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本就不公,夏侯氏在朝多年享盡榮華,替陛下除去了不少人,鈞山王是以清君側除夏侯氏的名義造反,天下人都對夏侯氏恨之入骨,名門望族更是損傷無數,此恨難消,唯有以血洗血,陛下並非不懂。”魏玠語氣平靜,似乎對此並不在意。


    趙暨早猜到魏玠會如何說,卻仍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你說的是……我糊塗了。”


    隻是不等他再多說,忽然聽到一陣劇烈的咳嗽,即便魏玠努力壓製了,卻仍是能看得出他痛苦萬分,連頸間的青筋都清晰可見。


    趙暨忙替他拍了拍後背,又倒了茶水遞給他,而後才想起來魏玠不慣於旁人的茶盞,又將茶盞放了回去,再抬頭看向魏玠的時候,撕心裂肺似的咳聲已然停止,他除了麵色略顯蒼白以外,似乎沒有任何異樣。


    趙暨的臉上卻多了抹驚愕,他抬手指了指魏玠,愣愣地說道:“你……你咳血了?”


    魏玠也頓了一下,而後才拿出一張素帕,迅速將唇上一點殷紅擦拭幹淨。


    趙暨麵帶憂慮,忍不住問道:“解毒之法還是沒能尋到?”


    “暫且隻能服藥拖著,也不知還能拖幾時,已經命人去查趙統身邊的醫師了,隻是以他的性子,被我反刺了一回,定會絕了我的後路,將那醫師滅口。”魏玠對自己的下場清晰無比,隻是兵馬已經到了洛陽,他不能錯失時機,隻好將解毒的事放下。隻是這毒越拖身死耗損得越厲害,也不知是否能等到配好解藥的那一日。


    趙暨緊抿著唇,臉色也不大好看。


    “薛鸝可知曉此事?”


    “她不知,能在她察覺以前解了毒才好,若最後無力回天,也是我魏玠的命數。”


    趙暨見他說的從容,眉頭皺的更緊了,沒好氣道:“我實在想不明白,你是何人,薛鸝又是何人,放著風光無限的好日子不要了,你縱情山水我也無話可說,可你偏偏要折在她身上,若不是她,你何故落到這種境地。”


    魏玠聽得不禁斂眉,略顯不耐道:“我甘願如此,與你何幹。”


    趙暨被他堵得說不出話,隻能憤憤地揮袖轉身。


    “倘若朕是你,絕不會被情愛絆住手腳。”他憤懣地說完,魏玠也隻是掃了他一眼,對此毫不理會。


    世上的人過於無趣,隻要活著便處處是身不由己,反而死成了最簡單,最能讓人快活的一件事。隻是他在魏氏中自幼受到的教導,又似是繩索將他緊緊縛住,讓他更覺得世人汙濁不堪,沾染上□□便會不得解脫,要在俗世中苦苦煎熬。


    薛鸝將他的界限打破,無恥又不容拒絕地擠了進來,他竟也覺著不算太差,不得解脫也好,煎熬也好,能與她快活一時,怎樣都是好的。


    薛鸝將琴送過去以後,老者見她是故人,請她坐下喝了盞茶。她出門的時候頭頂便聚了團烏雲陰沉沉地壓著,天地似是穹廬一般。一盞茶過後,眼見著天色灰蒙蒙的,庭外的草木也都風吹得胡亂搖擺,似是要下雨了,她才起身告退。


    馬車才到府門前,雨就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而後雨點越來越大,薛鸝快步跑回了庭院,立刻問一旁的侍者:“郎君尚未回來嗎?”


    “是。”


    聞言薛鸝有些不大放心,想到魏玠這兩日染了風寒不能受涼,又讓人先去把他的藥先煎上了。


    日頭正盛的時候下了雨,地麵被蒸騰出了悶熱的氣息,夾雜著一股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腥氣。薛鸝在屋子裏悶得厲害,索性將窗子都支起來,將小桌與軟墊搬去廊上,坐在簷下等魏玠回來,順帶翻看著與商戶有關的書。


