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的是,阿年長老在家。


    “您回來了。”蓄有一把長須的阿年長老將燕遙知請進門。


    燕遙知淡淡地“嗯”了一聲,自己找了個小凳子坐下來:“我看見祖庭外的河水裏出現了奇怪的東西。”


    “那東西已經出現了幾個月了,數量不算多,打起來卻有點難纏。”阿年坐在燕遙知對麵,“後來我發現那東西跟大人書寫的秘典裏的‘喪屍’有些相像,就叫大家不要和那些怪物纏鬥,直接攻擊它們的頭顱。”


    “嗯。”


    阿年長老的眼尾笑出了層疊的皺紋:“赤丹那孩子很有天賦,他傷好了之後,就研製出一種點燃後會發生爆炸的粉末,我們用動物的胃囊,或者魚鰾曬幹了,裝進去,插上引線綁在箭上射出去,雖然不能把那怪物一次性清除,但能讓它們很快失去行動能力,這樣處理起來就方便多了。”


    “挺好的。”燕遙知點點頭,言簡意賅地把北境奴隸主的事情描述給阿年長老聽。


    阿年長老聽完,沉思片刻,說:“大人的意思是,奴隸主和他的部下,遲早會跟咱們有場戰鬥......”


    “是的,他身後的那個,是二十年前疑似蘇醒的家夥。”燕遙知看著眼前的老人,曾幾何時,他也是一個像若木一樣風華正茂的囉嗦青年。


    阿年長老的眼神變得悲傷:“不好對付呀。”


    “如果發生衝突,我會去對付他;那些和奴隸主一樣的人,就交給你們處理;他們沒有大腦,肢體受到傷害的話也會很快愈合,你們必須打造更加鋒利的霧氣,將他們的內髒徹底摧毀才行。”燕遙知的聲音平緩,甚至帶了幾分溫和。


    阿年長老眼含傷悲地微笑著:“那就勞煩大人了。”


    燕遙知看著他:“我見到那老怪物的麵,阿葉她們的身體被完整保存下來了,老怪物說,他能救活阿葉,我沒有相信,也沒有把他們帶回來。”


    阿葉,是阿年的女兒,若木的母親,燕遙知曾經的導師。


    也是......上一任儲備糧。


    “阿葉已經將她的命獻給了您。”阿年長老壓下眼中的淚光,“他是不可能把阿葉複活的,這一點,祖庭數代先祖早已證實過了;他聲稱的複活,隻不過是把好端端的人變成奴隸主那樣,成為他的喉舌與眼睛,是會嵌進祖庭心髒的釘子。”


    燕遙知忍不住抿緊了雙唇。


    阿年長老的表情卻逐漸堅定:“我絕不容許那些......已經被外神控製的棋子,有危害祖庭的機會!”


    老人擲地有聲。


    燕遙知卻沒法分辨清楚自己心裏到底是什麽滋味。


    如阿年長老說說,被他噬咬而死的人,隻能是作為沒有任何記憶與神誌的僵屍複活,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路可走。


    不過新生的僵屍在渡過了最開始的混沌之後,就會逐漸找回從前的記憶,除了沒有心跳體溫,心中殺念被無限放大,時時渴血以外,他們跟活著的時候沒有太多區別。


    而這一切的經驗,通通來自於最開始那個喪命在燕遙知手上的人。


    他因那人的死重拾理智,又因為那人的孩子們的哭泣恐懼心生愧疚,於是他把那人變成了僵屍,建立起最初的祖庭。


    可時間是最能摧殘一個人信念的東西了。


    而那時的燕遙知以為自己終於能重新融入群體,不再孤單,慢慢地,他向周圍依舊擁有體溫的人敞開了心扉,於是......


    人們開始請求他,把死去的親朋好友複活吧,他們不介意複活後的親友是不是嗜血的怪物,又或者,求神明也把他們所有人都變成同樣的存在吧!哪怕今後要與永恒的鮮血與殺戮為伴,拖著僵冷的身軀活到末日來臨,他們也甘之如飴。


    燕遙知曾經心動過。


    他說到底,是混跡在鮮活人群之中的異類。


    隻有不腐不死的行屍,才是他真正的族群。


    一次,兩次......他沒有抵抗住人們的哀求,為他們複活死去的親人。


    但隨著地上的僵屍慢慢增多,血腥的氣息也逐漸將大地籠罩。


    作為僵屍,他們想要活下去,那就必須從其他活著的生物那裏奪取生機,但這也僅僅隻是活著而已;若想保持行動能力,甚至變得更加強大,那就必須取食人類的鮮血。


    用無辜者的生命來成就自己的野望。


    隨著一次次暴露出來的謀殺,燕遙知慢慢變得恐慌。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濫好心並沒有真正的幫助到他人,而僅僅隻是成為助長人類野心的“養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那個最開始被變作僵屍的人找到了他。


