們去辦。”


    第63章 示好


    翌日上午,陶雲蔚正在教陶新荷看家中小賬,杏兒從外麵走了進來,說是先前馬老安人差身邊的大侍女親送來了帖子。


    姐妹兩個聞言俱是一怔,陶新荷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誰?”


    杏兒就又重複了一遍。


    陶新荷滿臉訝然地朝她阿姐看去:“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陶雲蔚伸手將帖子接過來,打開。


    “馬老安人想請我們過去吃飯。”她語氣如常地平聲說著,隨手將帖子遞給了陶新荷。


    陶新荷隻掃了一眼便道:“阿姐,馬老安人是替他們馬家來做說客的吧?”


    陶雲蔚含著笑,輕捏了把她的臉,說道:“聰明。”


    “我不太想理他們。”陶新荷頗有些悶悶,“那馬九郎不是個東西,還有他親娘,那時候對你還有二姐這樣沒禮貌,哦,還有王大娘子,也是個放任的。他們怎麽好意思現在又來對咱們示好?要是換了我隻怕地縫都不夠鑽的。”


    陶雲蔚輕輕笑了笑,說道:“你以為馬家來找我們修好純粹是因他們麵皮夠厚麽?當日他們是為何棄信於我們,你可還記得?”


    陶新荷想了想,忽愕然道:“阿姐,你的意思是他們這次來找我們修好,也是因為陸家?”


    陶雲蔚微微頷首:“當初他們怕被我們連累,現在卻又要擔心自己被反噬了。”


    陶家的名聲越盛,當日結伴南遷的馬氏就越會被人惦記,但這惦記絕對不會是為了說他們的好話,就像當日竇家人以為陶氏無品一樣,如今風評逆轉,其他人自然就要疑心真正有問題的乃是另外一方。


    況且她和陸玄相交的事都中士人已近乎皆知,雖然陶家和陸家看起來並無什麽關係,但畢竟她是陶氏女,而陸玄是陸氏家族地位最高的人之一,誰又會覺得陸家嫌棄她們陶家呢?


    更別說自家兒郎的前程。相比起已考入大宗學,又那麽恰好在陸玄座下受教的陶伯珪,馬家的這一代可以說是相當黯淡了。


    隻是雖然雙方優劣勢已如此明顯,但陶雲蔚卻不能不將這張帖子置之不理。


    “我們現在眼看著情況將要好起來,自不能在此時露出得意忘形之態。”她對陶新荷說道,“二娘畢竟還沒有嫁入王府,馬家今日又是讓老安人親自來賣的臉麵,倘我們不去,恐會令人詬病。莫忘了,馬氏畢竟是依附於淮陽陸氏的,我們也不好讓陸三先生為難。”


    萬一馬家此舉中當真有那麽一兩分是受了陸家的示意,那她確實也不能不給這個麵子。


    陶新荷點了點頭:“阿姐說的這些我都能明白,我也隻是同你發發牢騷而已。”她說到這兒,無奈地歎了口氣,“你放心吧,我就隻當什麽也沒發生過,到時必定和以前見馬老安人時一樣規規矩矩的。”


    陶雲蔚經她這麽一說,忽然想到什麽,看著自家小妹,若有所思地道:“是啊,她們應也知道你是什麽性格才是……”


    便是旁人對新荷的炮仗性情還了解地不夠真切,那於氏也應該是很清楚的。


    若馬家隻是想要示好,那先找她去試探一番態度便是了,為何要邀三娘也同去呢?”


    陶雲蔚看著陶新荷,後者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她沉吟了片刻,然後,唇角輕輕一挑,恍然而笑。


    於是兩日之後,陶雲蔚便帶著陶新荷一道去了寧遠縣。


    出來迎她們的是王大娘子的長媳齊氏,一見麵,齊氏就笑著上來拉了陶雲蔚的手,說道:“老太太年紀大了,南遷路上又頗折騰了些,安置下來後養了這幾個月身子才算是恢複了元氣,精神一好便念叨著許久未見到大娘,催著阿娘就給你下了帖,今兒也是早早就起了,說要等著你過來好好說說話。”


    陶雲蔚回笑道:“原是我該早些來探望老安人的,隻是家裏事情實在多,又怕貿然前來擾了老安人休養,不覺便也拖到了今日。”


    齊氏滿臉理解地道:“當家不易,你也實在辛苦。”


    兩人心照不宣地維持著一派和氣,相攜著入了院中。


    陶氏姐妹隨著齊氏走進廳堂,發現除了馬老安人和王大娘子之外,並沒有其他女眷,顯然馬家人對雙方的這次“破冰會麵”也十分謹慎。


    馬老安人一見到陶雲蔚便露出了笑臉,也不等對方施完禮,已衝著她伸出了手:“大娘快過來,讓我好好瞧瞧。”


    陶雲蔚溫溫笑著將手遞了過去,由著馬老安人將她牽到了身邊坐著。


    “嗯,這南方的水土看來就是養人。”馬老安人含笑頷首道,“大娘氣韻更勝從前了。”


    陶雲蔚少不得又要謙虛客氣兩句。


    那邊王大娘子笑了笑,目光轉向陶新荷,說道:“可不是嘛,三姑娘也比之前更水靈了,瞧這白裏透紅的臉蛋,誰看了不說一聲真招人喜歡。”


    陶新荷聽著對方的溢美之詞,心裏卻不由想到之前雙方的過節,頓時頗感不自在,但麵上還是客氣又含蓄地回了一笑,並未多說什麽。


    馬老安人向著兒媳笑道:“可惜你沒有那福氣,能得個三娘這樣的女兒。”


    王大娘子就遺憾地笑著稱是。


    陶新荷此時隻當自己是個提線木偶,人家讚她,她就像被線扯了扯,笑一笑,反正她與這些兩副麵孔的人沒有多的話好說,也壓根不相信人家是真地喜歡她。


    既然不信,自然就談不上高興。


    她很是淡定。


    於是馬老安人看著如此淡定的她,不由點了點頭,又當著陶雲蔚的麵說道:“三娘也穩重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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