    齊國素來賤商,這類書不被士人推崇,書肆也難以尋見,好在魏玠替她搜羅了不少。


    如今薛珂養的外室與他在戰亂時分散了,兩個兒子也都不知去了何處,他手上的錢財往後總是要落到她手上,隻是她信不過薛珂這樣的薄情之人,待日後想法子接管了他手上的船運與博戲,她便讓阿娘早日拿到休書,往後再替她尋一門好姻緣,若阿娘不願意,往後做個自在的獨身婦人也好,總好過在薛氏族中受氣。


    涼風習習拂動衣衫,薛鸝倚著桌案看書,漸漸地有些發困了,直到許久後餘光瞥見一個人影,這才坐起身朝著來人望去。


    朦朧雨霧中,魏玠撐著傘漸漸走近,蒼色衣衫被打濕了些許,浸開了深色的水漬。雨下的又大又急,他卻顯得從容不迫,緩步朝她靠近,讓她的心也漸漸地跟著平靜。


    隔著層層雨水,魏玠也看到了她,沒由來地想起初見當日,也是正下著雨,她發絲微濕,眼眸水潤,正站在一人傘底悄悄地打量他。


    後來載她一程,將她送回了府中,對她依舊沒有多少印象,即便後來被她撩撥,也隻在心中鄙夷,以至於想起她的名字,心底便會不由地升起一股說不清的煩躁。誰知最後糾纏不休,始終不肯放手的人竟也是他。


    “鸝娘。”他收了傘,雨絲被風吹進來,薛鸝眨著瑩潤眸子看他:“怎麽了?”


    他沒有立刻回答,仿佛喉間被塞了一顆未熟的青杏,一股酸而苦澀的滋味蔓延開,讓他沒由來地沉默了下去。


    薛鸝總是能讓他體會到各種滋味。


    魏玠俯下身去,冰涼的發絲掃過薛鸝的臉頰,她撐著手臂微微起身配合這個吻。


    片刻後,薛鸝麵色泛紅,將魏玠推開平複呼吸,而後似乎想起了什麽,說道:“藥應當煎好了,我讓人送上來。”


    魏玠點頭說好,眼眸卻低垂下下去。


    不一會兒侍者便將湯藥送了過來,近乎漆黑的湯藥,薛鸝聞到那股辛而苦的氣味,立刻皺眉屏息。魏玠卻好似飲水一般,麵色不變一口飲盡。


    她好奇道:“你這人的舌頭是什麽做的,當真不覺著苦嗎?”


    他若無其事地推開藥碗。“再苦也隻是一瞬。”


    雨勢沒有要轉小的跡象,雨絲被風吹到了簷底,薛鸝的肩頭不知不覺間已經濕了一片,魏玠起身想要將她拉起來,誰知才站起身,便忽地趔趄了一下往前栽倒,薛鸝忙扶穩他,魏玠抱著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極輕地歎息了一聲。


    薛鸝拍了拍他的後背,說道:“怎麽沒站穩,是不是累了,那我們去歇息吧。”


    他閉了閉眼,說道:“我歇息的時候,你要陪著。”


    “那是自然了。”


    第101章


    戰事逐漸穩定了下來,幾次大敗敵軍後,失陷的城池也被奪回,隻是平遠侯似乎受了傷,正在上郡修養。薛鸝在洛陽聽到這個消息已經隔了一段時日,也不知平遠侯身體可好些了。


    無論如何也是魏玠的生身父親,這些事他總是要知曉的。


    薛鸝想到此處,回到屋裏看到魏玠倚在榻上闔眼歇息,猶豫片刻還是沒有打攪他。


    魏恒對魏玠的管教嚴苛,連幾時眠幾時醒都要拘著,加上他入夜後視物不清,向來都是早早地歇息。隻是軍中戰事頻繁,將他困覺的時間都擾亂了。


    薛鸝也不知魏玠是否是累極了,又或是近日才回到洛陽,有許多爛攤子要清理,所以才勞累如此,比往日歇的要久了許多不說,風寒也一直不見好轉,每逢咳嗽起來總是叫她分外揪心。


    要說好些的,便是阿娘不再來勸著她,要她早些擺脫魏玠。洛陽沒了戰事,隻怕很快南下避禍的士族便要回京,想重新奪回朝堂的位置了。


    還有些愁悶之事,她也不知與誰言說,想來想去,最後還是出府挑新緞子的時候遇上了周素殷,她見到薛鸝便想起了許多舊事,主動與她寒暄了起來。


    知曉魏蘊與薛鸝已經不再來往,周素殷也不覺得奇怪,掩唇輕笑一笑,說道:“她心高氣傲,魏蘭璋讓魏氏無光,如今又一躍成了救國的棟梁,連帶你也同她喜愛的堂兄好了,她撐著魏氏的顏麵不肯再與你往來也不算稀奇。”


    說完後,她又問道:“見你愁眉苦臉,可是還有旁的心事?”