    那個人跪在燕遙知身前,請求神明收回他賜予的新生。


    “我們的族群已經分崩離析,昔日的親人彼此仇視,曾經的朋友相互殺戮,部落已經沒法回到從前的和平,就在昨天,甚至連孩子都開始遭到謀殺死去,長此以往,大地上將隻剩下冰冷的怪物,人類也將不複存在,而當人類也被殘殺殆盡之後,神啊,原諒我的冒犯,那時,你們也必將陷入長眠。”


    與他有同一個想法的人類不在少數,猛然從“家人、同類”的錯覺裏驚醒的燕遙知果斷站在他們身後,清理那些肆意殺人的行屍......他們花了很多年,才把僵屍們全部找出,研究清楚他們的特點之後,再將其燒成灰燼,而燕遙知也是在那時才慢慢學會了如何控製自己的身上的屍毒。


    最後,那個人在懇求了燕遙知不再賜予任何人第二次生命,也定下無論發生什麽,祖庭人也絕不可以向神明祈求死後重生的規矩之後,才從容又決然地將自己也投入火海。


    一般的僵屍,是很難抵抗住那種揪心的饑餓感,也沒法控製自己的嗜血欲望的。


    燕遙知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一年年地堅持下來,或許是從那個人身上受到了鼓舞罷。


    “我答應過你的祖先,絕對不再給予任何一個人類重生......”燕遙知艱澀地開口,二十年前,他因為一直沒有再次食用人類的鮮血,肢體變得越來越沉重僵硬,所以在遇險時,險些連自己也陷在老怪物的盤絲洞裏。


    而阿葉義無反顧地自刎在他麵前,哀求神明收下她的生命。


    “我們都還需要您的庇護,人類太過弱小了。”阿年笑著說出了他早逝的女兒曾經說過的話,老人的眼神變得柔軟而慈祥,“大人,阿葉是我的驕傲,假如那時在您身邊的是我,我也絕對不會吝惜自己的性命。”


    僵屍的帽簷壓得很低,一道陰影將落在他的上唇,把明暗分隔:“我知道了。”


    平靜到冷漠的聲音,跟他平時沒什麽區別,燕遙知早已不會落淚,隻是那些銘記於心的人類記憶持續地□□著他的心髒:“若木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我接下來要離開一段時間,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裏,盡量不要與北境有接觸,在祖庭周圍挖掘壕溝,把用毒汁把壕溝灌滿,警惕來自底下的威脅。”


    “是,大人。”阿年長老鄭重地應下,從二十年前那件事情發生之後,燕遙知在把老怪物的菌網腐蝕了一大片的同時,也不忘帶回菌絲和蟲子的樣品,交給祭司們實驗,並且像從前一樣,研究出針對的方法後將其徹底銷毀。


    “可以讓若木也一起學習秘典。”說道這個,燕遙知臉上發臊,這所謂的秘典,僅僅隻是他無聊的時候跟祭司們瞎聊吹牛的jsg東西,沒想到被祭司們一點一點地給記錄下來了,雖說裏頭也有不少實用的東西,但也少不了諸如“我命由我不由天”“踏破虛空,鬥裂蒼穹”之類的中二語句。


    偏偏祭司們還很把這些話當一回事,認為燕遙知隻不過是因為人族太過弱小才好心留下,他遲早是要踏破那個虛空回天上去的......


    第35章 挨餓的第三十五天


    “啊!!!”


    人跡罕至的小山上傳出一道九轉十八彎的慘叫聲。


    被人薅得管光禿禿的藥田前, 若木雙手捧臉,臉色慘白,雙眼也翻著白:“是誰做的?!!”


    “我的藥!啊!!”他尖叫過後捂著心口摔倒了下去。


    不明所以的長留連忙將其接在臂彎裏:“怎、怎麽了,你沒事吧?”


    若木顫顫巍巍地抬起一隻手臂指向自己光禿禿隻剩下一堆小苗苗的可憐藥田:“我種的藥不知道被誰給弄成這個樣子了。”


    “......”長留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小夥伴, “有沒有能問的人, 問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情?”


    若木翻了好一會兒的白眼,氣若遊絲地在心裏哀悼他可憐的藥草們, 不過他的喪氣沒有持續太久, 一個鯉魚打挺就從長留懷裏躍起來,不顧形象地撅著腚趴在地上, 雙目圓睜鼻尖貼地,好似這個世界並不存在的犬科生物。


    “有了!”若木忘記了自己身旁還有個第一次到祖庭來的海水魚, 他迅速地從壘在田邊的石頭塊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證物”。


    一根淺棕色的,不超過食指長的頭發。


    因為他一係列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舉動而變得愈發拘束的長留滿腦子疑問:“有、有線索了?”


