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晃晃在水裏的腳,說道:“從母,你快看呀,我在吊小魚呢。”


    神特麽吊小魚,辛離離被自己惡心吐了。


    就連袁依婉都快被氣笑了,她語氣愈發溫和,“辛離離,把鞋襪穿上,女郎不可隨意露腳,記住了嗎?”


    辛離離搖頭晃腦,吐字清晰:“這裏又沒有外人,離離才五歲呦。”


    與她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隻是被袁依婉收養的司馬佑安,連頭都沒抬一下。


    “不要讓從母說第三遍,嗯?”


    好的,她知道了,熊孩子是會被揍的,辛離離最後在水中撲騰了兩下,打算乖乖將鞋穿上,突覺自己腳腕被什麽東西給碰了,當即就是一激靈。


    歡快道:“從母,從母,真的有魚上鉤,它咬我。”


    我腳這麽臭?真能把魚給引來?


    她低頭朝水麵看去,隻見她的小腳丫旁正挨著一隻被泡的青白的手,而那隻手正隨著水波蕩漾,不輕不重戳著她的腳腕,順著那隻手看去,一個披頭散發抱著木板昏迷在水麵上的人出現在眼中。


    頓時一道慘絕人寰的叫聲響了起來:“臥槽,有屍體啊!”


    片刻後“屍體”被打撈了上來,在給緊急按了肚子裏的水後,漁船裏蜷縮著的狼狽男人微微睜眼,隨即再次昏厥過去。


    他額頭傷口還在星星點點往外滲血,氣若遊絲,若是此時將他扔下去,必死無疑。


    半邊身體被水打濕的司馬佑安臉色少見凝重,他伸手將那人貼在臉上的頭發給撥弄到一旁,露出下麵年輕且熟悉的麵龐,久久注視。


    陳柏卓,宣間五十年末叛軍首領。


    狡猾且有義氣,曾帶著叛軍一路攻下三個城池,後在白嶺郡被他甕中捉鱉。


    斬首時,他站在高樓之上往下望去,陳柏卓拒不下跪,打斷腿骨依然不服,隻是執拗地仰著頭回望他,嘴邊滿是鮮血,滴落在衣襟之上,混合著白發,慘烈如火。


    “活、活了嗎?”


    辛離離紅著眼眶抱著自己膝蓋出聲詢問,眼淚要掉不掉地墜在下巴上,她幼小的心靈,受到了一萬點傷害。


    袁依婉收手,也是如釋重負回了句:“活著呢,別怕。”


    兩人的聲音喚回司馬佑安的神智,他站起身,罷了,前世事已了,至於人,都已經救上來了,難道還真給扔下去不成。


    小漁船飛快返航,昏迷的男人袁依婉本想交給村裏德高望重的老者,奈何門中緊閉,也是,這個年頭,家家過的都不容易,誰想救個陌生人。


    最後還是三郎母親看不下去,給他們指了地安置人,那是村裏廢棄的房子,裏麵的人都死絕了,把陳柏卓放進漏風的房子,袁依婉就避嫌趕緊回家了。


    剩下的事,都是司馬佑安帶著辛離離做的,對此,司馬佑安隻覺得荒誕。


    他不光要幫前世死在自己手裏的反叛軍首領擦洗身子、清理傷口,因為辛離離被嚇壞了,他還要喂他喝水喝魚湯……


    而辛離離繞著陳柏卓將自己撿來的枯葉子鋪在他身邊,架個火堆蔫答答給烤著濕漉漉的衣裳。


    忙乎到天色暗了,兩個孩子才結伴回了家,至於陳柏卓能不能活下來,看他運氣了,他們能做的都做了。


    家中袁依婉沒事人一般招呼他們洗漱,沒告訴他們三郎母親同她說,在他們早晨打魚時,辛家來人找了,要不是鄰居幫忙攔一下,他們要破門而入。


    隻是囑咐道:“人既然已經救上來了,明日大郎帶著離離再照顧一下。”


    陳柏卓待得破落房子和家幾乎跨了半個村,所以她接下來的話兩個心事重重的“孩子”誰也沒懷疑,“從母給你們帶上足夠的幹糧,你們也別來回跑了,晚間再一起回來。”


