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正兀自想著,冷不防門砰的一聲被人推開,一轉頭見自己的女兒氣衝衝的跑了進來。陸寶儀此刻氣紅了眼,她對著陸茂鬆質問: “爹,你真的要讓女兒嫁給那忠勇侯嗎?他那年紀已經能做女兒的爹了,且聽聞他自墜馬之後便臥病在床,早就沒多少日子……”


    陸寶儀知道自己一個閨閣女子,不該去說這樣的事,可但她紅著臉咬了咬牙: “女兒嫁過去豈不是要守活寡?何況我也是要叫他一聲姑父的,嫁過去外人怎麽說我們陸府。即便真是要為表哥鋪路,又何苦......”


    “你住嘴!”


    陸茂鬆怒喝拍桌,看了那母女兩人一眼,隻撂下一句“有公事要去處理”,便將這一攤子事扔給了白氏。


    白氏知道惹了陸茂鬆生氣,忙拉過女兒急忙要勸。陸寶儀撇開她的手,淚珠子就是啪嗒啪嗒的掉下來: “娘,你先前是怎麽答應我的?不是說此事會替我回絕嗎?如今這是怎麽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動了當正頭娘子的念頭,想讓我嫁過去給你和懷哥兒鋪路!難道懷哥兒是你的兒子,我就不是你的女兒了嗎?”


    她往臉上抹了一把,不顧阻攔,便往門外衝,卻哪知一抬頭與陸令晚轉了個正著。


    眼見著自己一身狼狽相都被最討厭的三姐看了去,不禁有些破罐子破摔,手中的帕子往地上一扔,紅著眼瞪著陸令晚,氣急敗壞道: “你現在滿意了吧?是不是覺得特別得意,特別暢快!你就要嫁給風光無限的世子做正妻,而我卻要給他爹當填房,守這個名頭過一輩子!你是不是覺得特別耀武揚威,是不是覺得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我真是討厭極了你這副清高的作派,從小你就處處壓我一頭,你是珍珠,我們就都是魚目!祖父還在世,你就最會撒嬌耍癡,惹得大家最疼你!後來祖父沒了,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成了京城之中人人稱讚的陸家女,而我就成了你的陪襯!而現在你攀上了高枝,我卻要被扔去做給人墊腳的石頭!”


    陸寶儀說著便急了,她跺了跺腳,強撐氣勢地道: “你也別得意太早,日後咱倆都嫁到侯府去,我就是你侍奉的公婆,定不會給你安生日子過!”


    她說著,跟個小牛犢子似的,一頭將陸令晚撞到一邊去,便氣衝衝地走了。


    陸令晚隻覺得嘴裏發苦,也許是這樣的吧,她看著自己也是瘡痍滿身,可在外人看來,她便是鮮花灼錦,風光無限。


    她原本今日是來找陸茂鬆的,想著不如趁這個當口讓大房和二房分了家,往日是一直怕大房侵吞家產,這才暫時不想分家。可是如今她唯一能給爹和彥兒做的,便是借著齊昭南的餘威,把屬於二房的那份牢牢的捏在手裏。


    她正想著欲轉步去找陸老爺,不知怎麽頓住了步子。一個可怕又荒謬的念頭突然撞入了腦中。她一直求而不得的那個出路,她一直掙紮不開的那個桎梏……


    她顫抖著捂起了嘴,兩行淚就這樣落下來了。如果這是她唯一的出路......是了,這是她唯一的出路!


    第26章


    替嫁


    陸令晚揚起頭,望著天邊微弱的星辰,好像每一顆都要被那黑沉沉的天給壓滅了。


    三月的風並不算暖,吹在院中那株上了年歲的老槐樹上,幾點子剛冒出頭來的綠葉兒顫顫巍巍,顯出幾分伶仃和萎鈍。


    陳鬆走入這座壽康堂內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陸家的三小姐提著盞昏黃的燈,豐滿盈袖,襯出人的瘦弱,往這荒蕪的院落裏一站,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著無窮盡的黑暗吞噬掉。


    “三小姐。”


    陳鬆走上前行了一禮,陸令晚轉過頭來,這也點了點頭:


    “陳叔。”


    陳鬆是這陸府的老人了,從前便跟在陸老太爺身邊,如今是陸老爺的長隨,頗得信重,如今他人已至中年,沒什麽看不清的。三小姐今日將他約在這壽康堂中,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這裏是當年老太爺和老太太所居之處,那個時候他年輕氣盛的,犯了大錯,多虧這三小姐在老太爺身邊一句話,他才免了一死。這份大恩,他當年許諾過。想到這裏,他眉頭便深深地蹙起來。


    陸令晚將眼撇開,看著地上的荒草:


    “陳叔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我隻問一句,齊小侯爺拿捏陸家的把柄到底是什麽?”