    若木捏著那根頭發:“有線索了!我就知道那小崽子覬覦我家的地很久了, 早知道我就不該心軟沒有攔著他到山上來的, 長留你要不先去屋裏休息一下吧,裏頭隻有一張床是我睡的,被褥都在櫃子裏,你不用太客氣,我去山背麵處理點事情就回來, 你要是餓的話屋子右邊的櫃子裏放了肉幹。”


    他把那根頭飯攥在掌心裏,也顧不得這一路走過來的風塵仆仆,拔腿就要去找禍禍自己藥田的“小崽子”算賬。


    長留連忙挪動起在陸地上格外無力的雙腿追上去:“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雪一樣透亮的長發在風裏飛揚起來, 從荊棘小屋的方向望去正好能迎著陽光, 亮閃閃的簡直不要更顯眼。


    赤丹的視線被陌生人會發光的長發吸引住了一瞬間, 很快, 他就把注意力放在滿臉怒容的若木身上, 盯著看了幾秒,轉身回屋拿出準備已久的貝幣和這段時間搜羅來的罕見的藥草種子。


    “赤丹你個小兔崽幾給我出來,我的草藥是不是被你給拔光了!”若木站在荊棘小屋前頭叉腰叫罵,他氣勢洶洶的模樣讓躲在荊棘牆後頭,本來心裏就虛的赤丹不太敢出去了。


    “哐當!”


    一隻布囊從牆裏丟出來,鬆垮的口子裏滾出幾個貝幣。


    若木的聲音一滯,從旁邊撿起一根不知是誰落下的樹枝就瘋狂地敲起了已經曬幹的荊棘:“你這破孩子怎麽盡不學好的呢?!”


    他想起自己剛剛認識燕的時候,後者也是自作主張地拿了他的藥材,然後丟給他許多貝幣。


    可他堂堂大長老的孫子,祖神的貼身“導師”,是缺那一兩個貝幣的嗎?


    若木低頭看了眼地上鼓鼓囊囊裝滿貝幣的布袋子。


    好吧,其實自己確實不怎麽富裕。


    但是......


    “別以為給貝幣就行了,你給我出來!我是能被你收買的嗎,赤丹!出來!”


    “咻~~~”


    從牆裏又飛出來一個東西。


    若木凝神一看,發現竟然是一棵病懨懨的小草苗子,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將那小苗苗捏在手裏,放在鼻子底下一嗅:“夭壽了,你個小混蛋,銀蘆花又難找又難種是你能隨便丟的嗎?!”更加用力地敲起了牆。


    當燕遙知回到山上,發現一人一魚都不在,於是找過來的時候,赤丹已經被若木揪到屋外訓斥了——他的荊棘牆已經被敲禿了一塊,再躲著隻怕等會兒禿的就是自家腦門了。


    已經十六歲的赤丹正在發育期,眼下已經長得比若木高一整個腦袋,卻還是委委屈屈地耷拉著,半個字也沒有頂撞。


    燕遙知走過來的時候,赤丹雙眼一下子亮起來:“您回來了......哎喲。”


    若木手裏提著的樹枝敲在赤丹腦門上:“燕和我是一起出去的,回來當然也是一起,不過你可別想找他援手!”


    他凶巴巴地說完,回頭看了眼眼燕遙知:“”燕,這孩子再不管就翻天了,我曉得你偏愛他,但溺愛是給不了孩子好下場的,還是要多多責備才行!”


    燕遙知:......總覺得這話哪裏不太對,你是不是又胡亂解釋成語?


    “他做什麽了?”


    聽見祖神大人開口詢問,赤丹的耳尖紅透。


    若木氣鼓鼓地叉著腰:“他把我藥田裏的草藥都給摘完了,而且從斷口來看,是近一個月摘的,天呐,那可是我半年的用量!”


    他指指放在長留手上裝滿貝幣的袋子和陸陸續續丟出來的草藥苗苗種子:“這小崽子還想拿這些東西來賄賂我!”


    燕遙知聽清原委後也不由想起了自己拿若木草藥惹他暴怒的事情,握拳擊掌:“好主意啊。”怎麽自己那個時候就沒想到呢,果然是搞研究的,腦子夠靈活。


    他雙眼灼灼看向垂頭喪氣的赤丹。


    “嗯?”幸好若木不明白他心裏想的什麽,不然隻怕要暴躁乘二了。


    燕遙知自然是不會特意去解釋的,他上前一步,對已經長高了不少的赤丹問說:“阿年把你做出來的那些東西都給我看過了,很有用,你做得很不錯。”


    赤丹聞言抬起了頭,眼神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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