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如山沉海的氣度。


    或許是因衛國夫人的長相偏英氣,又不怎麽顯情緒,吳楠覺得對方的身上有種略冷冽的氣質。


    她不由有些拘謹。


    偏這時,陶新荷十分輕鬆地開了口:“阿姐,這就是吳家姑娘。”


    陶雲蔚看了小妹一眼,然後目光微移,落在了吳楠身上。


    就在後者大感緊張的時候,卻聽見她含笑地開了口:“吳姑娘今年幾歲了?”


    吳楠立刻回道:“上月剛滿十四。”言罷突然想起什麽,又紅著臉重新說了遍,“回衛國夫人,小女上月剛滿十四。”


    言罷,她已懊惱地恨不得失憶重來。


    也不知衛國夫人會不會覺得她家教不夠?


    她正胡思亂想著,忽聽對麵傳來一聲輕笑。


    這笑不帶半分輕屑之意,反而有幾分溫和。


    吳楠不由循聲抬眸望去,隻見陶雲蔚眉眼間淺笑微漾,看著她,說道:“不必緊張,我家三娘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隻會與我們玩鬧呢。”


    入夜,摘星樓東閣的小宴上,陶新荷正在試圖拉攏她二姐一起對抗自家長姐。


    “二姐你說長姐是不是過分?”她故作好氣地道,“就算是實話,也不該這樣不給我麵子嘛,這下好了,人人都曉得我十四歲的時候隻曉得胡鬧了。”


    陶雲蔚糾正道:“我說的是玩鬧,不是胡鬧。”又道,“你沒見她緊張地都快把手指頭摳破了?我自然要說些話讓她放鬆下來。”


    “那你也可以說些其他玩笑話嘛!”陶新荷繼續反抗。


    “沒辦法,”陶雲蔚淡定道,“我總不能同她說我十四歲的時候隻知玩鬧吧,你的麵子同我的麵子比起來,還是我的麵子要緊些。”


    陶曦月“噗嗤”失笑出聲。


    “二姐,你可是皇後、皇後,”陶新荷道,“好意思這樣不顧形象地取笑我麽?”


    陶曦月認真點了點頭:“好意思的。”


    陶新荷一臉無語。


    陶雲蔚忍了忍笑。


    陶新荷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須臾,也抿住了唇角。


    ——“哈哈哈哈!”


    三人終是憋不住暢笑出聲。


    女使端著盞才做好的黃雀酢走了過來,剛放在幾案上,陶曦月忽然眉間一蹙,笑意立止,竟生出些幹嘔之狀。


    陶雲蔚看著愣了愣,等二妹喝下酸梅飲平靜下來後,便問道:“你莫不是又有了?”


    陶曦月微紅著臉,說道:“應是八九不離十了,我打算明天讓禦醫來看看。也不知為何,前些天還吃這黃雀酢有些上癮,今天聞著又忽然不行了。”


    陶新荷反應過來後,高興地道:“孩子嘛,本來就是愛變臉的,說不定你昨日不喜歡吃的明日又喜歡吃了呢!”


    陶雲蔚不知想到什麽,可疑地紅了耳根。


    陶曦月立刻發現了:“長姐,你是不是也有好消息了?”


    “沒有。”陶雲蔚想起近來陸玄那個纏人的樣子,不由扶了扶額,“不過我看也快了。”


    陶曦月、陶新荷了然,三人目光相覷,又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摘星台上,同樣正在聚宴小酌的陶家仨女婿和舅兄陶伯璋順著夜風隱約聽見了東閣裏傳來的陣陣笑聲,不由彼此對視一眼,紛紛默笑著搖了搖頭。


    “朕倒從不曾聽見皇後在朕麵前笑得這般開懷。”李衍頗有些無奈地道,“看來這輩子是不能企及兩位夫人了。”


    崔湛起先還笑著,這會子聽他這麽一說,不知想到什麽,笑意微斂,沉吟道:“新荷也很久不對我這樣笑了。”


    “你那是冰凍三尺,就算是化冰也沒有那麽快的。”陸玄淡定道,“我就不一樣了,我早就知道我家這位在我麵前抹不開麵子,她對我笑得大不大聲倒無所謂,心裏有我就好。”


    李衍、崔湛一臉無語。


    兩人不由交換了個眼神,彼此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五個字:這人忒嘚瑟!