    夜裏,陳柏卓發起高燒,自己掙紮著將身邊的水喝了,硬生生扛了過去,次日他們倆過去時,燒都快退了。


    人活著有口氣,辛離離就沒那麽怕,給人喂完魚湯,自己尋一處僻靜地方練字。


    她又不是真的稚童,這年頭學字不容易,她嘴上叫喚,其實珍惜著呢,有人給教國學還不好,在現代一節國學課嗷嗷貴的。


    司馬佑安手指輕撚羊皮紙,上麵的每一個字他都能背下來,但依然在翻閱,冷光照耀,他的剪影映在羊皮紙上,沉默又冷寂。


    待他覺得是時候該回家時,敏銳察覺到屋中的第三道視線,倏地看向陳柏卓,果不其然對上他迷蒙脆弱的眸子。


    人醒了。


    陳柏卓費力撐著自己坐起身,看著兩個靠在一起警惕的孩子,腦裏浮現出按在他腹部的朦朧女子身影,皺眉半晌,方才按頭問道:“我是誰?你們的爹嗎?”


    爹?


    司馬佑安不禁攥緊了羊皮紙,仔細看去神色有些惱怒,就連辛離離都感受到了,她從他身後探個腦袋出來說:“你失憶了?是我們把你從湖裏撈起來的,我們不認識你,既然你醒了,那我們就走了,這有烤魚,送你吃了。”


    辛離離長膽子了,半拉半拽將司馬佑安帶走了,徒留陳柏卓吃力地伸手挽留,“等等,謝謝……”


    “還有我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


    他話中淒然之意,讓人心中惶惶然,可惜沒人能聽見。


    等什麽等,這什麽狗血橋段,還失憶。


    辛離離拖拉著司馬佑安走了一段路,才感覺身後人過於安靜了,雖然小反派一向說不了話,但行動間還是能窺得一二的,現在這樣簡直反常。


    八歲孩子,怕不是還在擔心救上來的那個人,便停了腳步,轉身拉著他說話。


    一副老氣橫秋的語氣,對他道:“我們雖然救了他,但他是好人壞人,叫甚名誰全然不清楚,不能掉以輕心,看他四肢健全的,你放心,人醒了隻要自己能出去找活幹,餓不死他。”


    這個樣子安慰人的辛離離,才讓人感受到她芯子裏不是幼童。


    司馬佑安眼瞳烏黑,注視著人的時候,能將人吸到最深淵去,對麵辛離離還在絮叨,已經從防人之心不可無,講到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了。


    她神態認真不似作偽,竟真不認識陳柏卓。


    在她說夠了要走之際,他伸手反拉住她,辛離離詫異與他對視,漫著一層水光的杏眼清澈的映著他探究的身影。


    陳柏卓,曾幾次三番對桓家行刺殺之事,無人知曉他對桓家有何種深仇大恨,她嫁與桓家後,陳柏卓有一次活捉了桓之凡,差點讓他身死。


    她如何會不識。


    除非她不是前世那個“辛離離”,但她行為舉止,和經常冒出的他不知其意的詞語,她絕不是真正的幼童,她是誰?


    辛離離一隻手就能握住的手腕上隱隱傳來痛感,她納悶道:“大郎你怎麽了?實在放心不下,那我們再回去看看?不過我真的覺得不用,從母還在家中等我們呢,別讓她著急,我們回去好不好?”


    小反派這麽心善的嗎?


    司馬佑安緩緩放開辛離離的手,辛離離不能不在,袁依婉需要她,隻要她對他們沒有惡意,他可以裝作不知道。


    “大郎?”


    他率先往家走去,又變成了他在前方領路,辛離離快步跟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回了家。


    辛家果然來人找了,袁依婉在家將他們罵了個狗血噴頭,把人攆走了,當時心裏就在想,幸好沒讓兩個孩子瞧見,離離得多傷心。


    以辛家的德行,拿不到東西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心裏存著事,聽聞救上來的人醒了,她也隻是不在乎的嗯了一聲。


    打了一個月的魚,家中有了些存款,她本想先給兩個孩子置辦冬衣,如今這種情況,她得考慮從小漁村搬走了。


    古有孟母搬遷,小漁村閑言碎語頗多,又有辛家人來找,實在不是養孩子的好去處,她也得學一下孟母了。


    就是可惜,他們家的漁船才買了沒多久,得雇個人幫忙打魚才行。


    辛家人來的比袁依婉預計的快,房子還沒找好,他們已經迫不及待的過來了,看來,他們很需要羊皮紙。


    作者有話說:


