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能騙姑娘不成?”蘇嬤嬤笑起來,“釀釀,聽嬤嬤的話,咱們就給薑家這個人情,到時候嫁過去,薑家也會承了這份人情。於己於彼,都好。”


    不是長公主一意孤行連問都不問一句就替女兒答應下來,而是長公主太了解女兒的性子了,知道俞嫣縱使嘴巴上不願意,心裏也是同意的。不管她表麵上怎麽驕縱,又確實是個識大體有分寸的人。


    俞嫣沒有接蘇嬤嬤的話,將視線落在掛在窗欞上的風鈴。


    竊藍小跑著進來,稟話:“姑娘,薑家六郎已經到院門口了。您見不見呀?”


    “不見!”俞嫣側了側身,將臉一偏。


    蘇嬤嬤在一旁含笑柔聲:“不見就不見。我去說一聲。”


    說著,蘇嬤嬤便站起身,要往外走。


    “誒?”俞嫣又急急轉眸望過來,她有點心虛地小聲喚了聲:“嬤嬤……”


    ——不見會不會不太好呀?


    可是俞嫣好強要臉麵,這個問題有些問不出口。


    蘇嬤嬤感慨小郡主到底還是個小女孩的心性,她慈愛地說:“婚前見不見都有道理。釀釀不想見就不見,沒事。”


    俞嫣“哦”了一聲,說:“那我去看書了。”她又是一幅渾然不在意的神情,徑直去了窗下。


    待蘇嬤嬤出去了,俞嫣終是忍不住偷偷從開著的窗牖望過去。可惜庭院深深,根本望不到院門口的地方。她手中握著一卷書冊,久久不能看進去一個字。


    雖然嘴上不承認,但是俞嫣心裏明白自己對薑六郎是十分好奇的。畢竟是她將要嫁的人,是要攜手走一生的人。她有著即將出嫁的閨閣女兒嬌羞,也有著對美好姻緣的悄悄憧憬。


    不行。她不能這麽一直避著。她得去看一眼才行!若是薑六郎嘴歪眼斜不成樣子,她才不要嫁。理智在這一刻擊敗了姑娘家的矜持。


    俞嫣放下書冊,邁著不急不緩的步子往外走。可她還是遲了一步。她到時,蘇嬤嬤正往回走,而薑崢已轉身走遠了一段距離,隻留給她一個背影。


    蘇嬤嬤眸中笑意頗有深意,問:“姑娘怎麽出來了?”


    “我要去母親那裏。”俞嫣神情坦然。


    “正好我也要去給公主回話。”蘇嬤嬤道。


    俞嫣輕頷首,和蘇嬤嬤一起去長公主的住處。俞嫣不需要故意張望,目視前方就能光明正大打量著薑崢的背影。


    第一印象,他身量頎長,行動間也端正。暖陽落在他的身上,將他菘藍衣衫折出炫目的光。薑崢並非一人而來,俞珂走在他身邊。他比俞珂高了一頭。


    俞嫣蹙眉——弟弟已經和她一樣高了。


    不知道俞珂說了什麽,薑崢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俞嫣做賊心虛般瞬間偏過臉和蘇嬤嬤說話。等她再回頭,薑崢和俞珂已經走了不同路,身影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她忽然覺得自己追出來的舉動很好笑。她雖然沒見過薑崢,可薑崢曾是探花郎。古往今來,探花郎就沒有嘴歪眼斜的醜八怪。


    俞嫣到了長公主那兒,長公主正在吩咐身邊的人準備俞嫣出嫁要用的東西。婚期匆忙,許多東西都要趕製。比如嫁衣,長公主決定要用三十個繡娘日夜趕工。


    “母親。”俞嫣悶悶地喚一聲。


    長公主回頭,望向女兒,張開雙臂,笑道:“快讓母親抱抱,抱一回少一回嘍!”


    俞嫣瞪了她一眼,不高興地說:“您就恨不得早點把我打發了!”


    長公主強勢地將俞嫣拉進懷裏摁住抱著,拍著女兒的背,笑道:“母親祝小心肝新婚燕爾甜甜蜜蜜,日後長長久久如膠似漆!”


    “鬆手,鬆手!”俞嫣拍著長公主的胳膊,“母親的大珍珠鏈子硌著我了!”


