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愉愉正眼都不帶瞧陸行一眼的,隻朝著陳一琴笑道:“你看看我後麵跟的那許多人,哪裏用得著你九哥送我。”


    “可是我,我……”陳一琴害臊了,她剛才是沒想起那些人,不過這位縣主出行陣仗的確是大。


    “琴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意,咱們之間就不講究虛禮了。”長孫愉愉揚了揚馬鞭道,“改日再聚吧。”說罷轉身打馬就走了,對陸行這麽大一個活人,一句禮貌性的話也沒有。


    陳一琴同陸行並肩進門時,因問道:“九哥,我怎麽覺得愉愉對你好像有些不喜呢?”


    陸行反問道:“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入得了華寧縣主眼的?”


    “可我看愉愉不是那種目下無塵的人。”陳一琴偏了偏頭,覺得很奇怪,她九哥這樣的人按說就算不討長孫愉愉的喜歡,也不應當討厭才是。


    陸行揚了揚眉,沒回答陳一琴的話。長孫愉愉無視他,陸行當然有所察覺,但他很清楚這是為了什麽。那位縣主是被人寵壞了,隻當人人都要上趕著巴結她,而所有男子就應該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才是。若是你表現得不一樣,她心裏自然就不喜你了。


    不錯,陸行在這一點兒上倒是沒看錯長孫愉愉。長孫愉愉覺得自己就是有那個資格讓天下所有男子都拜倒,至於陸行的特立獨行,卻也不是第一人,理由長孫愉愉也很清楚。他們那種窮酸,眼界就那麽一點點,天下美人在他們麵前他們也不懂欣賞,也就隻配看上些歪瓜裂棗。亦或者自知不配,所以看都不敢看。


    至於韋嬛如,那真真是陸行高攀太多了。


    議論過長孫愉愉,陳一琴又將朱慧蘭的事兒告訴了陸行,“九哥,你說像朱姑娘這種情況,咱們怎麽才幫得到她啊?我怕萬一她又想不開,真跳了河多可惜。”


    “人若真想死,你攔也攔不住的。”陸行道,“何況朱姑娘這種情形,還得自己先立起來。”


    陳一琴道:“九哥,若你是她,你要怎麽破局呢?”


    “他爹既然把人參生意給了她,想來其他的東西也不會再給了。所以她如今的出路就在人參上,既然京城商會那條路走不通,就得換條路走。畢竟京城商會不是朝廷,他們的手引也隻是因為他們財大勢大才有效,但這天下卻也不是他們說了就算的。”


    陳一琴聽得似懂非懂,隻能胡亂點點頭,又問,“九哥,可是我不懂,沒有手引他們不能從燕州入關,從別地兒繞一下路不行麽?”


    陸行道:“我知道那條路,從燕州入關,沿途都有官兵駐紮,參商最是安全。若是繞路,那邊崇山峻嶺裏很多山匪,遇著了命都不保,走草原又可能遇到草原騎兵,那更是無所不搶。參商帶著那上萬的貨物是不敢繞路的。”


    “哦。” 陳一琴這才了然,又誇了句,“九哥,你懂得真多。”


    陸行搖搖頭,“多走走多看看就知道了。”


    接下來的幾日,陳一琴安安靜靜地待在家裏也閑著沒事兒,想著她到京城後,長孫愉愉一直待她極好,還送了她一襲裙子,她總得回禮的,思來想去,便給她做了個荷包,然後差家裏仆人給她送了去。


    那仆人回來後卻道華寧縣主病了,說是等身子大好了再請她過府相聚。


    陳一琴一聽就急了,“怎麽會病的?前幾日不是還好好兒的麽?”她心下著急去探病,少不得得去薑夫人麵前爭取。


    “定然是那日救朱姑娘的時候騎馬吹了風著涼了。”陳一琴憂心忡忡地道,“娘,既然知道她病了,我不去看看總是說不過去的,而且縣主待我一直很好。”


    薑夫人沒好氣地看著陳一琴,卻也知道自己女兒是赤子之心,真不讓她去探病,她心裏必定難受,指不定自己也憋出病來。


    陳一琴到晉陽公主府時,鍾雪凝也正好在。“是那晚騎馬鬧的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骨,怎麽這麽胡鬧?朱慧蘭知道你病了,這會兒正在府外等著呢,看你見不見她。不過這回她沒帶一車藥來了,隻當誰都稀罕她家那點兒銀子啊?”