    ***


    “三姐,你瘋了?你說什麽?”,陸寶儀以為自己聽錯了,話畢她又自嘲一下,有些怨恨地看著陸令晚,“三姐這是嘲弄我的意思?”


    忠勇侯府的聘禮都抬了過來,她嫁給那病秧子侯爺衝喜的事已是板上釘釘,他抗爭不過,這些日子過得生不如死。


    如今她的三姐跑過來同她說她願意替嫁,一個是不知還能活幾年的老侯爺,一個是太後的親外孫,風光無限的候府世子。


    兩相一對比,陸寶儀想不出三姐這句話除了是在嘲弄她,還能是為什麽。


    “我不是在與你說笑,更不是嘲弄。”


    陸令晚看著她目光堅定而幽深。


    “隻要你願意,我就替你嫁過去。但你要想好,此事隻有你知我知,大伯那裏是要瞞著的。隻你到底也是他的親女兒,日後東窗事發,隻怕你會因此受罰。齊昭南這個人蠻橫霸道,睚眥必報,你會不會受他報複,又是怎樣的報複,就連我也料不準。所以我今日將這厲害與你說清楚,願與不願,都是你自己說了算。所以你多想幾日,我不會強逼你什麽。”


    陸令晚說完,起身便走了。


    陸寶儀仿佛才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清楚的知道她的三姐並不是在同她說笑,而是真的。


    “三姐!”


    她猛的站起身來叫住了她,眼中有粼粼的水光。她咬了咬牙:


    “我答應你。”


    讓她去嫁給一個纏綿病榻的侯爺衝喜,不如一死。為了避開這門婚事,她情願一搏。


    ***


    轉眼已是來年八月,草木茂深,蟲鳥喧鬧。


    陸令晚將屋裏所有的人都清退了出去,一人獨自坐在妝台前,將那閉合已久的妝奩打開。


    因著她守母喪的緣故,這妝奩已有近兩年的時間不曾打開。她蒼白的指尖探到妝奩內取出螺子黛,對著鏡子細細的描摹。


    按著大端朝的法理,母喪要守孝三年,實際折合起來是二十七個月。按理守喪期間,常日裏穿著素色衣服,並不能濃妝豔抹,但今日的陸令晚似乎並不顧忌這些。


    一套妝化下來,鏡中之人口脂鮮豔,□□細細在麵上暈開,雙眼雙眉畫的細致。她將身上層層素白的衣裳卸下來,而是穿上了一套正紅色的裏衣中衣,最後才重新在外頭套上了素白的孝服。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覺得苦澀又荒謬。


    往頸間一摸,將柳氏留給她的玉墜子握在手心裏,死死的咬著牙閉著眼,可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流出來。


    “娘,對不起,晚兒來不及給你守完孝了。”


    她的聲音顫抖了起來。


    “我知道的……娘,這是條死胡同,您要是還在,一定不會讓我往裏走。可是娘啊,我就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就是不甘心,白白的讓人欺負成這樣,末了了,還要鳳冠霞帔,扮著笑臉嫁給他,我做不到......我也要讓他嚐嚐,牙都要咬碎了的滋味兒......”


