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徹之前已經聽他提過這個打算,所以此時聞言也並沒有太意外的反應,但李徍卻不免感到十分驚訝。


    “二兄想把老五送去封地?”李徍道,“你不擔心他……”


    “若是在今天之前我可能還有些猶豫,”李徽沉吟道,“但今日他這麽一衝動行事,我卻是放心了。”


    李徹接過話茬,替他續道:“二兄的意思,是五弟今日在晉王府鬧了這出之後,算是徹底與老六撕破了臉,他若繼續留在金陵城,往後安王府必與晉王府相鬥,如此形勢便隻有兩種:要麽五弟輸,要麽老六輸。但今時不同往日,陸、崔兩家絕不可能看著他被晉王一黨所欺,故而其贏麵自然也就大增。”


    “法真是什麽樣的人我們都知道,”李徹道,“二兄怎能讓他一直贏下去?可我們也不能讓老六贏。反正他自己也想遠離京都,隻求老婆孩子熱炕頭,那二兄不如趁此時成全了他,如此還可得個兄友之名,兄友了,自然就該弟恭——否則他如何得士人信服?”


    李徍恍然頷首,又道:“但二兄就不怕山高皇帝遠麽?”


    李徽顯然早已考慮過這個問題,聞言淺笑了一笑,平靜道:“等到了我與樓氏撕破臉那日,他為了自家安危也會應我回來幫手的,到時隻要借論功行賞之名將他留住,再差了人去把他妻兒接回來,他也就動不得了。”


    李徍笑道:“老五這次果真衝動了,現下人人都曉得了他軟肋在何處。”


    先是為了安王妃不惜冒著感染疫症的風險孤身闖離園,然後危機才剛解除,便立刻迫不及待衝到了晉王府去找罪魁禍首算賬。


    便是李法真自己被打壓得最難過之時也不曾這樣失去過冷靜。


    李徽也是此時此刻才突然覺得其實安王府和丹陽陶氏這門親結得還不錯。


    兄弟三人來到紫宸宮,正準備求見他們父皇,就看見李衍從宮殿裏走了出來,額角上還滲著血。


    李徽愣了一下,隨即迎上去,關心狀問道:“法真,你這傷……”


    李徍直接口快地道:“父皇打你了?”


    “應不至於如此才是,”李徹忖道,“你是不是另做了什麽讓父皇惱火的事?”


    李衍淡笑了笑,說道:“我同父皇說,我與李法秀不共戴天,請他老人家在兩個兒子裏擇一個侍孝身側,父皇動了怒,讓我滾去南郡。”


    李徽等人怎麽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麽個發展。


    當兒子的竟敢逼老子做選擇,而且這老子還是當朝天子……也虧得老五不是逼父皇做別的什麽選擇,不然隻怕今日有沒有命出宮去都要兩說。


    李徽默了默,對李徍道:“法通,你陪五弟回安王府吧,他受著傷,別讓他騎馬。”言罷,又轉向李徹道,“法明,你隨我進去見父皇。”


    李徹知他是想把“求情”的過場走完,於是心照不宣地微一頷首,亦對李衍道:“五弟你放心,二兄和我們一定會盡力勸父皇息怒的。”


    李衍含笑抬手向三人一禮:“法真謝過兄長們了。”


    李徽和李徹點了點頭,旋即便聯袂而去。


    李衍看著他們兩個的背影,眸色微深。


    “你行不行啊?”李徍給他遞了張手巾過來,問道,“瞧這額上的血一直在流,要不我先陪你去禦醫院把這傷處置了?”


    李衍伸手接過巾子,隨意往眉畔一揩,淡笑道:“父皇罰我,我自然是要頂著這‘罰’回去的,有勞四兄好心送我了。”


    李徍笑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陶曦月自得了寶玉、寶慧帶回來的消息後就一直有些不安,陶家其他人也多少都為李衍感到擔心,打晉王固然令人大快人心,可皇帝向來對晉王寵愛,萬一見他傷得難看了,當真要狠狠罰安王一回呢?


