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雲蔚看了自家小妹一眼,唇邊笑意微抿。


    隨後馬老安人又問了問陶家和陶曦月的近況,還關心了一番陶家兄弟的學業,待聊的差不多了,趁著雙方氣氛不錯,說道:“重陽節快到了,聽聞大齊官家每年也要舉辦戲射,你家兄弟到時打算參加麽?”


    陶曦月的婚期在九月十五,在那之前,陶家的一舉一動必然都比平時更受關注,作為代表家族在外露臉的兒郎,陶伯璋、陶伯珪兄弟有極大的可能會借這個機會再漲一漲聲名。


    果然,陶雲蔚說道:“大宗學將至尾聲,先生們留的課業也重,阿珪年紀還小,精力也分不開。長兄倒是打算試一試,正好與其他同窗組隊參加聚射。”


    王大娘子接道:“那敢情好,到時我們兩家正好坐到一起給自家兒郎加油鼓勁。”


    陶雲蔚就捧場地問了句:“不知貴家是哪幾位郎君要上場?”


    王大娘子笑道:“隻我七郎一個參加單射。”


    陶雲蔚也不意外,客氣地誇了兩句,並未拒絕王氏的提議。


    馬老安人婆媳兩個的神色明顯就又更鬆快了些。


    “對了,”王大娘子忽然說道,“我記得三娘好像也很喜歡這些競技之事,正好這會子七郎幾個並他們的妹子們都在一塊玩兒,要不你也過去看看?”


    陶新荷硬生生地把“不想去”三個字咽了回去。


    既然長姐都給了馬家人麵子,她自是不能不跟著給的,於是乖乖應下,便隨著王大娘子身邊的大侍女告辭而去。


    陶雲蔚收回目光,自和馬老安人繼續說著話。


    陶新荷這一去,便直到午飯的時候才又轉了回來,她一身清清爽爽,若非手上多了一捧玉簪花,絲毫看不出有剛剛參加過活動的痕跡。


    “看三娘這樣從容的樣子,像是原已穩操勝券,現已將他們輕輕拿下了。”王大娘子笑著說道。


    陶新荷這下是真有兩分不大好意思,微窘道:“也沒有,七郎君說天太熱了,不好讓我陪他們曬著,就改了在廊上玩投壺。”說罷,她轉而將玉簪花呈向了馬老安人,“承蒙郎君和女郎們相讓,新荷就借花獻佛了,希望老安人身體康健。”


    馬老安人和王大娘子似是都沒有料到她會有此一舉,不由俱是一怔,旋即雙雙而笑。


    “好,好。”馬老安人笑著連連點頭,對陶雲蔚道,“你家三娘當真是個讓人心喜的孩子。”


    陶雲蔚其實也有些詫異。


    直到姐妹兩個坐上回家的馬車,她才從陶新荷口中得到了對方這麽做的動機。


    “我不喜歡他們家的東西,”陶新荷說,“推脫不掉,又懶得拿走,隻好這樣了。至於祝馬老安人身體康健——我的意思是希望他們家以後別拿她來當借口忽悠我們,對我們不好的時候她就是病了,要修好時她又康複了。也不嫌累得慌。”


    陶雲蔚頗覺哭笑不得。


    “對了,”她轉而問道,“你今日過去玩耍的時候,可覺得有什麽不一樣麽?”


    “沒什麽不一樣啊,就是和馬老安人這邊的氣氛差不多吧,對我很熱情。”陶新荷想了想,又道,“不過馬七郎君照顧地我都有些不知該把手腳往哪裏放了,一會兒擔心我熱著,一會兒又怕我被穿堂風吹著,還讓人摘花給我做獎品,搞得我十分不自在。”


    陶雲蔚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陶新荷又問道:“阿姐,我們重陽節那天真地要和馬家人一起觀賽麽?”


    “嗯,我已經答應了嘛。”陶雲蔚見她撇了撇嘴,忍笑道,“說來馬七郎那日要參加的單射,我估計競爭會很激烈吧?也不曉得崔少卿會不會上場,畢竟端午水戲時他就缺席了。”


    陶新荷的耳朵動了動。


    陶雲蔚輕輕撞了下她的肩:“若是崔少卿真地要上場,你到時給誰鼓勁呢?”


    陶新荷轉過頭,欲言又止,滿眼試探地望著她:“阿姐說了算。”


    “嗯,我知你若是為了我,那便是要給馬家郎君加油的。但這並非你心之所願,既是如此——”陶雲蔚看著她,微微一笑,“那你便隨心而為好了。”


    第64章 重陽


    陸玄下了學,正打算回照金巷的宅子,沒走多遠,便被人從身後追上來給叫住了。


    “總算逮著你了。”來人笑著,又頗無奈地道,“你好歹照顧下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莫要走那麽快行不?”


    他便問道:“思遠兄找我何事?”


