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二表哥哪兒學來的,平時不言不語, 但方才唇槍舌劍的, 倒是靈活。


    雪衣拍了拍被熱氣蒸紅的臉頰, 努力不再去想。


    起來後,再一看,脖子上也交錯著亂七八糟的吻痕。


    這回她是當真生了氣,一邊扒拉著衣領, 一邊耷著臉。


    鄭琇瑩不過是胡亂猜測了幾句, 他就這麽折騰她, 二表哥脾氣真是越來越壞了。


    以他的性子,雪衣自然不會以為二表哥是當真在吃醋。


    大抵正如他所說,她不過是個用的正趁手的東西,不想讓別人覬覦罷了。


    雪衣輕輕歎了口氣,對著銅鏡撲了好些粉,又換了件高領的襦裙,才勉強遮的住脖子。


    她今日的確是想順路見見王景的,但早上被這麽一提醒,她想了想,三個月畢竟還沒到,還是不要給王景惹麻煩了。


    於是出門的時候,雪衣隻去了布行,並沒去不遠處的琴行。


    鄭琇瑩暗地裏派人盯著她,原本見她出門,心也跟著砰砰跳了起來,以為她是要去見崔璟了。


    她心裏既害怕,又忐忑,一上午都惴惴不安。


    可沒想派去跟蹤的人回來後稟報的卻全然不是那麽回事。


    “她隻去了布行,別的什麽地方都沒去?”


    鄭琇瑩蹙眉。


    她是知道那布行的,那是當初陸雪衣立了功後二表哥賞給她的,她當時還曾嘲笑過陸雪衣眼皮子淺。


    “別的沒有了,陸娘子很規矩,隻照例查了查賬便回來了。”來人回稟道。


    難不成陸雪衣當真不知道崔璟在哪兒?


    鄭琇瑩又頹唐地坐下,她這幾日快被崔璟折磨瘋了。


    “娘子,那還要不要跟著她?”來人又問。


    “跟著吧。”


    鄭琇瑩撫了撫額,又想了想,興許她隻是藏得深了一些。


    但崔璟這邊沒完,大夫人那邊也出了差錯。


    明明鄭氏的退婚信已經來了,大夫人卻遲遲不給回應。


    鄭琇瑩從未像現在這樣為難。


    她忍不住去想,若是當初她沒有說那些話,崔璟沒有上戰場,那她現在恐怕已經是崔氏的少夫人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等成了一個老姑娘,白白的讓人笑話。


    她怎麽會把事情弄成這個樣子?


    “娘子,要不,咱們還是回滎陽吧?”貼身的女使勸她。


    謀害崔氏的大公子這樣的罪名若是坐實,她這一輩子就完了,她瞧著大公子倒是個心慈的,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並未對她趕盡殺絕,還給她留了條退路。


    但鄭琇瑩卻不這樣想,以己度人,她根本不相信崔璟是在放過她,她覺得崔璟一定是在故意折磨,等她要走的時候再來揭穿她。


    她一貫是個心高氣傲的性子,且又等了三年了,隻差一步之遙。


    就這樣灰溜溜地回滎陽去,她一輩子都會被人恥笑的,那樣比死了還叫她難受。


    “再找找吧。”


    鄭琇瑩仍是不肯放棄。


    ***


    崔珩一貫愛潔,隔夜的衣服自然是不能再穿,上值之前先回了趟清鄔院沐浴換了身衣服。


    楊保心生奇怪,公子雖然平時不苟言笑,但每每見過表姑娘之後,眼角眉梢的輕鬆是看的出來的。


    但今日,他一大早上的臉色便陰著,似乎和表姑娘鬧別扭了。


    楊保打起了精神,將收到的信遞了過去:“稟公子,是江左的信到了。”


    崔珩忽然聽到這消息,理著腰帶的手一頓,盯著上麵的火漆看了眼,沒去接。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當年的事情根本沒有查的必要了。


    先不說他如今已知曉陸雪衣的性子,是萬不可能做出見死不救、背信棄義的事情來的。


    退一步說,便是她當初真的做了……


    恐怕他也難以放開手了。


    是以他格外平靜地接過了信。


    信上果然和他預料的相差無二,陸雪衣的確是被絆住了腳。


    擔心謀害發妻的流言傳出去,她一回去後她父親便將她關在了家裏,那馬車自然也送不回荒僻的郊外。


    雖心知如此,但證實之後,他拿著那封信,仍是覺得沉重。


    他已經為此逼迫了陸雪衣數次,從她現在的反應來看,她大抵是怨恨他的。


    難怪當他開口要娶她的時候,她沒有一絲相信的意思。


    換做是他,他也難以相信。


    都是他自己結的因,事到如今,這苦果都是他自己的報應。


    他總算嚐到滋味了。


    崔珩斂了斂眼神,將信丟到了火盆裏,隻吩咐道:“此事不要讓她知道。”


    火苗一竄起,轉瞬便將信紙吞噬的一幹二淨。


    京兆尹


    李如風進來的時候,正看見崔珩抵著太陽穴按揉。


    “怎麽了,誰又惹你了?”李如風好脾氣的問道。


    崔珩放下手,拋開了那封信,隻問道:“你可曾記得這幾年王家出過什麽大事,有誰被除了族嗎?”