    陶雲蔚的態度相對比較樂觀。在她看來,既然陸玄要保安王的意思已經明擺著了,那陸方肯定不會對此坐視不理,如若安王在宮裏頭當真惹了皇帝的雷霆之怒,現在陸方也該趕過去救場了,丞相一動,自然其他朝臣也會有動靜。


    但此刻還算平靜。


    也就是說至少目前李衍還沒有出什麽大事。


    果然,又過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外院那邊傳來消息:燕王陪著殿下回來了。


    陶曦月一聽就覺得不對,好端端地,怎會是燕王陪著他回來?想到這裏,她立刻坐不住了,當即起身由左右侍女攙扶著,在長姐的陪伴下直接尋了過去。


    李衍正在外院的書房裏處置額頭的傷,李徍在旁邊隨意地觀賞著盆景,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閑聊著,剛說了沒幾句,就見到陶曦月和陶雲蔚一行走了進來。


    李衍看見妻子時似乎也不驚訝,隻是無奈地笑了一笑,說道:“我就知你坐不住。”


    陶曦月進來的時候就已經看見了他的傷,眸中倏然微震,即撇開左右快步上了前,抓住李衍想伸來扶她的手,蹙眉盯著他額角:“你……傷口深麽?”


    李衍還沒回答,李徍已笑道:“弟妹放心,隻是新鮮傷口瞧著嚇人了些,五弟這裏上好的金創藥多得很,你瞧血已經止住了不是?”


    李衍亦笑笑,溫聲道:“無事,隻是被筆山砸了一下,它碎了,我還好。”


    陶曦月稍稍鬆了口氣,麵上仍一臉擔憂地道:“以後莫要這樣衝動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不能再讓你們處於險境,大不了什麽都不要,咱們一家去南郡度日便是。”李衍語氣義憤地說罷,又略頓了頓,看著她,似微有歉意地道,“隻是……要委屈你懷著孕隨我奔波了。”


    陶曦月一怔,然後就開始用巾子抹起了眼角:“殿下待妾身的好,妾身無以為報,無論殿下要去哪裏,妾身都生生世世相隨的。”


    李衍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


    兩人一副苦命鴛鴦的氛圍,讓李徍看得忍不住清了清喉嚨。


    陶曦月像是這才反應過來他還在旁邊,低眸向他一禮,忍著哭腔道:“見過四兄。”


    話音剛落,竟又像是忍不住,轉身靠在李衍身上便啜泣起來。


    李衍自然是要哄著她的。


    眼見此情此景,李徍也不好再杵在這裏徒惹尷尬,於是幹笑著說道:“法真,那你們夫妻聊著,我就先走了。”


    他覺得自己好像突然明白了陶氏女的非凡手段。


    英雄難過美人關,就安王妃這美人含淚的模樣,誰舍得委屈她?難怪法真要去揍老六為她出氣,瞧他現在這個滿心滿眼都是他媳婦兒的樣子,也當真是對旁事都不上心了。


    李徍徑自出了這屋子。


    片刻後,李衍輕輕拍了拍陶曦月的背,淺笑道:“好了,人已走了。”


    陶曦月抬起頭,揚起幹幹淨淨的一張臉看著他,長舒了口氣。


    陶雲蔚站在旁邊,低眸笑了笑。


    “聖上答應讓我們去南郡了?”陶曦月問李衍道。


    他說要去南郡度日時她就明白了,這話是故意給燕王聽的——還有他後半句說委屈她什麽的,也明顯是想在燕王麵前顯示對她的在乎。


    李衍點頭,將自己說的那“二選一”的話又複述了一遍,然後看向陶雲蔚,說道:“父皇聽了那話,自然會想起之前受壓於我們三家的事,如此,不管他是思及此前事惱羞成怒,還是不想再出現同樣的事,都一定會選擇棄我而擇李征。”


    陶雲蔚頷首道:“接著殿下再借此安了昭王之心,借他等人之手,將聖上這意氣之下做出的決定打成鐵板釘釘,便可順利離開了。”


    李衍淡淡彎了下唇角,說道:“我那二兄著急要施恩於我,那便給他個機會吧,若不如此,我們也不好去得安心,現下這樣至少我是不必擔心曦月懷著孩子還要再因我擔驚受怕了。”


    他說著,轉眸朝妻子看去,又笑了笑,戲謔道:“不過先前你說要生生世世追隨我,可不許騙人啊。”


    陶曦月不由微紅了麵頰,避著他目光道:“當著阿姐的麵,你還是正經些。”


    “就是要當著阿姐的麵才要將你這話打成鐵板釘釘。”李衍笑道,“讓阿姐做個證。”


    陶曦月不由失笑。


    李衍玩笑罷了,複又對陶雲蔚道:“這次的事多謝阿姐和姐夫了,法真此生必銘記於心。”


    “殿下言重了。”陶雲蔚頓了頓,看著他,鄭重地道,“我家二妹便交給你了。”


    李衍心中微動,笑意霎時染上眼角,他伸手牽了陶曦月,與她相視一笑後看向陶雲蔚,頷首道:“阿姐放心。”


