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有了你這把鎖做引,我就能更方便地取回聖樹神力了……”夜魘將她的手反剪過來綁到聖樹樹幹上,隻此刻麵對他,才能看見他兩隻眼睛連著眼白都已近乎變成全黑的顏色,眼角淚痣仿若泣血,他蒼白著唇隻是兀自喃喃低語:“隻要能把神力取回,大人就能歸來……”


    “回不來的。”


    柳千千微微抿唇,斬釘截鐵道:“月神大人已經神隕,怎麽可能回來?”


    “不會的……”站在她麵前給她綁手的人似是短暫怔了怔,而後瞬時暴起,一雙已經看不見瞳仁的眼睛黑洞洞盯向她,抬臂便使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胡說!”他神色癲狂起來,像是硬要逼著柳千千說出他想聽的話來:“隻要用你這個天然容器將聖樹的神力引出來,隻要神力能歸位——”


    他話語過半,腦袋卻是被呼啦一掌打偏,數張隨著掌風糊到他臉上的符咒循著氣勢生效,令他動作生生一頓。


    方才激他發瘋,就是為了暗中解開手上的繩縛,若她沒有想錯,此刻對方也應是靈力枯竭才對,既是肉搏,那就比比誰更不怕死吧。


    柳千千脫開繩索,反身便想往回跑,然而沒跑幾步,被已是腳腕一緊,瞬時再次被拖著扯了回去。


    對方拂掉麵上的符咒,慢慢彎腰逼近,朝她露出了一個有些瘮人的笑容。


    “你是不是依然太小看我了?”


    “……我說過,不管我再如何不濟,碾死你,就和碾死螞蟻沒有區別。”


    他並不再等柳千千回任何話,隻揮手將她拉起後又重重摔向金樹樹幹,下一秒,一根裹著黑霧的纖細靈力錐疾速襲來,當胸刺穿了她,將她和聖樹釘到一處。


    柳千千幾乎是本能地嘔出了一口鮮血。


    “如此說來,之前在你胸口留的印多少還是有些作用,至少此刻便能幫幫忙……”


    輕笑著的嘲諷話語間,除了胸口清晰的痛覺,更明顯的是從背心處強勢灌進來的巨量靈力。


    不,這不單純是靈力,而是神力。


    那種強勁蠻橫的力量幾乎是摧枯拉朽地寸寸崩裂她的經脈,她能感覺到自己好像正在被撕碎。


    麵前人控著那隻靈力錐旋轉著鑽她的心窩,又從靈錐那頭慢條斯理地吸收經她轉化後的神力。


    “剛剛是故意激我呢?”那雙蒼白的唇湊近,在她耳邊低低道:“我一定會讓大人回來的,倒是你,你的月魘確是永遠回不來了……”


    隻此刻,她明明應已痛到意識模糊,耳朵裏卻清晰響起“回不來”三字。


    “……還想騙自己嗎?你方才也該看見了啊?再說,你如今好歹也是個修行者,此處除你我之外可還有第三道呼吸,你察覺不出嗎?”


    整棵金樹枝葉似乎都在震顫著晃動,神力的波浪自樹心緩慢輻射著,被黑霧靈錐釘在樹幹上的少女鬢發散亂,低垂著腦袋,她胸口已經被血色浸染,唇邊同樣有粘稠血跡不斷滴落。


    明明應是痛極,她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隻緩慢地閉上眼睛,直到——


    “……王八蛋……”


    一聲咬牙切齒的低語流露,在那種巨大的神力流動中,少女似是拚了命逆著什麽靈威,極為吃力地緩緩抬手握住霧錐,直至將那東西生生從胸口拔除。


    熱液噴濺,夜魘一愣,就是趁著這分神一瞬,他被猛力摜倒在地,而當他正想反擊,卻察覺到壓製他的人力道極為強悍,麵上也有異樣。


    少女破開的胸口旋出金浪一般的神力渦流,她盯著他的眼睛同樣變成了燃燒的金色,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已是同樣感到當胸一痛。


    她竟能固著那隻靈力錐反過來捅進了他懷裏。


    “……就是你個王八蛋……”少女幾乎是騎坐在他身上,猛地朝著他的臉重重砸下一拳。


    “……折騰來折騰去……”


    “……混賬東西……壞心眼的倒黴玩意兒……一肚子黑水……”