    長公主這才鬆了手,說:“你也趕緊準備著。婚期匆忙,給青序的寢衣不用做了,荷包可得好好做。大婚第二日你跟著青序去向長輩敬茶,他身上得戴著你親手做的荷包。”


    “那麽匆忙,糊弄一個就是了。”俞嫣微微抬著小下巴,神情傲然。她又悄悄在心裏將“青序”二字默念了一遍。


    原來他的小字是青序。


    第二日,薑家和媒人再次登門,帶著一車車令人咋舌的聘禮。這一回,把問名、納吉、納征、告期的流程一日走完。


    婚期定了,四月初二。


    整個公主府一片喜色。韶盈閣更甚,侍女們嬉笑著討論薑家送過來的聘禮有多少,又有多好。公主府本就是個金窩銀窩的地方,今日薑家送來的聘禮竟比俞嫣長兄當年成親送出的聘禮還要翻一倍。


    侍女們的嬌笑談論傳進俞嫣的耳中,俞嫣慢條斯理地合上丹青圖冊,懶洋洋道:“我困了要午休,不要吵鬧我。”


    侍女們立刻噤聲,福了福身退下去,且將院子裏說話的幾個小丫鬟也請到遠處去。


    俞嫣躺在床榻上,暖暖的風從支摘窗卷起來,溫柔地徐徐撫過她的如花嬌靨。怕擾她入眠,欞上的風鈴已經摘了下來,可俞嫣還是睡不著。


    她終是起身,快速穿了鞋子,走到博古架旁,踮起腳尖取下上麵的一塊拳頭大小的鹿雕,將東西藏進袖中,匆匆出了韶盈閣,去尋俞珂。


    俞珂正睡著,被俞嫣搖醒。


    “你是不是一直想要這個?回答我一個問題,並且幫我保密,姐姐就送你。”


    哈欠連天的俞珂一下子清醒了:“姐,你想知道什麽?快問!快問!”


    俞嫣遲疑了一下,才開口:“你、你見到薑六郎的那幾回,他身上有沒有荷包?”


    “哦——姐姐你——”俞珂拉長了音。


    “不許笑!”俞嫣一手指著俞珂,一手舉高玉石質地的鹿雕,“再笑我就把它摔了,讓你得不到!”


    “好好好,我不笑,也不跟別人說!”俞珂保證,“我一共就見過姐夫兩三次,他腰間不墜荷包,有一回戴著塊玉佩。我又不是心細的小姑娘哪會注意那麽多啊。要不你問兄長?同朝為官,兄長肯定和他經常見麵。”


    俞嫣再問:“那他身上衣衫有什麽繡紋?”


    俞珂努力回憶了一遍,一一說給俞嫣。然後他摸了摸下巴,朝俞嫣伸手。俞嫣輕哼了一聲,才將小鹿雕塞進他手心。臨走前,俞嫣趁著俞珂不注意,用手指頭戳了戳他的腦殼,哼聲:“還有,他還不是你姐夫!”


    俞珂被戳疼了,瞪著姐姐往外走的背影,嚷嚷:“姐,你這麽凶巴巴的,小心嫁過去以後,姐夫揍你!”


    俞嫣回頭瞪他,俞珂立刻雙手捂住自己的嘴。


    接下來幾日,公主府裏所有人突然走路都帶起風來,個個忙得不可開交。唯獨俞嫣日日悠閑地賞花品茶,偶爾身邊人提醒她做荷包,她總是輕飄飄地敷衍:“知道了。”


    然而,每個理當小睡的午後,俞嫣都一個人坐在軟塌上,一針一線仔細逢著荷包。


    哼,從她手裏出去的東西當然要完美無缺,人人誇才行。


    從支摘窗飄進來的微風徐徐撫著她的鬢發,陪伴俞嫣度過最後幾日的閨閣時光。


    第3章


    轉眼到了四月初一。到了這一日,公主府裏的人已經不止走路帶風了,簡直像踩著風火輪。


    今日要將俞嫣的嫁妝送去薑家。雖然東西昨日已經檢查妥當了,今日臨送去前,長公主仍舊吩咐人再查看一遍,不能出半分紕漏。


    俞嫣的嫁妝,也不是這幾日才開始準備。在俞嫣還小的時候,長公主已經幫她備好了豐厚的嫁妝。隻是薑家的聘禮著實誇張,縱使婚期匆忙,長公主也大手一揮臨時給女兒的嫁妝再加了一倍。


    別的都是虛的,嫁妝這東西才是疼愛女兒的鐵證。


    長公主發話不管薑家送來的聘禮有多少,俞嫣的嫁妝隻多不少。在這種事情上,長公主絕對得給女兒抬臉。


    洛陽城的人前幾日看著薑家往公主府浩浩湯湯地抬聘禮,今兒個又圍觀了長公主大張旗鼓地往薑家運嫁妝。兩家像是打擂台似的比財力,最後自然成為了洛陽人茶餘飯後豔羨的談資。


    俞嫣單手托腮坐在支摘窗下,聽著耳畔時不時響起的風鈴聲,望著外麵庭院裏捧著東西腳步匆忙的下人們。她慢吞吞地嘀咕一句:“至於拿出這陣仗嗎?”