    長孫愉愉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她受風著涼的症狀跟一般人都不一樣,別人是掉眼淚流鼻涕,她則是上吐下瀉,整個人都虛脫了,每回著涼都這樣,看著就像鬼門關闖一遭。


    長孫愉愉擺了擺手,用遊絲一般的聲音道:“別提這個,我娘還不知道呢,否則定然要找朱家麻煩的。”


    陳一琴見長孫愉愉一張小臉雪白雪白的,好似冰凍的牛乳一般,嘴唇的顏色也淡到了極致,露在外的手指幾乎成了透明的。她發現所謂絕代佳人連病中都格外被老天爺偏好。別人生病都是蠟黃憔悴,看她卻好似即將融化的冰雪佳人,看著隻叫人心疼又焦急,怕她就這麽融化了。


    “怎麽病得這樣厲害啊?可請大夫了?大夫怎麽說?”陳一琴關切地道。


    長孫愉愉撇嘴道:“還能怎麽說,每回都讓我娘趕緊準備後事。你問雪凝,我家備著給我衝喜的棺材都好幾口了。”


    “呸呸,快別這樣說。”鍾雪凝紅了眼圈道,“朱慧蘭這個天殺的,沾著她就沒好事兒,專門生來克人的,她娘也是她克死的。那晚我就不該麻煩你,哎,以後咱們再不跟她來往了,讓她哪兒來的滾哪兒去。”


    “她怎麽克死她娘了?”長孫愉愉示意蓮果扶她起來道。


    “她出生的時候個頭太大,她娘好容易把她生了出來,結果卻鬧了血崩就那樣沒了。大家就說是她克的。”鍾雪凝道,“若是她娘還在,她也不至於落到如今這地步,她朱家大部分的家產都是她娘帶來的嫁妝,還有她娘生前鋪好的路掙下的,現在可是便宜了她那後娘。”


    “就說她那檔子人參生意吧,留下的人手都是她母親當年重用的,所以他爹才把那生意給她的,要不然……”鍾雪凝冷哼了一聲,“就是上回義賣的銀子,我私下問她了,其實那都是她娘剩下的嫁妝,就那一天差不多都花光了。”


    長孫愉愉聽了都不知道該說朱慧蘭是蠢還是傻,或者是傻膽大?


    “讓她進來吧。”長孫愉愉歎了口氣,她最討厭聽到別人說“克”誰了。她那祖母曾氏就總是罵她母親晉陽公主克死了她兒子,也正是因為這樣,曾母才會用針戳長孫愉愉這個晉陽公主的命根子。


    “她娘生她難產,隻怪她自己懷孕了不知道忌口,把個胎兒養那麽大生的時候才艱難,但這怎麽能怪朱慧蘭呢?”長孫愉愉道,“算了,不說這些了,這娘倆都是可憐的。”


    朱慧蘭進得長孫愉愉的院子,一下就被院子裏的陣勢給驚住了。


    隻見正屋門口站著兩個筆挺的打簾丫頭,正屋階下分成左右兩列,每列又站了四名綠襦白裙的婢女,每個人都站得端端正正的,手腳擱哪兒仿佛也是規定了的,站得紋絲不動,靜謐無聲。


    就這氣派,別家也學不來。


    屋宇雕欄玉砌之類的且不用說,光是那廊下掛著的鳥籠子就讓人眼花繚亂了,朱慧蘭的外祖父當年也玩鳥,所以她略知道一些。這廊下光是鸚鵡就不凡,有一隻白紅眼牡丹,還有金絲頭牡丹,那是有錢也找不到的。


    見有陌生人進院子,那隻白玉牡丹鸚鵡就喊了起來,“人來了,人來了。”


    朱慧蘭跟著領路的丫頭上了台階就聞到了一股清潤的女兒香,整個屋子似乎都籠罩在這種香氣裏,清雅淡致。


    那丫頭往兩旁撥開琉璃、白玉、碧璽等寶石串成的珠簾,引了朱慧蘭進去。


    進了屋,朱慧蘭就不敢亂瞥了,隻匆匆看了眼正堂的紫檀長案,那上麵擺著一件青漢玉壽麵雙耳有蓋方瓶,裏頭插著一柄宮扇,還有一件青綠周雷紋觚,並一件紫檀邊鑲青玉銅鏡插屏。隻這三件東西,以朱慧蘭的眼力便知道價值不菲。