    看穿一切的陶伯璋忍了忍笑。


    偏這件事上李衍也拿不出什麽製勝之策,索性轉了話題,說道:“子敬也快到年紀議親了吧?”他這話是衝著陶伯璋說的,“到時你和嶽翁要好好替他斟酌。”


    隨著《氏族全譜》的編出,丹陽陶氏因這代子女實在太過光耀,而一躍成了高門甲族。就現在陶家的風頭,陶伯珪作為唯一一個婚事未定的陶氏子,又明擺著有錦繡前程,隻怕打他主意的不會少。


    陶伯璋恭道:“聖上放心。”


    李衍知道他辦事靠譜,也不再多說什麽,隻道:“實在不行,就還是簡之來拿個主意。”


    陸玄點了點頭。


    這事他自然責無旁貸。


    寶慧走了過來,稟道:“聖上,益州信報。”


    李衍伸手接過,展了開來。


    崔湛看著他唇邊淺笑,問道:“聖上,可是犍為那邊有消息了?”


    李衍笑著頷首,將信報遞給了他,說道:“簡之想的辦法已經奏效了,南越領主為其弟所殺,接下來我們隻要派人過去就行了。”


    那原先留了條命的南越領主既不肯好好歸順大齊,為他效力,他也就隻有釜底抽薪了。


    陸玄說得對,與其耗費他的兵力糧草去鎮壓,倒不如從裏麵破壞掉。


    這個位子那人不坐,南越族想必有的是人肯坐。


    “朕心中有一願,”李衍道,“想說與兄弟聽。”


    陸玄、崔湛、陶伯璋三人凝眸而望。


    “有朝一日,願一統南北,天下再無離散。”李衍說罷,舉起了酒杯。


    陸玄莞爾,舉杯迎上。


    崔湛、陶伯璋已相繼為之。


    “願,天下大同——”


    第131章 番外一


    陶伯珪十七歲生辰當天,收到了他阿爹寄來的信,彼時他正在收拾行囊,準備次日隨師兄鄺秀之出發去南海郡。


    陶爹是寫信來問兒子意見的。


    太上皇上個月崩逝了,眼下正值國喪,按理來說本不應談婚論嫁,不過卻架不住有些人擔心等一年隻怕黃花菜要涼,所以還是會與看中的人家暗通款曲,也好盡量先達成個初步意向。


    過年的時候家裏人為了今後有個統一的對外態度,其實就已先問過他的意思。


    陶伯珪當時明確表達了自己還沒心思考慮這些,也不想草率找個人過一生,還是要向兄姐看齊。


    他父親和幾個兄姐聽了這話也讚同,三個姐夫更是十分受用,大姐夫陸玄當場便表示會幫他把話放出去,並道:“這種事原是看緣分,急也不管用,你看我當年不急不慢地,正好就遇上了陶大姑娘。”


    三姐夫崔湛點頭附和:“婚姻大事,謹慎些更好。”


    他聖上姐夫更道:“等再過兩年你出師了,就先來給朕當著作郎,立業之事也不可耽誤。”


    然而陶爹的這封來信裏卻說,江宗主有意把自家小孫女許給他,那女娃今年才剛滿十三,對方覺得正好國喪期後再慢慢商議也不遲,畢竟最早也得兩年後才能成親了,就算再要多等陶伯珪兩年也能等得。


    陶從瑞的意思,是康陵江氏好歹也是盛門高族,江宗主都親自出麵把話說到這樣的地步了,自己也實在不好直接拒絕,於是就聽了長子和大女婿的建議,寫信來問問他,看陶伯珪要不要抽個空親自回金陵一趟解決這事。


    陶伯珪了解父親的性格,自然明白江宗主這番態度給他阿爹帶來的難處,更曉得兄長和大姐夫的意思是想練練他,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提筆回了信,大意就幾句:自己有更重要的事需即日出發去南海,短時歸期未定。另,江氏小妹年紀尚幼,小孩子便該做小孩子的事,請江宗主不必等他什麽,他也承擔不起江家姑娘韶華虛耗的風險。


    言下之意就是並不讚同江家早早給女孩訂婚的行為。


    大齊本無早婚之俗,他家裏當初那麽困難的時候,阿爹也沒想過要這麽迫不及待地把三個阿姐嫁出去換些什麽,才剛滿十三歲的女孩子,原該是和他三姐那時一樣樂天快意的,明明又不是養不起,卻偏要因長輩那些利益算計被迫為他這個陌生的,不知性情如何,能否托付終身的人困住身心,簡直糟蹋孩子。