    自曝可還行。


    陳是真失憶了。


    袁依婉:孩子的學習,永不放棄


    (祝大家周末快樂呦)


    第十三章 辛子叔上門


    “大郎,你帶著離離進屋,不準出來!”袁依婉厲聲說道。


    這次來鬧事的人依舊是辛子叔為主,但跟在他身後的不光光是辛家人,還有京口周邊的地痞無賴,各個膀大腰粗、凶神惡煞。


    小漁村的人瞧見這幫人,無人敢出言幫忙,甚至家家戶戶都將門給抵住,便是連好事者都不敢將耳朵貼在門上偷聽。


    辛子叔已經被急紅了眼,上好的莊子就在眼前,卻因為他們遲遲拿不出羊皮紙而無法獲得,頓時將門拍得砰砰作響:“甭想騙我,你家大郎這幾日還看羊皮紙,將羊皮紙交出來,我們轉頭就走!”


    袁依婉隔門說道:“吾幾日前已經告知,家中不曾有羊皮紙,且姊夫全部書籍都被爾等拉走了,爾等親自裝得車,如今來找,怕是不合適,至於大郎手裏的,那是我家中留給他的。”


    “是與不是,給我再說!”


    院裏的狀態也進入到了白熱化的階段,辛子叔話音落下,不堪一擊的木門頓時抵擋不住身強力壯的男人衝擊,轉瞬間,袁依婉就被衝擊力撞到院門中間,整個人跪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來身,可見是傷到了。


    她喊道:“爾等這是作甚?我已與族長簽了契,離離現下不屬於你辛家子弟,你憑甚來我家!”


    辛子叔帶頭走進院中,朝她啐了一口道:“誰稀罕那小丫頭片子,給我搜,一定在屋裏。”


    “從母!”辛離離驚呼一聲,房門被人從外大力拉開,門閂崩斷,木頭岔子朝她眼睛襲來,被司馬佑安出手擋住,他拉著她往後退。


    衝進來的人全當沒有看見他們兩個,四處在屋裏翻找起來。


    袁依婉洗幹淨的瓷瓶被大力摔在地上,裏麵由辛離離每天出去采的野花被踩成泥。


    衣櫃裏洗得幹幹淨淨的衣裳全被扯了出來,廚房裏裝豆子的缸被掏了個一幹二淨。


    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小屋,轉瞬間就被糟蹋的不像樣子。


    蝗蟲過境不外如是。


    司馬佑安當即將辛離離抱了起來,她太矮了,隻比那些強盜的小腿高一點,別人隨便一腳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熱滾滾的眼淚劈裏啪啦掉在他背上,燙的驚人。


    辛離離第一次被這個世道教訓了,她的小聰明,她的藏拙,在這裏什麽都不是。


    袁依婉強撐著站了起來,腳腕痛的豆大汗珠往下掉,受不住地又坐了回去,司馬佑安將辛離離放在她身邊,眼神冰冷,被袁依婉一把抓住,她的手冰涼仿佛沒有血流過,緩緩搖頭,“大郎,別去。”


    雙拳還難敵四手,他尚且一個孩子,要如何同他們爭。


    不到六十平的小屋,十多個高大男子沒一會兒就翻完了,愣是什麽都沒找到,辛子叔在原地轉了三圈,大步走到他們幾個的麵前。


    他神情恐怖癲狂,吼道:“羊皮紙到底在哪?”


    辛離離被嚇到似的躲進了司馬佑安懷裏,仰著頭讓他將自己抱了起來,用小小的身子將他懷裏的羊皮紙壓得更加嚴實。


    袁依婉忍著痛道:“真沒有,所有的藏書那日就全都被爾等拉走了。”


    “怎麽可能,”他目光在三人身上打量,篤定道,“屋裏沒有,那就是在你們身上。”


    這眼神過於狠毒,不止袁依婉,便是辛離離都眼眸一縮,在絕對的武力麵前,他們兩個孩子豈有反抗之力,再說她從母可是女子,若是今日在這被男子搜身,名聲何在?!


    不懷好意的人齊齊上前圍住三人,辛離離驟然暴起的尖銳哭聲響在小院中,任誰聞之惻隱之心必動,可周圍鄰居無一人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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