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去想,夜半入宮,稟報的又是太子遇刺這樣的大事,若是處置不好,二表哥定然十分難辦吧。


    二表哥畢竟又救了她一次,她恩怨一貫分明,在這種時候,雖然不想承認,她還是不想他出事的。


    崔珩此刻的確不那麽容易。


    京兆尹那邊起了火,刺客死了,隻剩下一份口供,證據並不那麽充足,反倒被衛皇後反咬是故意汙蔑。


    聖人又有偏愛,縱是證據確鑿,也不那麽容易定罪。


    何況太子畢竟隻是輕傷,並未傷及根本。而此刻主弱少壯,聖人正是忌憚太子的時候,需要扶持六皇子以牽製,於是此案最終也沒鬧大,明麵上隻是以刺客胡亂攀咬權貴告結。


    不過當街行刺皇室畢竟還是犯了聖人忌諱,衛國公被另尋了個借口奪了神策軍的統領權,衛皇後也被遷怒禁足,也算給了崔氏和太子一個交代。


    這結果在意料之內,因此當聖人開口的時候,太子波瀾不驚地領了命,崔珩亦是沒再多言。


    直到回了東宮之後,太子鬆了衣冠,忽地自嘲了起來:“行簡,你說孤這個太子還能坐到幾時?”


    太子三十有餘,體態微微發福,頹喪地坐在小榻上的時候,頭上的玉冠都歪了,斜斜地墜著。


    實在不像一國之太子,倒像是一個失意的文人墨客。


    “父皇既如此偏愛六弟,為何不幹脆改立他?”太子又問,片刻遲疑道,“是孤太沒用了,才讓父皇生了易儲的心思麽?”


    這兩句問話崔珩也不能回答。


    他看著困頓的太子,忽然想到了兄長。


    兄長當初是否也曾這樣發問過?


    想來大抵也是有的。


    他尚未回答,太子也想起了崔氏過去的傳言,搖搖頭又不讓他回答:“此事孤不該問你,你兄長若是還在,興許會與孤有三分共鳴。”


    “既生瑜,何生亮也?”太子喃喃地道,拍了拍他的肩,“孤有時當真羨慕你。”


    崔珩沒說話。


    若他是一個一心隻想爭權奪利的鼠輩,像六皇子一樣,他或許是該高興。


    但他和六皇子又不同,正是顧念著長兄之誼,他夾在父親和兄長之間,行事不能風頭太過,又不能失了風骨,這些年來的艱難未必比兄長少。


    然而旁人未必看的到這些,崔珩也從未提及,隻是平靜地道:“殿下文韜武略,品性端莊,是大位的最合適人選,聖人扶持六皇子,或許也隻是為了砥礪殿下。”


    “砥礪?”


    太子嗤了一聲。


    他們都知道這不過是安慰的說辭罷了。


    聖人多疑,便是沒有六皇子,也會有七皇子,八皇子,當年突厥來犯,事發突然,崔將軍剛從南疆回來,又被派往西境,人馬皆疲憊,很難說沒有刻意消耗崔氏的意思。


    往事難堪,兩個人都默契地不再提。


    一宿沒合眼,上完早朝後,崔珩便先行回府休息。


    昨夜鬧出了這麽大動靜,今日一早,闔府上下已經全知曉了。


    老夫人並大夫人皆揪著心,直到聽聞馬車回來了,人也平安無事,還得了嘉獎之後才定下心來。


    崔珩昨晚先斬後奏,知曉定然會惹得母親和祖母擔心,於是一回府便直奔壽安堂請安,進了門在母親開口之前搶先賠了禮:“讓母親和祖母擔憂,是行簡不孝。”


    大夫人憂心了一夜,預備了滿肚子的斥責,想質問他為何偏偏又攪合到這爭儲的事裏,想問問他是否把他父親臨去前的告誡記在心裏,但這滿腹的指責卻在看到兒子後,盡數拋到腦後。


    她拉著崔珩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你有沒有受傷,可有哪裏磕著碰著了?”