    若是我將來有個女兒,必定傾囊相授好好教導成才,她這輩子遇得到心儀之人便遇,遇不到也就算了,定不勉強她嫁個不喜歡的。陶伯珪如是堅定地想。


    況且他心裏已有了個人。


    他早就打定主意,若情愫不可盡消,他絕不會拖累旁人。


    給父親的信送出去之後,他收拾完了東西,然後去了鄺秀之那邊。


    陶伯珪的恩師鄺胤有兩子一女,長子鄺繼之在秘書省為官,次子鄺秀之則跟隨其父在治學,也是位學識淵博的名士,因和陶伯珪平日裏相處頗多也投契,兩人雖隔著年紀,但交情卻不錯。


    他過去的時候,鄺秀之正在向一雙兒女交代家裏的事,見到陶伯珪來了,便邀他入座。


    鄺秀之的女兒見到陶伯珪,先是乖乖喚了聲“小師叔”,然後對她阿爹道:“您放心吧,家裏的事有阿娘和我們,這回有小師叔陪著您一道去南海郡,定能順利把姑母接回來。”


    她口中的姑母便是鄺胤唯一的女兒,鄺靈蘊。


    鄺靈蘊十三歲時就已是士族中小有名氣的才女,正可謂有天賦之才,就算是鄺胤都時常感慨說若阿蘊為男兒,其所成絕不輸於兩位兄長。


    鄺胤此言倒不是說女兒不好,隻是鄺靈蘊出嫁太早了。早到她根本沒有更多的機會得到父親教導,就算是陪嫁帶去了不少的書籍卷冊,但又如何能與在家中時比?


    若依鄺胤的意思,其實根本不想女兒十五歲就出嫁的。隻偏偏這是孩子年幼時就定下的婚約——早些年鄺胤去南海郡遊學,結果不巧在那邊生了場大病,得蒙當地一關姓士家照料才終得平安,病好之後,他出於感激,又見對方獨子生得玉雪乖巧,小小年紀也是有禮有節,便答應了其提出的兒女親家之約。


    那時鄺靈蘊隻有四歲。


    十年後,關家來信,要商量兩個孩子的婚期,並說家中老太爺得了重病,恐怕就這一年多的光景,為圓老人心願,所以他們想早些把鄺靈蘊娶過門。


    鄺胤實在舍不得,其實這些年已頗有些後悔當初衝動應下了這門親,但君子一諾千金,他也不能言而無信。但此時他想來想去,卻還是覺得女兒年紀太小,想要再拖兩年,畢竟南海郡那麽遠,往後隻怕是很難再見了。


    若依他自己的意思,女兒二十歲過後再出嫁也是可以的。


    但鄺靈蘊本人卻勸他踐諾,說是以免惹出枝節,恐對鄺家和阿爹的名聲有礙。還反過來勸父親說她去了那邊也會好好治學,常寫信回家。


    鄺胤夫婦隻好忍淚送了她出閣。


    鄺靈蘊這一去就是七年,誰也沒想到,就在她將滿二十三歲的這年,卻突然寫了封信回來,說要和丈夫關翊和離,叩請父親諒解,並請家裏去個人做見證。


    她在信裏也把和離的原因說了,理由很簡單:關翊和他的表妹被她捉奸在床了——而這位曹家表妹在此之前一直以勝似姐妹的態度在接近她、與她相處,她萬萬不料這兩個人能如此在背後捅刀。


    鄺靈蘊說她是很冷靜地寫下這封信,而就在她寫信之前,關翊還在指責她不夠賢德,又說她待他不夠關心,並聲稱要對表妹負責。


    她並未同他爭執,隻說了句:有她無我。


    事後公婆看她態度堅決,雖也偏向她這邊,出麵把曹表妹先送走了,但在對方的哀婉哭求之下,也僅僅隻是送去了關家的別院,並未離開番禺。


    她覺得看了場大戲,此時心態平和,隻想回家過些清淨日子,又言若父兄這裏不方便,等她回來後就直接往金陵城去,借小師弟的光投靠衛國夫人。


    鄺胤當時看著那封信,真是好氣又好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且醉風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且醉風華並收藏盛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