    “王家?”李如風想了想,“他們家不是一直最安分嗎,沒聽說有什麽事。你問這個幹嘛?”


    “沒事。”崔珩斂了斂神情。


    連李如風也不記得,看來這個王景恐怕是個化名,興許根本不姓王,景更是不知哪個景。


    等忙過這兩日,他倒要親自去會一會這個王景,看看他到底是什麽人。


    李如風見崔珩心情不佳,更是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可崔珩是少尹,人是他親自抓回來的,這樣大的事不報給他又不行。


    “出什麽事了?”崔珩眼皮一抬,看出了他的猶豫。


    “是這樣,我說了你先別生氣。”


    李如風拉了把椅子,硬著頭皮道,“你昨日不是抓了烏剌一群人回來麽?隻關了一晚上,然後今早上,突厥的二王子就來要人了。你說,這是放還是不放?”


    李如風是知曉烏剌跟崔家的恩怨的,他原打算就是要不了烏剌的命,這回也要好好關上他一回出氣,沒想到二王子這麽快就來了。


    他都氣成這樣,崔珩應當更甚吧。


    然而下一刻,崔珩的反應卻出乎他意料。


    “既然來了,那就帶走吧。”


    崔珩淡淡地道,仿佛與烏剌有血海深仇的不是他一樣。


    “你不生氣?”李如風驚訝。


    “有何可氣的。”崔珩仍是尋常。


    “可這是千載難得的報複機會,你就不拷打拷打,那麽輕易就放過了那小子?”


    李如風不解。


    “現在正是大周與突厥訂立盟約的關鍵時候,不宜生事。”


    李如風自然也知道,但他仍是憋屈:“你不是一直主戰?三年前就是因為定了約你才沒法報仇,如今又要續約,再不打你父兄的仇豈不是永無得報之日了?”


    “打仗是為了不打,訂立盟約對兩方百姓都有好處,比起國事,家仇自然要放一放。”


    崔珩聲音沉緩。


    李如風聽見他沉穩的聲音,一抬頭,才發覺這三年他當真是穩重了不少,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衝動的少年人了。


    “我知道,正常交手也就罷了,戰場上刀劍無眼,各有立場,怪不得誰。但烏剌那種人,虐殺戰俘,手段殘忍,顯然是刻意報複,放過這種人,我實在是不甘心。”李如風仍是有氣。


    “我說不想挑起戰事,卻又沒說饒過烏剌。”


    崔珩擱了筆,眼中露出一絲鋒芒。


    李如風心頭一跳,有些糊塗。“可烏剌不是使節嗎?你要他的命,突厥怎麽會不動怒?突厥一怒,這盟約不是便沒法簽訂了嗎?”


    “他們自己動手,如何能怪到大周頭上?”


    崔珩聲音微微揚著,“即便是使節團,裏麵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想訂立盟約。烏剌之所以敢這麽三番五次的橫行,你以為隻是跋扈?”


    “你是說烏剌這些日子是有意惹麻煩,故意挑釁,就是不想順利與我朝盟誓?”


    李如風忽然想明白了。


    “我從前同他打過交道,烏剌背靠的是突厥三王子,一貫敵視大周,此次來續約的卻是二王子,與他麵和心不和。此次二王子一旦順利訂了盟誓,回去後便能繼承突厥,這自然是三王子所不想看到的,也是烏剌不願意的。”崔珩解釋。


    “還有這事?”


    李如風倒是不知這麽錯綜的關係,微微愣了一瞬。


    “你派人盯著,烏剌已經惹了三回事了,都說事不過三,在這樣的關口這位二王子恐怕要動手了,但烏剌也不是個和善性子,兩人大概會有一番爭執。”


    崔珩身體微微前傾,指骨在桌案上敲了敲,“必要的時候,比如爭執推搡出了意外,你可以推波助瀾幫幫這位二王子。”


    “意外”兩個字崔珩刻意加重了音調,眼神銳利。


    兩人一對視,李如風明白了。


    他這是要趁著突厥內訌的時候對烏剌動手,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事情嫁禍到二王子頭上呢。


    可真夠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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