    “兒子好得很。”崔珩促狹道,“沒缺胳膊也沒少腿。”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有閑心頑笑。


    大夫人見他沒事,火氣又竄了上來:“你就這麽著急?連句口信也不跟家裏人留便連夜入宮,若是出了什麽事,我便是能求太後救你也趕不及,你可知我與你祖母有多擔心?”


    “妙英你且坐下。”老夫人是見慣了風浪的,“二郎做事穩妥,他既不說,想來是覺著此事並無大礙。”


    崔珩也跟著附和道,扶著母親坐下:“這不是沒事麽?”


    “你說的輕巧,若是當真出了事可如何是好,我可隻有你這一個兒子了。”


    大夫人仍是不解氣,指著他發狠話,“下次你若是再將自己置於如此險境,我定會叫人直接敲斷你的腿,這樣尚可保你一命,你也不能再這般大膽狂妄了。”


    “跛了腿我可就入不了仕了,活脫脫一個廢人。”崔珩笑了,“母親當真能這麽狠心,毀了我一輩子?”


    “成了廢人才好,省的讓我心煩。”大夫人仍是嘴硬,但心裏卻不敢想他當真跛腳的後果,片刻,又試探著問道,“可是你腿傷又犯了?”


    “未曾。”崔珩知曉母親是個嘴硬心軟的,“不過母親若是再不讓我坐下,我這腿恐怕當真要廢了。”


    “坐下吧。”大夫人撇開了眼。


    盡管還有氣,大夫人卻看不得他當真受苦。


    崔珩笑了笑,這件事便算是過去了。


    大夫人和老夫人不願他涉險,但捉到刺殺太子的刺客這樣的大事看在旁人眼裏卻是大功一件,府裏又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雪衣跟著二夫人去請安的時候正好碰見崔珩出來。


    兩個人擦身而過的時候,互相見對方都好,唇角微微揚起了一點。


    雪衣隻對視了一眼,便連忙錯開了眼。


    崔珩卻忽然叫住了她:“此次能抓到刺客多虧了表妹的畫像,殿下要論功行賞,表妹可以想想要什麽。”


    當著眾人的麵,這還是他們頭一回這麽正大光明的說話。


    雪衣著實被他的大膽驚到了,連忙低下了頭:“這都是我分內的事,不敢邀功。”


    “論功行賞,這是太子的恩賜,表妹無須客氣,今日我在府裏,表妹何時想好了隨時來找我。”崔珩仍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片刻,又特意補了句:“隻要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表妹盡管提。”


    “力所能及”四個字帶著明顯的暗示意味,雪衣生怕被別人看出端倪,隻好應了是,便匆匆抬步離開:“好,那多謝表哥了,等我想好便過去。”


    不遠處,大夫人和二夫人正在交談,遠遠的,大夫人瞥見這對樣貌極為出眾小兒女站在門邊,目光頓了片刻。


    若是單論樣貌,這位表姑娘和二郎倒是最相配的,隻可惜身份太低,又已經有了婚約。


    大夫人隱約聽見了什麽論功行賞的事,又多看了一眼陸雪衣,希望她不要提出什麽逾矩的條件。


    不過後來陸雪衣一直埋著頭喝茶,一副格外乖巧的樣子,她又收回了心思。


    這孩子實在太乖了,便是二郎讓她隨便提條件,她估計也不敢提什麽。


    二夫人又坐了一早上冷板凳,壓根沒關注到陸雪衣,一出來便長長地歎了口氣:“你說都是崔氏的子孫,為何偏偏我的三郎命運就這般不濟?大郎雖戰敗了,但戰死在沙場,雖敗猶榮。


    二郎更是打小就出色的緊,原以為下了戰場能挫挫他銳氣,沒想到在京兆尹做的也是風生水起,辦了這麽樁差事,恐怕到年底又得升了吧?如此一來,我的三郎即便是好起來了,恐怕也追不上這倆。”


    雪衣已經定下了婚事,二夫人這話便沒瞞著她,當著她的麵說了。


    幹嘛非得跟大房比呢?


