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家中大多都有妻兒,有的還是家中獨子,失了一根頂梁柱,那真的是叫天都塌了。


    抱廈裏安靜了一會,明月想起自己院裏的秋雁,當年就是這麽進的府。


    “謝歡說要辦個遊湖會,遍請蘇州名流,替那些遺孀稚子募捐,辦個善堂。”明嬌難得沒說什麽酸話,“她已同我母親說好了,我們府上的姑娘都去……”


    明嬌別扭道:“你可別誤會,悶著不高興,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明月摸摸她的腦袋,“這是好事,我怎麽會不高興呢。”


    明嬌被哄兩句,麵上就止不住笑,“我還有個好玩的事要同你講呢……長姐有沒有發現,謝歡同表哥根本不親,表哥指不定更喜歡我呢。”


    明月想起這些因戰亂支離破碎的家庭,心中悵然,並不感興趣,但還是慣性地捧場,“他們兄妹確實有些生分。”


    明嬌,“其實謝歡是謝家旁支的女兒,同表哥一個天上一個地上。她父親不過京中八品小官,並不體麵,她如今這樣富貴是走了大運,太後娘娘有個孫女叫清河郡主,郡主娘娘不能生育,又同她母親有些裙帶關係,就把她抱養到膝下了,她還有幾個兄弟姐妹,但比不上她一根手指頭。”


    “就跟潛哥兒一樣,雖不是親生的,但比親生的還要疼寵。”


    潛哥兒是三舅舅的獨子,三舅舅不能生育,從旁支抱養來的。


    明月作勢要擰她的嘴,“你緊緊嘴,不許到處說,當心叫潛哥兒聽見了。”


    “他那樣一個小人兒,聽得懂什麽?”明嬌撇嘴,繼續道:“表哥是姨母的獨子,小時候是在陛下膝下長大的,何等尊貴,高了謝歡一個輩分呢,我估摸兩人許是連麵都不怎麽碰過。”


    明月見她興致勃勃,講得滿頭大汗,不由給她打起扇來,“你歇歇喝口茶吧……”


    一旁的明淑好奇道:“那謝表哥是你姨母的孩子,怎麽同你姨母一樣的姓呢?難不成像長姐一樣?”


    明淑隻長了一根直腸子,平時一般不說話,一說出來就能叫所有人看著她。


    明嬌怕提起明月的傷心事,瞪她一眼,“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明月倒是不怎麽傷心,笑著把明淑摟到懷裏,“你說就是了。”


    明嬌見她確實不在意,又興致勃□□來,“這事我也不知道呢,我們家都多少年沒回京城了……總之沒聽我娘提過表哥的父親,怕是也不在了,哎,我也不敢問,她指定抽我……”


    明月忍笑,“那你可別見人就講,傳到舅母耳朵裏,有你好看的。”


    幾人閑話的功夫,就到了用午膳的時候了,明月並不留她們,都趕回自己的院子。


    ·


    很快到了老夫人的生辰,明月越發睡不好覺,起得格外早。


    院子小,日日都灑掃的,明月依舊盯著下人們又整理了一遍。


    待事情忙完了,時辰還早,明月也沒心情看賬本,叫人搬了張躺椅,懶洋洋地靠在院子裏。


    翡翠坐在一旁剪銀兩,一塊大元寶剪成一塊一塊的碎銀,方便換用,再拿香包裝著,賞給下人時也好看一些。


    明月每月隻二兩銀子,又沒有父母私下貼補,更沒有旁的的進項,隻能處處節省。


    翡翠年紀大一些,把銀兩剪完了,端個小凳坐在明月身邊打扇,“咱們的壽禮是不是單薄了些,添些別的才好。”


    府上處處要花錢,處處要打點,稍有不慎要叫多舌的下人嚼舌根,因此明月實打實沒存下什麽銀兩。


    明月閉著眼睛打扇,“沒事的,我什麽狀況人家都知道的,何至於打腫臉充胖子……有什麽送什麽,有金送金,有銀送銀……總歸叫老夫人高興就是。”


    翡翠有些心酸,旁人看她是明府大娘子,瞧不見寄人籬下的心酸。


    別的小娘子瞧不上府上做的新衣,早早花錢就在府外做了漂亮的秋衣,明月老老實實地等著府上一年四季新衣的分例,指不定來年還要接著穿,日子過得十分拮據。這都不說,老夫人年紀大,謝氏隔著一層,以往還好,現下裏倒是莫名生疏許多,明月平日裏連個說心事的長輩都沒有。


    翡翠道:“姑奶奶要是在就好了。”


    不管日子如何,到底有娘疼。


    見翡翠竟是要掉下淚來,明月連忙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日子是一日好過一日的,現在總比以往好吧,你再這樣傷心就不值得了。”


    明月說罷又轉移話題,“幫我換衣裳吧,有件綠色八成新的小襖,你說我穿著好看的……”


    翡翠把眼淚憋回去,趕緊起來給她收拾,竟然高興一些,“這人都是有長有短,有誰有我們姑娘漂亮呢?”