    叫住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那日陶雲蔚在陸玄宅外見過的長者——出身康陵江氏的大齊名士,江邈,江思遠。


    江邈不答反問道:“你最近在忙什麽?我瞧著你像是有心事的樣子,大家想找你聚一聚都輕易難見人影。”


    “人活於世,本就各自忙於心之所欲。”陸玄道,“今日思遠兄趕著找我,也應是有什麽事要忙著與我說吧?”


    江邈哈哈大笑:“簡之說得對,是我這老家夥俗了。”說罷,又坦然地道,“實不相瞞,今日我確實有事找你——走走走,去我哪裏喝盞涼飲再來詳談。”


    江邈顯然是有備而來,話音落下後也不給陸玄開口拒絕的機會,直接上手拽著人就走。


    陸玄本也沒什麽急事,也就由了他去。


    江邈拉著陸玄回了他暫居的那間小院,吩咐隨從送上兩盞冰沙甘草綠豆水後,便屏退了左右,笑吟吟地開了口:“你近來可見過陶家大姑娘麽?”


    陸玄剛沾到唇邊的盞倏然一頓。


    少頃,他平靜說道:“沒有。”


    “那你重陽那天有無什麽安排?若是沒有的話,我想托你一件事。”江邈說罷,又笑著補道,“不對,應是說,你那天若無什麽要緊事,還請務必要幫我這個忙。”


    陸玄敏感地道:“同陶家有關?”


    江邈也沒什麽可婉轉的,頷首便道:“我想把陶家大娘說給我侄兒,昨日家裏頭來了回信,也說是可行。”


    陸玄一臉無語。


    江邈見他頓住不說話,疑惑道:“怎地?你好像不是很看好啊。”


    “嗯。”陸玄隨手將瓷盞往案上一放,也回得直接,“不合適。”


    “為何?”江邈不免納悶,“你既然能引陶大娘為友,想必她也定是品格清越之人吧。”


    陸玄看了他一眼,淡笑道:“思遠兄是否有些想當然了?我說不合適,卻沒說是她不合適你們。”


    江邈猝不及防地被他噎住,硬是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隨即尷尬且帶了幾分不可思議地反問道:“那……依你的意思,是我侄兒不合適陶家了?”又頗不甘心地道,“你都沒問我打算把她說給我哪個侄兒呢!再說,她兄長的婚事不也是我侄媳娘家做的媒麽。”


    “哪一個都不重要,何況並不難猜到。”陸玄淡淡道,“陶雲蔚並無心嫁入高門,你可以省省力氣。”


    江邈有些意外:“難道你也想把她說給你們陸家的子侄麽?她對你說她不願意了?”又好奇地問道,“但這又是為何?她家二娘嫁的可是皇家,難道她就一點不羨慕?”


    陸玄蹙眉,語氣又淡了兩分:“你既將她看得這樣俗氣,那就更不必給你侄兒亂點鴛鴦譜了。”


    江邈其實剛說完就覺得自己這話不妥,果然下一刻就見陸玄動了氣,他也素知這陸小三的脾性,見狀便知不好。


    但江邈也不是個自恃身份的——何況他在陸玄麵前還真恃不出什麽優勢來,於是立刻識時務地挽回道:“我也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很是驚訝,像她這樣出身又在這個年紀的孩子,很少有心性這般淡薄的。當然了,能得你看重的定然也是有特別之處,不過我卻很疑惑,撇開崔家不說,單論有她與你的交情,還有他兄長婚事與江園的聯係在前,她完全是有機會嫁入高族的,卻為何要舍高就低?”


    他說完這話,就看見對麵的人沉默了一陣。


    “大約,是嫌麻煩吧。”陸玄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麽,又緩緩道,“但也確實很麻煩。”


    江邈想了想,覺得自家侄兒還是有點希望:“那麻煩也是麻煩在宗支,我們又不是宗房裏頭的,她若是嫁過來,也隻需隨著我侄兒好好在族裏過日子便是,大家大族的也不用她操心什麽,能有多大麻煩?”


    陸玄聽見江邈說“麻煩也是麻煩在宗支”,心頭乍然微梗,越發地覺得他有點紮眼。


    他涼笑了一聲,淡道:“人不在宗支,性情又文弱,將來前程更不知在何處,豈不是在族裏連話都說不上?我看跟了他隻會更操心。”


    江邈一臉無語。


    陸玄起身就要離開。


    “簡之莫忙,稍留步。”江邈忙又喚住他,然後頗無奈地歎了口氣,失笑地道,“你啊,怎麽盡替陶大娘想些不好的,未免也太過未雨綢繆了些。這世家大族枝繁葉茂,兒郎中能有自己前程的又有多少?大部分人不都是依附於家族生活麽?不然宗主所求為何?那在外頭打拚前程的子弟們所求又為何?這些道理你不可能不知道的。”


    “那陶大娘若是嫁給我侄兒,多大的前程我自是不敢說,但夫妻兩個應該是能夠過得安安穩穩的。你說她不想嫁入高門是嫌麻煩,那我叫我那侄兒不給她找麻煩不就好了麽?你……”


    江邈話還沒說完,見陸玄忽地轉眸朝自己看來,一副恍然有所思的模樣,不免生出幾分忐忑來:“又怎麽了?”