    今日不僅要往薑家送嫁妝,還要新娘子身邊的人過去鋪床。長公主身邊的劉嬤嬤、蘇嬤嬤,還有俞嫣身邊的退紅、竊藍,甚至前段日子回老家今日剛回來的石綠也過去了。


    “姑娘,您看一眼這兩副鐲子選哪個?”侍女快步進來詢問。


    俞嫣瞥了一眼,隨手挑了一個。


    這個還沒跑出去呢,又快步走進來一個侍女,一臂掛著一套襦裝,問:“姑娘,明兒個二等侍女們穿哪條?粉的還是紅的?”


    ——真是大事小事都來問她。


    俞嫣無奈地又隨手指了一下。


    時不時有人進來跟她討指示,讓俞嫣沒時間去縫那隻荷包。荷包還差一點點就可以完成,可就是因為還差一點點並沒有徹底做完,就成了她記掛的心事。


    下午,公主府去薑家的人都回來了。俞嫣身邊沒跟過去的侍女們立刻圍住退紅、竊藍和石綠,仔細詢問薑府的情況。這也是今日讓新娘子身邊人過去一趟的原因——讓她們提前認識那邊的管事、有頭臉的下人,弄清楚薑府的布置,也不至於明日嫁過去時,突然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兩眼一抹黑得慌亂。


    俞嫣以為出嫁前一天的晚膳時,一家人聚在一起,總要掉些離別的眼淚。


    可是公主娘臉上的笑容就沒消過,愣是沒看出來不舍得。


    更別說俞珂了,他甚至哈哈笑出聲給俞嫣道喜。盯著他燦爛的笑臉,俞嫣深深懷疑弟弟巴不得她趕緊嫁了日後沒人欺負他。


    唯有長兄俞瑞還是一如既往地板著臉。


    俞嫣望了嫂嫂一眼,心道如果那個薑六郎膽敢整日對她板著臉,看她怎麽揍扁他的臉!


    俞瑞忽然開口:“嫁過去之後,不再是小姑娘家了,收收小性。”


    “是。”俞嫣垂著眼,規矩地應下長兄的話。


    父親去得早,長兄對弟妹兩個管得很嚴。


    璧琴在桌子下輕輕拉了一下俞瑞的衣角。俞瑞輕咳了一聲,望著俞嫣再補充道:“不過也不必處處謹小慎微,讓自己受委屈。若你做錯了,為兄不會偏袒。若是薑家的錯,盡管回娘家,家裏人給你做主。”


    長公主瞥了長子一眼,笑道:“這說的才像個人話。”


    長公主又對俞嫣說:“快吃。吃完還有事兒。”


    俞嫣茫然不解。


    後來俞嫣回到房中沒多久,公主娘帶著蘇嬤嬤來尋她。長公主在一旁坐下,將俞嫣身邊的下人都屏退。


    “幹什麽呀?神神秘秘的。”俞嫣蹙眉念叨。


    “講課。”長公主抬抬下巴示意蘇嬤嬤。


    蘇嬤嬤福了福,麵帶微笑地轉過身來,對俞嫣講授出嫁前一晚都要學的東西。她一邊講著,一邊從箱子裏取出各種生動形象的道具來示意。


    俞嫣聽傻了。


    她先是紅了臉,再是紅了眼,最後氣呼呼地說:“惡不惡心啊!”


    她眼巴巴地望著長公主,委屈地問:“我的親親好娘親,我現在悔婚還來得及嗎?”


    長公主望著女兒委屈又無助的模樣,心下一軟。可是女兒大了總要出嫁的。她端起桌上的小茶杯,喝一口溫茶。


    “哼,”俞嫣很費解,“我好好的身子為什麽要去承別人身體裏的湯湯水水啊!”


    “噗。”長公主被嗆了一口茶。她強忍著臉上的笑,用帕子擦去唇角沾到的一點茶水。


    俞嫣既氣惱又委屈地抱怨:“拖到今晚才跟我說,是不是想著讓我沒辦法悔婚啊!”


    蘇嬤嬤忍不住笑,急忙說:“這怎麽可能呢?誰家嫁女兒都是今晚講的。”


    “哼,那就是誰家都打算拖到今晚讓人來不及悔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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