    再看四周掛的條幅和書畫,想來也全都是真跡,那算下來起碼也是好幾萬兩銀子打底。


    隔扇等全是上好的楠木,中間依舊掛著珠簾,那些個寶石仿佛不要錢似的,就隨隨便便在空中相互碰撞著。


    文竹見朱慧蘭不錯眼地看著那寬幅珠簾,曉得商家女最喜金銀珠寶,所以才不眨眼。“平日裏咱們也不掛這簾子的,縣主嫌它太打眼兒,弄得跟暴發戶似的,隻是縣主病時,覺得屋子裏悶,所以才裏裏外外都掛的珠簾,就為它通風卻好,偶爾吹個風,讓縣主聽聽響。”


    朱慧蘭點點頭附和道:“珠簾的確是通風。”


    第39章


    再往內卻是長孫愉愉的寢間了, 以一座四扇紫檀座雕鬆鶴延年屏風擋住人視線,走到這兒文竹請朱慧蘭留步,自己先繞進了室內。


    隻聽得裏頭人低聲講了幾句, 也聽不清是什麽,朱慧蘭就見文竹再次轉了出來。


    “朱姑娘,縣主身子不大好, 這幾日好些人來探病, 她也是疲於支撐。今次縣主請姑娘進來, 也是怕姑娘把錯兒往自己身上攬。縣主說等她大好了,再請姑娘過府一聚。”文竹道。


    朱慧蘭知道, 自己這是還沒資格踏入華寧縣主的閨房,隻能隔著屏風躬身道:“縣主,都怪慧蘭糊塗才累了你。那藥材我是再不敢送了, 可是那日髒了你的馬車, 卻是無論如何要賠的,還請縣主不要拒絕,否則慧蘭真是無地自容了。”


    蓮果聞言笑了,也轉出屏風道:“朱姑娘要賠馬車,可知道我家縣主那馬車裏的軟墊用的是什麽料子?需知不是什麽料子咱們縣主都肯用的。”


    朱慧蘭趕緊點頭道:“這是自然。我知道縣主那車裏軟墊的布料用的都是蜀州雲棉, 這棉布最是柔和透氣且不怕鉤掛,色澤那般淡雅卻又不失貴氣, 想來是蜀州張家的雲棉。”


    “朱姑娘好眼力。”蓮果忍不住讚道。


    “不敢當, 家外祖以前也做點兒綢緞生意, 所以我也懂些。”朱慧蘭道。


    屏風裏頭又有人說了話, 冬柚轉出來道:“縣主說朱姑娘既然有心, 那馬車就等著你賠了。”


    朱慧蘭立即喜出望外地道:“是, 慧蘭一定不會讓縣主失望的。”


    蓮果道:“朱姑娘且別忙, 那雲棉若是采買到了,還得先過五次水,去了那煙火氣和毛躁,再用咱們家特製的藥香熏了,這才能去包軟墊。”


    “是,多謝蓮果姑娘指點。”朱慧蘭躬身道。


    看她今日如此有禮有節,卻跟昔日那厚臉皮死纏人的胖姑娘有些不同過了。


    陳一琴也是此刻才知道,長孫愉愉那馬車上用的布料居然是百金一匹的蜀州雲棉,她隻聽過其名,卻都沒用過呢。當時隻覺得那布料柔和細膩,不似緞子那般光滑,坐起來卻正舒服而不會滑溜不穩,現在才曉得舒服都是用銀子堆出來的。


    晉陽公主可不就是在用金山、銀山包裹自己的女兒麽?她就這麽根獨苗,對長孫愉愉的每一件事她都關切在心。所以長孫愉愉這場病是為了什麽,她心裏門兒清,但卻沒怪到朱慧蘭身上。


    “愉愉這還是被氣病的,那長孫丹著實是個心機深沉的。”晉陽公主對她身邊的婉姑冷笑道,“她不是要顯擺自己的箭法麽,正好鐵真部的漢王要帶著她女兒進京朝貢,咱們給草原上的郡主安排一場射箭比賽好了。”


    婉姑道:“是。”


    於是乎,長孫愉愉的病一好,就開始呼朋引伴,準備給大家都加強一下箭術,省得到時候丟人。


    朱慧蘭沒想到自己也能受邀去晉陽公主在京郊的溫泉別莊小住,簡直是受寵若驚,便是她爹對她也另眼相看了一些。


    所有人裏也就陳一琴最艱難,以前隻會出門做半天的客倒還無妨,但這次是小住五日,她簡直都不敢對自己娘親提。


    薑夫人一聽,果然豎起了一對柳眉就要說教,但她爹陳相公卻道:“阿琴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以後定了親就不能再如做姑娘時那般自在了,你就讓她去吧。”


    薑夫人怒道:“你知道什麽呀?那華寧縣主豈是個好相與的?”