    周素殷早已嫁做人婦,薛鸝也無意避著她,索性壓低聲,說道:“不知為何,表哥近日待我不似從前親密,可瞧著也不像是忙於政務……”


    周素殷立刻明白了過來,隻是聽薛鸝提及魏玠,麵色立刻變得古怪。她總覺著魏蘭璋是個謫仙似的人,似乎掛在天邊怎麽都摸不著,實在是想不出這樣的人在榻上是個什麽模樣。


    “你與他近來可是有什麽爭吵?”


    薛鸝歎了口氣,幽幽道:“未曾。”


    魏玠是個忍怒不發的性子,若不是被她氣急了,總是一副溫雅到挑不出的模樣,隻是夜裏會變著法子折騰她。近日鮮少碰她,哪裏是生氣的模樣。


    周素殷倒是懇切,見薛鸝苦惱,便好心道:“興許是勞累許久,難免興致寥寥,你若憂心他的身子,去找醫師開幾服補藥,興許過幾日便好了。”


    薛鸝明白了過來,告別周素殷後,忍不住思索,又不是她向魏玠求歡,逼著他如此,若他當真身子骨虛了,也是他不知節製,總怪不到她身上。周素殷看她的眼神,好似她是個吸人精氣的精魅。


    雖說心中覺得冤屈,然而一想到魏玠的身子,還是去尋醫師給他開了補身子的藥。


    薛鸝不是個諱疾忌醫的人,醫師見她生得貌美,又自稱是夫君體弱,心中思忖了一番,立刻寫好了方子,讓人給她抓了幾大包藥回去。


    日頭正盛,院子裏的蟬鳴聲格外擾人,府門前停著幾個前來拜訪之人的車馬,來人似乎都被阻在府門外,一見薛鸝的身影便朝她走近想要請她向魏玠說情,晉炤立刻擋在她身前,將長刀橫起,幾人立刻止住了腳步。


    魏玠倚在窗邊的小榻上,窗前是一棵高大的桃樹,繁茂的枝葉間露出好些個青綠的桃子。


    薛鸝昨夜向他抱怨桃樹招蟲,她看書的時候有蟲子從枝上掉落到了窗欞,又爬到了小榻上,嚇得她從榻上跳了起來抖個不停,最後還將衣裳都脫了,見到沒有蟲才安心


    玉衡居那棵海棠樹極好,等到來年早春長勢弱的時候,他命人將海棠移到此處,若是他命不久矣,能葬在此處日夜伴著她也好。


    正當他沉思的時候,一抹柳色身影跑進了屋子,幾步便到了他身前。


    薛鸝身上被日光曬得發燙,仍要往魏玠的懷裏鑽,一邊鑽一邊將外衣剝下去。“你身上好涼。”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一旁的冰鑒。


    “我命人取了冰鑒來,你若要用冷食,記著自己的身子。”


    他說完後,薛鸝趴在他懷裏,悶聲道:“莫說我了,你的身子何時才好?”


    魏玠答非所問道:“窗前的樹,換成海棠如何,玉衡居的那棵海棠甚好。”


    提起那棵海棠樹,薛鸝便忍不住想起魏玠曾掐著她的脖頸,說要將她埋在樹下日日伴著他,隻是從前想起來覺得可怖,如今卻隻剩下好笑。


    “你這人好生古怪,總惦念著一棵樹做什麽。”


    “這棵樹伴我長大成人,往後也能伴著你老去。”


    他嫉妒梁晏曾見過幼時的薛鸝,能被她心心念念記掛了許多年,而那些過往都與他沒什麽幹係。他要占據薛鸝的往後,要她也時刻記著他,無論遇到何事,都不會忘記二人之間的點滴過往。