    明月見她這樣就高興起來,心裏無奈又好笑。


    明月換好了衣裳,給房裏的人都發了賞錢,“外祖母過壽,我怕是要回來晚一些,院裏的人拿了賞錢也不必癡守在這了,門前留幾個婆子守著,我叫廚房送一桌席麵來,你們也熱鬧熱鬧。”


    院裏的人都歡天喜地地謝恩,隻當是過年過大節了,吉祥話一句接一句說了不少。


    ·


    老夫人身子不好,常年躺在榻上,小輩們同她都不親近,今個為祝壽都聚到老夫人身邊,榮安堂難得的熱鬧起來。


    兩個舅舅提前在朝裏告了假,直接就去前院待客了。


    府裏張燈結彩,處處換上了新的紅燈籠,下人們得了幾波賞錢,人人臉上都是一張笑臉。


    明月離得最近,是頭一個到的。她給老夫人送了她一針一線做的雙棉鞋,繡著九十九個壽字,看得出很用心思。老夫人喜歡,當場就穿上了。


    “你今個來的早,外祖母要給你一張大福錢。”老夫人笑著塞了個小匣子給她。


    明月打開一看,是一根通體粉白的小簪,觸感細膩,打眼看過去有一股瑩潤的光澤,放在雪白的掌心裏,像是要化開了。


    是一件體麵又不過於招眼的首飾。


    老夫人笑眯眯地叫她戴上,”你今個打扮的這樣漂亮,頭上卻素淨了,可不興叫我這個老壽星看不順眼,快戴上叫我瞧瞧。”


    明月心裏感動,拒絕的話說不出口,笑著叫李嬤嬤幫忙戴上了。


    她坐了半天,心裏萬千情緒,嗓子眼卻堵住了,最後隻小聲說出一句謝謝外祖母,也不知老夫人聽沒聽見。


    這時門簾叫小丫鬟打開了,“大公子到了。”


    作者有話說:


    已修


    第5章 練字


    明祁來的也早,他今個穿了一身寶藍色長袍,男人長得高,身條也已有成年人的樣子了,長得像謝氏,十分英俊。


    明祁送了老夫人一隻顏色少見的珊瑚色纏金手鐲,老夫人直接帶在了手上,連忙叫他坐,祖孫二人許久未見,說了好一會話。


    明月坐在一旁剝橘子,情緒已經平穩了,安靜地聽祖孫二人敘話。


    老夫人早年同自己的婆婆有齷齪,膝下有二子一女,兩個兒子都叫婆婆帶走教養了,一月至多見一次。她知道這其中的苦楚,所以雖與謝氏有怨,但並未把子孫拘在身邊教養,是以明祁待她恭敬有餘親近不足。


    “瞧著你又長高了許多,聽你父親說,你近日懂事了,也不惹他生氣了。”老夫人拉著明祁的手,不住地打量,“我聽說那個謝家的公子還把你帶在身邊教養,他…自天子膝下長大,見識學識非常人可比,你可要好好打磨自己……”


    “我知道的,您放心吧。”明祁任由她握著自己的手,拖了個玫瑰椅坐在她近前,這話說得是真心實意的。


    老夫人連連點頭,“再者我們家的禮數不能少,叫你母親仔細著,雖說是親戚,但也不能輕忽,反而叫人疏遠了。”


    明祁一邊應聲,一邊時不時看看明月,到底年輕,心不在焉也正大光明。


    老夫人沒忍住笑,“是我錯了,我一個老婆子,同你這樣正鮮豔的少年有什麽話可說,該去找你年齡相當的……”


    明月臉一紅,瞪了明祁一眼,自個先出去了,“是我礙事了,我尋個我不礙事的地去。”


    一出門就撞見了潛哥兒,要去給老夫人祝壽。


    三舅舅帶著三舅母住在底下縣城裏,任上繁忙脫不開身,就把膝下獨子明潛送回來了。


    明潛是個害羞的小男孩,生得漂亮,膽子很小不愛說話,拜完壽便躲在了明月懷裏。


    明月把他抱起來轉了一個圈,三房看重這唯一一個孩子,身旁跟了許多人,丫鬟婆子們圍著生怕摔了,“好孩子,沉了許多。”