    幾乎是咬牙切齒說一句,她便砸一拳,力道大得嚇人。


    便是在這樣雖質樸,卻裹挾了神力金輝的拳頭之下,夜魘被壓製的動彈不得,然而即便知道敗局已定,他還在想著刺激她。


    “你打我……咳咳……也……沒用……想……同歸於盡嗎?……”


    “咱倆……哈哈……真是……”


    “還說!”少女高抬起手又是一拳,終於讓夜魘暈過去閉了嘴,然而她卻好似無知覺般依舊一拳一拳硬砸。


    神力終於膨脹到近乎崩壞的地步,她露出來的各處皮膚,都能看到隱隱的金色脈動□□凸顯,仿佛馬上就要爆裂開來似的。


    遠處忽然有人在喊“柳千千”的名字,像是趕來了許多人。


    可柳千千隻覺得自己身子一輕,竟好似脫開了自己的肉胎凡身,漂浮到了半空中。


    她也要死了嗎?


    她看見另一個“自己”神情魔怔地一拳一拳拽著對方的衣襟砸向身下人,也看見了“自己”臉上因為強借神力仿佛即將爆體而亡的異樣,還看見了遠處趕來的人們,看見了掌教大人,師姐,還有戚長老……


    還有……她忽然一驚,想要盡力控製著自己掠過此處,飄轉到樹後去看。


    還有師兄!


    可不過這短短一段距離,她卻怎麽都飄不過去。


    為什麽總是不行!


    是什麽玩笑嗎?


    然而就在她又急又氣恨得牙癢癢的時候,眨眼間,身邊有了什麽奇異的波動。


    再抬頭,眼前竟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雙重的熟悉。


    麵前的紅衣女子,既是她此前見過的神秘當鋪老板,又和此前那些片段記憶裏的“赤羽”長得一模一樣。


    “我不是赤羽,你也還沒有死。”


    一句開場白,柳千千已經冷靜了下來。


    “所以,我真的是……聖樹結的那顆果子?”


    如此說來,曾經那些不同尋常的異常似乎也有了解釋,為何獨她能看見被隱藏的秘境生靈,為何獨她能感受到他們的記憶,又是為何……她與師兄會有那樣奇異的聯結……


    對方好像也一點不在意她拿她當科普的態度,隻托著雪腮慢悠悠道:“是,也不是。”


    “……那日驚變,你作為天生的神力容器生祭封鎖了整個秘境和聖樹裏暴動的神力,至於月魘,他為了救你,將自己的妖靈給你,你生祭的封印恰好落到了他給你的妖靈之上,就是那條項鏈。總而言之,結果是你們一道殞命了。”


    “……不過,你還記得這是“往生”秘境吧?你和他經由聖樹封鎖前最後一絲能量,成了現在的柳千千和岑鈞月。”


    話到此,對方忽地坐直些理了理身上的紅裳,挑挑眉笑著道:“好了,背景介紹結束,現在我們繼續來談生意吧。”


    雖是心中有期盼,可當對方真說出這句話來時,她還是克製不住地激動伸手牢牢抓住了對方的紅袖,仿佛手裏抓的是唯一可見的最後希望——事實大抵也確實如此。


    “我要師兄活。”她隻脫口而出這一句。


    紅衣女子露出一副了然的笑容,似乎並不意外她的下意識回答,不過對方同樣很快開口反問:“哪怕是你死?”


    柳千千聞言一愣。


    她此刻猶豫倒真不是因為不願意以自己這條性命去換,隻是……她突然想到上一世的自己……


    上一世,哪怕她都沒有和師兄互明心意,對方的離去都會讓她那樣難受,還有不久之前,當她覺得師兄即將離開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向師兄承諾過,永遠都不會丟下他的。


    那這樣隻一味自覺為他好的將他的命換回來,真的是好事嗎?她不會是把師兄推向更加痛苦的深淵嗎?


    就在她們談話的當下,那棵金樹旁,戚長老和掌教大人已經在聖樹靈威中撐著護陣向前,一左一右架著她的胳膊想讓她停手,那個“她”看起來似乎是快要昏過去了。


    “你是不是在猶豫,如果你死了他活過來,他會不會更痛苦?”


