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把方才匆忙塞進包裏有些褶皺的薄紙展平,柳千千看見自己之前下筆的內容。


    魘獸,秘境大妖之一,毛色雪白泛金,有展翅,翔於九天可蔽雲影,擅入夢,喜食靈識。


    柳千千會因為昨晚的夢境忍不住緊張無措,方才的師兄看起來卻很正常,或許昨晚的夢境與師兄並無幹係。


    她盯著那些字句半晌,又將它們重現疊整齊妥帖收進小包,轉而耐心蹲在灌木後等待藏書閣前院的風聲過去。


    也是這會,她才後知後覺地記起來,師兄的院子,的確就在離藏書閣不遠的地方。


    畢竟,她從前可是……常去的。


    作者有話說:


    嬌嬌貓貓:氣死我了,誰懂!


    ——


    請小可愛們多多評論多多收藏支持哦(づ ̄ 3 ̄)づ


    第6章


    還是那方圍了白泥矮牆的院子,少年站在牆裏頭。


    梨花樹影下,他的麵容有些模糊,但那雙透光的漂亮眼睛還是明晰的。


    柳千千剛與他打照麵的時候直接愣住了,她甚至忘記自己還抱著掃帚蹲在矮牆的磚洞邊,忘記此刻的自己本應開口講話的。


    “你在哭?”


    還是對方率先啟唇說了第一句。


    他的聲音出乎意料的低沉,卻又帶了點少年人的清澈,聽起來像是籠在淡薄雨霧裏的流泉琴音。


    聞言,柳千千方回神,飛快起身,胡亂抹了抹眼睛,她覺得自己麵上發熱,因為緊張有些結巴:“沒……沒有,是沙子,是沙子進眼睛了……”


    實在是過於倉促蹩腳的借口。


    好在另一邊的人並沒有說些什麽,眼神依舊平淡,隻是如水的眸光在她的胳膊和腿上掃了掃,便低聲道:“你受傷了,尺撓骨間隙增大,得正骨上藥。”


    他的語氣也是平淡的,卻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篤定。


    也是他的這份似乎不輕易為外物所動的沉靜,讓柳千千奇異地緩和了情緒。


    “我……我回去再處理。”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識抱緊了掃帚,心中已經萌生了去意。


    她現在能仔細看見這敞亮院子的全貌了,而且少年的衣著整潔,袍子一片雪白,顯然和她不是一個等級的弟子,她這樣冒冒失失地和他說話,實在不妥當。


    “進來。”


    “嗯?”柳千千訥訥睜大眼,就見少年朝另一側的院門點了點下巴,像是在說從那進去就可以。


    她有些躊躇,不知是不是被發現了她的這點遲疑,少年再次開口道:“我近日剛好在學正骨,可以用你練手。”


    “是……是嗎?”心弦微鬆,她試探著小聲道:“……那倒是挺巧的,我的傷有些用處……”


    對方卻沒答話,依舊靜靜看她,隻是那眼神像是在無聲催促。


    這下柳千千多少減了些負擔感,挨不住心底那點微妙的期盼,拖著掃帚走入了院子。


    對方叫她坐到院中的小凳子上,又轉身進屋去拿東西。柳千千忍不住抱著掃帚四下打量,就見院中各項物什都歸置得極齊整,連角落擺放的藥罐子都是按照大小順序排好的。


    但她有些猜不出他是什麽人,看起來年紀很輕,卻一個人住這樣的院子……


    她還在想,少年已經拿著銅盆和另一個木托盤走回來,把東西全數擱到了旁邊的小幾子上。


    木托盤是草藥和敷貼,銅盆裏是熱水。


    是要熱敷嗎?柳千千看著他拿起一塊看起來全新的布巾放在熱水裏打濕又擰到半幹,又見他做完這些抬手把布巾遞給她。


    “擦擦臉。”


    容貌精致的白衣少年站在幾前,望過來的神色安靜認真,而鵝黃衣裙的少女坐在小椅上仰臉看他,眼睛微微睜大,又像是慢了半拍一般。


    “哦!擦,擦臉……”柳千千有些結巴地接過布巾,再次想起自己臉上多半是亂七八糟地狼狽,忙抬手直接把布巾糊到了臉上,好掩飾尷尬的神色。


    還冒著熱氣的布巾捂住臉,柳千千仔細擦拭著自己的額頭麵頰,視線受阻,她隻聽到站在跟前的人又低聲道:“手給我。”


    柳千千有些古怪的犯怵,伸手的動作再次遲疑起來,隻不過她剛剛抬起一點,便已經被對方輕輕托住了掌心。


    因為看不見,反而更能清晰感受到對方手上細膩溫熱的觸感。


    她自己身體不好,四肢常常冰涼,手上還有幹活起的繭子。就在她因為對比之下自己粗糙的手指而有些下意識瑟縮時,卻又被細微的力道拉回去一些。


    他捏了捏她的指尖。


    雖然對方沒說話,她卻覺得這是在用行動告訴她別亂動。


    柳千千便真不敢亂動了,隻不過仍是拿布巾捂著臉,不想睜眼。


    幾乎就是在她恍神的時候,小臂一震一酸,瞬間的強烈疼痛讓她忍不住齜牙咧嘴了一秒。


    “疼?”