    陳築遠當然不熟悉長孫愉愉,隻道:“那這位華寧縣主可有什麽惡名傳出?”


    薑夫人想了想,“那倒是沒有,隻是她……”


    “她怎麽了?”


    “晉陽公主養女兒養得太嬌奢了,我怕阿琴跟著她學了些壞習氣。”薑夫人道。


    陳築遠笑道:“你自己養的女兒你還沒有自信麽?阿琴豈是能被人帶壞的?”


    陳一琴忙地點頭,“我不會的,娘。錦衣玉食固然好,可我更喜歡咱家的粗茶淡飯。”


    “你就哄我吧。”薑夫人點了點陳一琴的額頭,到底還是應了她。


    一群姑娘到了京郊的溫泉別莊,全都跟放風似的,晉陽公主沒來,這院子裏就長孫愉愉最大,沒有個長輩管著,別提多舒服了。不得不說,長孫愉愉在一眾姑娘裏這麽受歡迎,也跟她家的氛圍寬鬆有關。去其他人家裏玩兒,那都是有許許多多規矩的。


    顧靜婉看到朱慧蘭時,皺了皺眉頭,“愉愉,她來做什麽呀?”顧靜婉雖然待人溫婉,其實卻比長孫愉愉還看重出身。


    “她遇到些難處,又是雪凝的表姐,我就想著大家聚在一塊兒的時候能不能幫她想想法子。”長孫愉愉道,又私底下跟顧靜婉說了朱慧蘭跳河的事兒。


    顧靜婉也是心善的,雖然對朱慧蘭不冷不熱卻也不再嫌棄。


    “那這幾日咱們怎麽玩兒啊,可千萬別作詩啊。”鍾雪凝故作苦惱地道。


    “美得你呢,你就是想作詩也不給你做,這幾日咱們得練習箭術,還有騎馬。”長孫愉愉道。


    “這是做什麽呀?愉愉,你就是被長孫丹給氣急了,也不至於為著她一個人就讓咱們都學箭術吧?那豈不是拾人牙慧?”杜麗棠道。


    “才不是為了她呢。”長孫愉愉嫌棄地撇嘴道:“是鐵真部的郡主過兩日就要入朝了,聽說她騎術和箭術絕佳,到時候肯定會找人比試的,你們若是不想丟臉,這幾日就跟著我練練吧。”


    顧靜婉道:“是了,我也聽說鐵真郡主要入朝。她們素來看不上咱們中原女兒的柔弱。十年前瀚海部的郡主入朝,咱們就輸過一回了,可是許久都抬不起頭呢。”


    其餘人倒是無所謂,反正騎術和箭術她們也是從小就學過的,隻是不那麽精通而已。但陳一琴就兩眼一抹黑了,“可是騎馬和射箭我都不會。”她在南邊兒時也就讀讀書,做做針線。


    朱慧蘭也咬著嘴唇道:“我倒是會騎馬,但是射箭不會。”


    長孫愉愉擺擺手,“放心吧,先生都給你們找好了。”


    跟著長孫愉愉自然是什麽都不用操心的,射箭的弓、扳指等都準備好了,射完箭泡手的牛乳和花瓣水也都一應俱全。


    朱慧蘭身子太肥,騎馬的時候上馬都艱難得不得了,倒是射箭的時候,下盤比較穩,眼厲心穩,很快就上了手。


    長孫愉愉道:“你這不行啊,身體太肥了,穿什麽都難看。”


    朱慧蘭也想瘦,可打小胃口就好,怎麽也瘦不下來,最後也就自暴自棄了。“可是我就是瘦不下來。”


    長孫愉愉想也沒想地道:“瘦不下來,以後就別跟著我們玩兒了,太難看了。”


    這話既直白又傷人,聽得陳一琴一愣一愣的。


    朱慧蘭卻急了,她是好不容易才勉強攀住了長孫愉愉,怎麽肯放手。“縣主,我一定瘦下去。”


    “別光說不練。”長孫愉愉道。恰逢即將開飯,她吩咐蓮果道:“別給慧蘭吃米飯了,給她一碗蒸冬瓜,另配一碟子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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