    明潛害羞地笑笑。


    明月抱著他坐在抱廈裏吃果子,有親戚來拜壽就停下來和姐弟倆絮叨兩句。


    沒多久,明月的好友鍾橘如就到了。她是太仆寺少卿的嫡女,與明月同歲,打小一塊長大。


    鍾橘如先有母親帶著給老夫人拜了壽,便一個人溜了出來。


    把跟在身邊的小丫鬟打發到廊下去,就湊到了明月身邊。


    鍾橘如,“快把簾子打下來,這日頭曬得。”


    鍾橘如今日穿了件藍色襦裙,領口繡著福紋,腰肢束緊,帶了一整套寶石頭麵,臉上敷著細粉,看著溫婉得體,與她平日裏隨意的模樣很是不同。


    明月難得見她這般打扮,倆人許多私房話要講,便同她在一塊去了西廂的抱廈,免得叫人看了不得體,又叫丫鬟們送了些茶點來,奇道:“你怎麽穿成這樣?”


    鍾橘如端正坐著,還有些不好意思,“我娘要給我說親事了,我那個表哥……不提也罷……是不是不好看……”


    明月沒追問她的家事,叫丫鬟拿了幾個軟墊出來,二人挨著坐著,隻誇讚道:“橘如這樣穿很好看,鍾夫人眼光很好。”


    鍾橘如骨架大,不如旁的娘子瘦削美麗,她平日裏總是故作大大咧咧,其實心裏還是在意的,聞言有些靦腆地笑了笑,“真的嗎?”


    明月歪著頭仔細地看她,認真地點頭,“好看,襯得你很白,你身段其實很好,衣裳掐著腰,走起路來也漂亮。”


    這說的是實話,鍾橘如骨架大,就哪裏都大一些,五官也偏豔麗,明月並不覺得她不漂亮。


    鍾橘如紅了臉,兩人湊在一起笑,小聲地說起私房話。


    明潛乖乖地窩在明月懷裏,一旁的奶嬤嬤麵有愁色,說要帶著幾個粗使婆子去前院拿三夫人的賀禮。


    明月自然應允,府上忙,抽調人手是常有的事。秋雁一早便被叫走幫廚房送菜了,明月方才又把翡翠留在了老夫人房裏伺候。


    奶嬤嬤去拿賀禮,倒也說得通。


    嬤嬤沒走一會,門前一陣騷動,丫鬟掀了門簾,一男子叫人簇擁著進了門。


    來著正是方才老夫人念叨的謝琅玉,穿了淺色的廣袖長袍,腰間一條鑲玉白色寬腰帶,襯得整個人挺拔又修長。他個子很高,幾步就入了內室。


    玉人一樣豐神俊朗,幾個打簾的小丫鬟都看呆了,鍾橘如沒忍住豔羨道:“你家中真是無醜人,這又是哪門子親戚。”


    明月心中也頗為驚豔,謝表哥膚色冷白,個子高挑,很適合這樣的顏色。想完又覺得好笑,不管什麽人,對美麗都是共通的。


    “是打京城來的,姓謝,我大舅母家的表親。”


    鍾橘如感歎,“瞧著像是個出身極好的風流人物。”有股子貴氣,同一般人不一樣。


    明月並不了解,便也不發表意見,兩人並未多談,說起了謝歡要辦募捐宴的事情。


    鍾橘如自然同她是一條心,“我一接這拜帖就覺著不對,你如今及笄了,你舅母合該著急培養你,讓你辦宴管家,日後好做大婦管理中饋,怎麽一下冒出一個謝娘子?”


    這些大戶人家的婦人娘子,對內宅之事最是敏感的,有些風吹草動,立刻便能追根溯源。


    明月給懷裏的小孩打扇,一邊衝她笑了笑,難得表露內心,低聲道:“舅母相中了謝歡,你別急,我不會挨欺負的……其實我沒什麽心氣,順順利利自然是好的,但若是不成,我尋個秀才也是可以的,還自在一些……你日後別嫌棄我就是。”


    鍾橘如呸了一聲,心中對她憐惜,柔聲道:“你這是哪裏的話。”


    明月歎了口氣,輕聲道:“其實我覺著挺好笑的,我舅母往日裏待我很好,近些日子像是變了個人……我約莫猜到她的心思,又想叫明祁得個好親事,又不想同我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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