    或許是察覺到她的反應,身前人低磁的嗓音響起,把柳千千從那種恍惚的感覺裏震回來,她忙搖了搖頭。


    這疼痛來得快去的也快,再說疼過之後便是輕鬆的感覺,實在不算什麽大事。


    “你正骨練得還挺好的……真是謝謝了……”柳千千摘下臉上的布巾,一下便對上少年的眼睛,他似乎也正在看她,微涼的目光在她麵上梭巡片刻,像是在判斷她說的話是真是假。


    於是柳千千又點著腦袋補了一句我說的是真的。


    對方便沒再說話了,垂著眼睛十分細致地給她用了草藥和敷貼。


    那草藥竟也不像她想象中是冰冰涼的,反而帶了點溫熱,在有些寒冷的天氣裏顯得很暖和。


    柳千千盯著他的動作,看他用潔白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敷藥纏紗布,覺得自己胸腔中的跳動由快到慢,沉澱成一種有餘響的節奏,好像一下一下都生了砸出水花的回音。


    她聽見自己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氣,厚著臉皮開口:“你怎麽稱呼?我還能再來找你麽?”


    她記得正在給她上藥的人聞言動作頓了頓,不過很快就抬眸掃了她一眼,而後還是沉靜平淡的眼神,還是沉靜平淡的語氣。


    對方開口說可以。


    “你應該叫我師兄。”他說這話時還是很篤定,也沒問問她是什麽品階何時入宗的,隻是抿了抿唇又難得話多地補充道:“我也是普通弟子,會住在這隻是因為要侍奉師尊。”


    難怪。


    柳千千這下明白過來為何他年紀輕輕卻可以獨占一個院子了,那這應該是……師尊的院子。


    “我近日分管到打掃藏書閣,”她聽聞他隻是普通弟子,心下鬆弛許多,忍不住便交代了自己為何會出現在此。


    對方點點頭,終於給她處理完了身上所有傷口。


    “那我先去藏書閣了,今天真的很謝謝師兄。”柳千千露出個小小的笑來。


    師兄聽見她的話後又像是微微愣神,過會兒才衝著她點頭,又偏開眸光道:“明天還要換藥。”


    “嗯,我明日再來。”


    那本來應該是很難過的一天的,但因為遇見了師兄,它變成了很珍貴的一天。


    在那之後,她又陸續上了將近半個月的藥,隨著和師兄的相處增多,她可以慢慢確信自己收獲了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她會給師兄帶她喜歡的糯米糖糕,告訴師兄自己今日又要做些什麽,如果師兄需要,她還會充當各種各樣的試藥的,練手的,她覺得這是在發揮她自己的價值,更何況,師兄每次給她試的都是好東西,她自己也悄摸摸受益良多。


    而她對師兄來說是有用的,讓她私心感到一點點滿足。


    哪怕他們有時隻是隔著矮牆聊幾句,也讓她覺得很開心。


    他們的友誼持續了將近快一年。


    一年說長也長,說短,好像時間又如水般很快倏忽而過了。


    師兄還會教她一些基礎的口訣,鼓勵她報名參加問道堂低階劍修弟子的初試。


    他常和她說不用怕,其實修行並不是什麽難事,隻要努力就會有成果——這話乍一聽像是拿來唬人的寬慰之詞,可師兄說這話時用的是那副標誌的篤定沉靜。


    他注視她的眸光那樣認真,教導她時也半點不曾敷衍,讓她幾欲懷疑自己並非一抓一把的灑掃弟子,而是什麽難得一見的可塑之才。


    “……傻子千還報名了?”


    “……她這幾個月有長進啊……”


    “……不會是用了什麽邪門歪道吧?”


    柳千千晚上回房的時候,時不時會被其他灑掃弟子陰陽怪氣地打趣,不過她通常都裝聾作啞,全當聽不見。


    “謔,咱們宗門的明日之星回來了……您這幾日回得可夠晚的呀……”


    四周響起零碎笑聲來。


    雖說她假裝自己是聾子,可畢竟不是真的聾,那些話語鑽進耳朵,還是讓她有些憋悶,但她隻抿著唇沒做聲。


    “誒?傻子千怎麽不說話了啊,不會真被咱們說中了吧?……”


    他們又講了好些難聽話,柳千千實在憋不住,終於反駁說她隻是去找師兄而已。


    師兄比這些人都好,是很好的人,她不想聽見他們說師兄的壞話。


    “……藏書閣的師兄?”然而她話還沒說完,已經又被一陣笑聲打斷。


    “傻子千,你還真是傻子,藏書閣那塊哪會有什麽師兄?你莫不是被什麽男妖精蠱了去吧!”


    “就是啊,藏書閣那破地方還會有人住嗎,笑死人了!”


    在那個晚上,她的沉默不語好像隻是為旁人的碎嘴挪出空間,她想堵上耳朵,卻還是一句不落地聽完了那些話。


    師兄是很好的,她隻在心底小聲說,哪怕四周徹底安靜下來,大家都睡著了,漆黑夜色填塞一室,她還是在重複這句話,好像這樣就可以把被夜色遺漏的空蕩蕩的心房也塞滿。


    第二日再見師兄,她雖然不安,卻仍是不敢開口詢問。


    她懷疑自己是腦袋有問題,因為她甚至想著——就算,就算師兄真的是男妖精……可她又會馬上告誡自己她不應該聽信旁人的胡話,那些人說話從來沒個準……


    她隻是傻裏傻氣地和師兄說:不管師兄是什麽樣子,我都願意陪著師兄。


    後來的事讓這樣的她顯得有些可笑。


    因為她不久後就知道了,師兄的確不是男妖精,師兄隻是岑師兄而已,是獨修九劍訣的,站在她無法企及的位置的劍部大師兄。


    她不小心遇到之前偶爾露麵高傲到不行的內門師姐到師兄的院子裏向他問安,還恭謹地請教說,岑師兄是否有其他需求。


    岑鈞月……難怪師兄從來沒有告訴過她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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