    薛鸝沒有聽出他的話外之音,點頭道:“也好,總比這棵桃樹好,省得每日落了蚊蟲進來。”


    午後薛鸝在榻上小憩,魏玠在書房寫好了書信,整齊地夾在了他給薛鸝挑選的書冊中。


    他想了許久,就此放過薛鸝,讓她將自己忘個幹淨,了無牽掛的再與旁人恩愛,他實在是做不到如此大度。倘若是從前,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薛鸝,讓她允了從前的諾,與他葬在一起,死後繼續陪伴他。


    隻是如今他望著薛鸝,總是要舍不得的。薛鸝膽子小,怕疼怕苦,見了蟲子都嚇得哭叫個不停。他知道薛鸝定是不願同他赴死,如此一想,似乎連他也不大願意了。


    他還是想要薛鸝好好活著,好過無聲無息地躺在地底,隨他爛作枯骨。


    即便他死後,他也要薛鸝時刻記得他,魏玠這個名字,要勝過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注定與她的命連在一起,如同她的骨血一般,此生都無法剔除。


    晉炤將薛鸝去醫館的事告知了魏玠,想到薛鸝從前瞞著他胡亂配藥的事,他神色不禁凝重了幾分,說道:“將藥送到張醫師那處查清。”


    夜裏晉炤回來複命,魏玠劇烈地咳嗽過後,習以為常地飲了口茶,將口中腥甜壓下去。見晉炤麵色古怪,他也皺起眉,說道:“但說無妨。”


    晉炤鮮少露出這樣的表情,魏玠越發疑心,而後便見晉炤上前一步,將一張紙送到魏玠麵前,上麵羅列著薛鸝抓來的藥有何作用,張醫師甚至還在末尾處寫上了寬慰他的話。


    魏玠捏著紙頁,一言不發地僵坐著,好一會兒才捏了捏眉心,是絲毫都笑不出來了。


    “誤會一場……你去同張醫師,罷了……不必管。”魏玠無奈地歎了口氣,好似特意命人去解釋,倒顯得是他自覺羞恥,還要強行辯駁。


    晉炤也是神情複雜,見魏玠麵色愈發陰森,忍不住說道:“還望主公保重身體。”


    魏玠沒好氣道:“你先出去。”


    他每看一眼那紙上寫著的幾個“虛”字,便忍不住氣血翻湧。


    等他回了房,薛鸝正捧著蜜瓜在看書,聽到他的腳步聲也沒有抬頭,一直到他走近了,她才指著一處發問:“這一處我怎麽都想不明白,你幫我……啊!”


    薛鸝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忽然被推倒在了書案上,蜜瓜和書冊都落了一地,腰被他按住了,正氣急掙紮著要翻過身,卻被他抵開了腿。


    意識到魏玠的意圖,薛鸝也僵住了,她扭過頭去,能看到魏玠臉色不大好,似乎是有些惱火,加之他反常的舉動,立刻讓她想到了自己白日裏買回來的補藥,解釋道:“你莫要胡思亂想,我隻是見你太過勞累,這陣子消瘦了不少,想讓人開了補藥替你養一養身子。”


    魏玠貼近她,語氣陰森森的,顯然是極為在意此事。“你是覺著我身子骨虛了,心中已經厭棄我了,是不是?”


    薛鸝也沒想到魏玠竟會為此羞惱不已,隻好柔聲安慰道:“周娘子與我說,男子到了年紀,身子骨不如從前也是平常事,何況你近日勞累,比從前不如再尋常不過,你莫要放在心上,我怎會因此厭棄你……”


    誰知她這番安慰非但沒能讓魏玠心中好受,反而更激怒了他,魏玠被氣得冷笑一聲,當即將她的腰帶抽了去,薛鸝被死死按住,書案上的東西都落了一地。


    衣衫堆在腰下,被壓得滿是折痕。


    魏玠被她的話惹惱了,自然是百般地折騰她證明自己。薛鸝出了一身的汗,發絲都黏在了頸側。


    事畢後,薛鸝的腿酸軟到抬不動,膝蓋泛著青紫的淤痕,腰上也是一圈紅印記,還有各處遍布的指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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