    李衍回封地的事就這樣成了鐵板釘釘。


    因安王府還在金陵城,所以李衍便決定把寧氏等人留下來,起初陶曦月還擔心寧氏對他這個決定會有怨言,還特意找了人過去私下談話,然而寧氏卻並沒有什麽不滿,反而表示這對她來說也算“各得其所”。


    不僅是寧氏,就連其他侍妾也大多都願意留下來。


    殿下獨鍾情王妃,這是府裏上下都知道的事,即便是王妃懷著身孕的時候也沒人插進過腳。況這次跟著去了封地也不知前路如何,與其如此,不如在安王府裏繼續過日子,反正她們也不會缺衣少食,而且萬一將來聖上又惱了殿下什麽,她們這些離得遠的也可有機會保個太平。


    於是最後李衍就隻帶了陶曦月母子兩個走,大多數府中下人也都被他留了下來,隻帶了部分親信隨行。


    七日後,也即是李衍和陶曦月一家子出發這天,陶家人來為他們送行——包括特意趕回來的陶伯珪,還有陸玄和崔湛也都陪著自家夫人來了。


    同樣來為李衍送行的還有他的七弟李徖。


    這其實有些出乎李衍的意料,因為顯然是顧及著父皇的麵子,他頭上四個兄長並沒有來,隻是差人送了餉饋,卻沒想到老七會敢來送他。


    李徖紅著臉往李憫手上塞了個錢袋,然後對他五兄說道:“五兄,我也沒什麽東西能送給你和五嫂的,這些就當是我給小侄兒的吧。我也幫不上你什麽忙,但我心裏一直記得你以前教我開弓射獵,你是對我最耐心也最好的阿兄,我……我是真心很希望你能留在都中的。”


    李衍看了看他,少頃,含笑道:“七郎的心意,五兄記住了。日後若有機會,我再帶你去射獵。”


    李徖聞言,目中霎時泛出了光彩,當即用力點了點頭。


    行完路祭後,李衍和陶曦月一行便準備要啟程了,離別近在眼前,陶新荷忍了半天的眼淚到底是沒能忍住,終是成河而流。


    陶從瑞本也是個多愁善感的,被小女兒這麽一引,當場也崩了淚。


    陶雲蔚他們幾個就邊忍著離愁,邊和陶曦月一起安撫著他們。


    陸玄和崔湛不想打擾她們一家人做最後的告別,所以都避到了一旁,李衍也過來了。


    “有件事我想問問殿下。”陸玄看著不遠處的妻子和陶家眾人,忽然開口說道,“之前聖上舍身普泰寺之事,我聽聞殿下說若換作是你,必一錢也不會出?”


    李衍不料他會突然提起這個,愣了愣,下意識看了眼站在陸玄另一身側的崔湛,卻見後者像是什麽也沒聽見,也目不斜視地靜靜望著自家夫人。


    李衍沉吟了須臾,坦然道:“是。”他說,“若換作是我,會尋個由頭直接廢了,順道收地散人。”


    若在他手下,普泰寺根本不可能發展到那樣的規模。


    想成園?他直接將“寺”都給他們滅了。


    崔湛眼角餘光微動。


    陸玄淺笑著“嗯”了一聲,並未多說什麽。


    直到李衍過去找陶曦月的時候,崔湛才借著落後兩步之機,用恰好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平聲問陸玄:“三叔先前問安王的問題,若是換作自己的立場,又打算如何做?”


    陸玄不答反問:“你猜?”


    崔湛看了看他,少頃,回正了視線:“不可說。”


    陸玄笑了笑,駐步看向他,說道:“你這個人,什麽時候能將‘不可說’換作‘非說不可’,大約會更有意思些。”


    言罷,他便複又徑自舉步,向著陶雲蔚所在的方向而去。


    第106章 琴瑟


    禦醫院研製出克疫藥方後,開陽縣的疫情總算是得到了控製,但因危機並未完全解除,加上金陵城內也仍有些談疫色變,所以尚書省在請準了皇帝之意後,便正式下令取消了今年端午節的金明園開放。


    消息傳出,惋惜者有,讚同者亦有。


    陸玄就覺得挺好,端午這天不用去金明園,他索性就帶上陶雲蔚回了暮蒼山,領著她去山下河邊釣魚。


    “第一次釣魚可能是會因彩頭不足而喪失興趣,”陸玄一邊教她下餌,一邊耐心地道,“不過你隻要穩住心態,慢慢就好了,這種事就是在看似風平浪靜之下鬥智鬥勇,說不定你鬥著鬥著就喜歡上了。”


    陶雲蔚卻忽然想到什麽,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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