    雪衣其實很不能理解姑母的心態,她從江左一個破落戶嫁到長安來,已經是多少人都不敢想的運氣了,非要跟那位有根基的大夫人比,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雪衣並不是個熱衷名利的人,聞言也隻是點頭附和,不置一詞。


    二夫人見她一副不爭不搶的樣子心裏又來了氣,兒子不行,娶的媳婦門第又不高,而二郎不出意外要娶的可是滎陽鄭氏,看來這輩子是沒法跟大房爭了。


    門第上爭不得,門麵上得爭一爭。


    二夫人又叫停了雪衣:“婚事在即,你也是該學學規矩了。最近三房的九娘子也定親了,正請了先生和姑姑來教習書畫,修身養性,我打算讓你和陸雪凝都去聽一聽,你可願意?”


    看來姑母是打算爭到底了。


    雪衣人微言輕,根本勸不得,隻能點頭:“那自然是好的。”


    “那你可要精神些,這鄭七娘聽說也會去,她是個才貌雙全的,你不要被她比的太過。”二夫人又提醒道,“老太太已經去了信,恐怕二郎也不久就要定下來了。”


    二表哥要定婚了?


    雪衣頓了頓,什麽都沒說,隻點頭應道:“知道了。”


    於是二夫人便又折去了三房。


    關於那樁賞賜,雪衣回去後想了一上午並一個中午,也沒想出有什麽可要的。


    自打來了長安,她所要圖謀的一直都隻是解除這樁婚事罷了,於是隻是稍加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曆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思索,便趁著午後去了清鄔院。


    崔珩昨夜一宿沒睡,雪衣過去的時候,他還在休憩。


    不過院裏的秋容知曉他們的關係,並沒避讓,而是直接領著她進了內室:“公子還睡著,陸娘子不妨坐著等會兒。”


    雪衣臉龐微熱,點了點頭,坐在了窗邊的小榻上。


    崔珩睡覺的時候不能有一絲動靜,因此清鄔院裏的人都輕手輕腳,格外的安靜。


    夏日本就容易犯困,雪衣又不敢亂動,就這麽靠在窗邊,不知不覺間也睡了過去。


    等她再有意識的時候,是被咬醒的。


    一低頭,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抱到了床上,崔珩正隔著衣咬她。


    雪衣剛睡醒,反應還有些遲鈍,迷茫了片刻才急切地推他:“這還在白日,方才好多人看見我過來了。”


    他一弄起來便沒完沒了,大白日的,一男一女待在院子裏定然會讓人想入非非。


    “這裏人少,沒人會注意你。”崔珩仍是不抬頭。


    雪衣推不動他,不得不解釋道:“待會兒我還要去看三表哥,去晚了不好。”


    如今三郎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她去看望自然是正當的。


    崔珩眼底的欲.念頓時褪去,這才抬起頭,攬著她靠在懷裏:“能待多久?”


    “半個時辰。”


    雪衣斟酌著道,刻意拿捏了這麽個時候,足夠說話,卻又不夠他做什麽。


    崔珩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將她的臉掰向自己:“算好了?”


    “沒、沒有。”雪衣哪裏敢承認,心虛地撇過了頭。


    不過崔珩今日心情好,也沒跟她計較,隻是雙手隨意地揉著,緩解緩解。


    “昨晚睡得怎麽樣?”他隨口問,聲音還帶了些剛睡醒的慵沉。


    “挺好的。”雪衣被他揉的渾身發軟,細細地咬住牙齒。


    崔珩一低頭便看見了她眼底的微青,又想起昨晚上她撲過來抱住他的那一刻,無聲地笑了笑,又往她領口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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