    柳千千有些訝然地抬頭,沒想到對方能讀懂她的心思。


    “這個不用擔心,你若是想,我們還附加清除記憶的服務,”紅衣女子微笑著打了個響指衝她眨眨眼道:“一忘皆空。”


    “我們可以刪掉所有和你有關的記憶,這樣他就能繼續無憂無慮地——”


    然而話音還未落,坐在對麵的少女已經冷淡開口:“那我還是選一起赴死吧。”


    某位當鋪老板瞬間被噎了噎。


    “你的無私奉獻之愛就不能維持得久一點?好歹聽我把話說完啊。”


    “我想到師兄有可能對別人也那麽好我就受不了,我沒那麽大方,反正不管師兄轉世投胎成什麽樣,我都會再找到他的,幹脆直接跳過這一世,去下一世好了……”


    這語速飛快沒有間斷的話語已是近乎蠻橫無理了,流露出某種極為執著的占有欲來,隻可惜說話之人的氣勢被慢慢帶了點顫抖哭腔的軟綿嗓音削弱不少。


    少女的眼圈微微泛起紅,交握在身前的手攥得極緊,指尖都發白。


    真的很像是什麽……又倔又可憐的小刺蝟。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紅衣女子擺擺手,在對方訝然抬起尚存濕潤淚光的視線裏,淩空抓出來好幾張卷軸來,又有忽然冒出來的玉杆毛筆在紙卷上兀自瘋狂書寫。


    她一麵跟著低頭閱覽檢查,一麵語速飛快同少女解釋:“沒有那麽慘的啦,雖然上次我表現得比較像是裝神弄鬼的黑心商人,但我們還是很體貼老主顧的。”


    “老主顧?”


    少女卻是瞬間捕捉到了這麽個關鍵詞出來。


    這頭還在埋著腦袋檢查條款的人掩唇輕咳兩聲,拿起一個水晶嵌片似的東西戴到鼻梁上,隻從那晶片後頭抬眸輕輕掃了少女一眼,又很快重新看回卷軸,漫不經心道:“你也不想想,世上哪有沒有代價的重生……”


    這話倒是真的讓柳千千愣了愣。


    原來……原來她的重生,也是當了什麽嗎?可她竟是一點印象也沒了。


    “放心,咱們的生意總是會越做越貴的,那個隻是小生意,小生意,你沒虧很大的。”


    所以還是虧了是吧。


    不過,柳千千並不後悔自己做的決定,既然當時她能下定決心,那就必定是已經做出了取舍,而且……她很慶幸自己能有一次重來的機會。


    “是這樣,你看看,上次我和你說,你身上就剩下兩樣值錢的了,如今項鏈是已經沒了,那就隻剩下……靈契。”


    柳千千忽地抬頭。


    靈契?靈契要怎麽當?


    “如果你同意,我們會收回靈契,這個現實效果就比較像是……你們的靈契解開了,沒幹係了。”對方說到這又抿了抿唇托著下巴又細細端詳了一番已經完筆成文的卷軸,一邊低聲嘟囔什麽“霸王條款字寫這麽小難怪總是被投訴”之類的話。


    隻柳千千麵前很快同樣擺出那張卷軸來,對方丹寇紅的指甲點到了一處位置。


    “這裏,這裏寫了,這個是解開靈契的副作用,你也知道本來靈契是不能夠解開的嘛,那我們人工強製解的話,就是會有一些副作用,唔……和我剛剛說的類似,會有靈契一方的記憶被清除掉的。”


    “不過好處是你現在可以選清掉誰的。”紅衣女子給她點名重點後又坐回原位,笑道:“我猜猜看,你一定還是會選清掉他的對吧。”


    柳千千抿唇,幹巴巴問起這靈契到底有什麽價值,為什麽值得一當。


    “當然有價值了,”對方聞言卻是立時咋咋呼呼地爭辯起來:“這可是人間真情的凝結啊,你不要因為自己有了就‘何不食肉糜’好不好,這個東西很珍貴的,好多人都沒有的……”


    隻對方說到這又摸了摸鼻尖淡淡補充:“不過也是因了你們前世的因果,”


    “……月魘留給你的妖靈項鏈寄存了你當時封鎖秘境的意誌,如今項鏈在你的意誌之下打開,他能重回秘境得到聖樹的滋養,複生原也有一絲希望,所以這價格沒有那麽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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