    陸玄似有些出神,良久,方若喃喃地道:“隻要不給她找麻煩……”


    江邈見他聽進去了,當即趁熱打鐵地說道:“對啊,所以這事我看還是可以試試,先瞧瞧陶家的意思嘛!我是想著,重陽戲射那日陶大郎不是也要上場麽?想必陶家人應該會去觀賽吧,到時你幫個忙,讓他們自自然然地先見個麵。”


    陸玄回過神朝他看來。


    江邈期待地看著他,等著答複。


    “不幫。”陸玄言簡意賅地說道。


    然後不等江邈再說什麽,他已兀自續道:“她極聰明,我不想招她煩。你讓你侄兒到時自己想辦法吧,隨緣而定,隻不要來拿我當擋箭牌,否則莫怪我壞他的事——”


    言罷,陸玄便不再去看頓時失語怔住的江邈,徑直舉步離去。


    九月初九,重陽。


    一大早,馬家人便登了陶家的門,說是正好順路來與陶家人會合,結伴同行去五梅坡。


    當頭的正是馬氏宗主馬遜,還邀了陶從瑞與他同乘一車。


    對於和馬家修好的事,陶從瑞原本心裏還是有些疙瘩的,倒不是因為當日馬遜這個與他稱兄道弟了南遷一路的人突然冷落了陶家,而是為當初他從女兒口中知道了馬家打的那上不得台麵的聯姻主意。


    他隻要想到那時候差點把長女陷進去,就很難說沒有芥蒂。


    但綿綿對他說,這樣的事以後應該不會發生了——至少馬家人是不敢再打這樣的主意,像馬九郎那種自己屁股沒擦幹淨,親娘又是那般拎不清的兒郎,馬家是絕對不會再拿出來以作拉攏他們之用的。


    陶從瑞想到那母子兩個多少要受些馬家自己的冷落,這才覺得心裏頭舒服了些。


    所以之後馬遜再來邀請他赴宴,他才沒有拒絕。


    隻是陶從瑞沒有想到,對方今日竟然又會這麽著急地上門來邀他們同乘車,可見果然是很在意要表現兩家破冰之後在眾人麵前攜手出現的樣子,好像生怕來晚一步之後陶家就要反悔,到時又坐到了別處去似的。


    陶從瑞以前沒覺得,現在有了對比,才發現王大娘子等人對自己女兒的態度也明顯更熱情親和了些,感慨之餘,他心裏不免也有些揚眉吐氣的得意,同時也對馬家起了些防備,暗中囑咐幺女新荷莫讓馬家兒郎接近她長姐。


    兩家人就這樣在表麵上的一團和氣中結伴同行去了五梅坡。


    同端午金明開園時的熱鬧繁勝差不多,此時的五梅坡上也早已綿延依勢搭建了不少彩棚,其中亦不乏酒食店舍和博弈場所的臨時所在。


    “今天天氣真好啊,”陶新荷深吸了一口氣,暢然道,“有雲遮日,清風恰好,還有花香!”


    陶伯珪點頭,遺憾道:“可惜二姐今天不能來。”


    陶曦月再過幾天就要出嫁了,說到這個,家裏人不免多少都有些舍不得的傷感。


    王大娘子見狀便笑著安慰道:“二娘是嫁入都中王府,又不是去了那山遠水遠之地,你們還是時常能見麵的。今日她雖來不了,但回頭給她帶捧花也是一樣的分享了樂趣。”


    自打陶、馬兩家重新來往之後,陶新荷覺得今天王大娘子說的這番話算是馬家人那叨叨叨的最能入耳的一回了,於是心悅之餘,也就禮尚往來地給了對方一個笑臉。


    王大娘子的笑容便更深了些:“說到花,正好那前麵有個花棚子,你們幾個要不去挑些回來?一會兒也好給場上郎君們‘簪花’。”


    她這話是對著自家女郎和陶氏姐妹一道說的,雖聽著是提議,但卻也並未給婉拒的機會,隨即便又叫了自己兩個兒子過來,囑咐道:“此間人多且雜,你們親陪著姐妹們去,好生照顧著。”


    馬三郎和馬七郎即恭聲應了喏。


    花棚前早已是人滿為患。


    馬家幾個女郎原本也沒有打算自己親自進去挑選,便紛紛差了身邊侍女代勞,陶雲蔚原本也是打算讓小弟伯珪跑一趟,誰知還沒來得及開口,陶新荷已經帶著桃枝過去了,她隻好讓陶伯珪趕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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