    淚水一滴一滴砸在妝奩上,她抬手,將臉頰摸幹淨,又拿了粉細細地補著……


    ***


    盛夏的天兒到底長一些,眼下時辰尚早,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來。


    齊昭南一行此時剛出了保定府,瞧著身後一眾士兵麵皆有疲憊之色,便一擺手翻身下了馬。


    已是連夜趕了一路,想也不差這個把時辰,便吩咐士兵安頓好囚車,指了個涼茶棚歇歇腳。一碗甘爽的涼茶下肚,身上的暑熱這才減去了幾分。


    一月前他奉上命到臨清調查糧倉失竊一案,他連軸轉了大半個月,才算把一眾貪官爛賬理了個清楚。


    隻是這些日子他也不知怎的,總覺得心似有些不安,每每食不安寢不眠,不免有些煩躁。


    於是眼見便要到了京城,這幾天的路的確趕得及了些,還是早些趕回去。


    曆經一月,他是真怕那丫頭再折騰出什麽風浪來。


    剛準備讓宿安吩咐下去,歇個一炷香的功夫並繼續趕路。卻聽茶棚邊上jsg兩個後來的旅人談論著什麽,不免便聽了一耳朵,正討論著什麽忠勇侯府之類的字眼,不禁深蹙了眉,聽了一耳朵。


    “那哪裏有假?我聽得真真的。昨晚馬車往那忠勇侯府門前過,外頭早已掛了紅燈籠,今日便是迎親的日子。說的好聽說是迎過去執掌中饋,其實就是給老侯爺衝個喜。”


    對麵的那個中年商人聽的也嘖嘖了幾聲。


    “這事我也有所耳聞,聽說和前一個還是姑侄女的關係。陸家好歹也是書香世家,做事卻不免讓人戳那脊梁骨子,陸老爺也真舍得自己親親的女兒。”


    齊昭南算是聽明白了,齊家早有此念,他倒也不意外,隻是此事也沒有人告知他,想來是怕他回去攪和吧。


    他嗤笑一聲,擱了茶盞便欲走。


    “虎毒還不食子呢,這老話說的當真沒錯,原本定的是那長房的庶女,可後來借著什麽倒是算命的由頭換成了那二房的女兒。聽說那女子在京城中還頗有幾分才氣,倒是可惜了!”


    那商人歎了一口氣,剛準備端起茶盞喝一口,人影便從頭頂壓了下來。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那人揪著他領子便將他提了起來:


    “你再說一遍!”


    那人看著這羅刹般的臉,人嚇得哆哆嗦嗦的,臉色蒼白,已是說話都說不利索了。


    齊昭南等的不耐,將人往長凳上一扔,飛身躍上馬,宿安在後頭忙也上馬跟了上來。


    “先回去讓他們原地休整,你跟著我,上京一趟!”


    第27章


    婚禮


    齊昭南疾馳到京城的時候,大雨已是瓢潑之勢,嘩啦啦的像兜頭往人頭上灌下去。


    他沒有帶鬥笠,眼尾發間無疑不是淌著雨水。


    他朝身後的宿安吩咐道:


    “你去京郊別院將懿旨取來!若先到一步,便入侯府宣旨!”


    他說完,揚鞭抽在馬腹上,黑亮的皮毛上水漬濺開。


    騎下的馬兒吃痛,前蹄一揚,踏在澗深的雨水之中,水濺了人一身。


    ***


    喜轎前的嗩呐吹的愈發響了,像是能穿透雨幕,震的人耳膜發疼。


    猛的一聲雷在頭頂炸開,驚得那轎中的新娘一個觳觫。


    緊接著,噠噠的馬蹄淌水而來,轎子劇烈晃動了一下,嗩呐聲驟然被掐斷了一般,有種戛然而止的突兀。


    從頭至肩的蓋頭遮了她的視線,她伸手想要往轎簾處一撩,卻猛的被人從轎裏拽了出來。


    “陸令晚!你怎麽敢!”


    他說著,手一揚,新娘嫣紅的蓋頭便被一把扯了下來,落進了髒汙的泥水之中,露出一張精致而讓他陌生的臉,齊昭南僵在了那裏。


    新娘這才反應過來似的,忙以袖遮臉,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連連後退了幾步,有驚恐亦有手足無措。


    一旁跟著的丫鬟忙將主子攙到花轎裏,擋在轎子前。一個丫鬟將地上濕透了的紅蓋頭撿了起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時有馬蹄聲由遠及近,是齊曜北的聲音。


    “大哥未免也欺人太甚了!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無論咱們兄弟倆從前有什麽齟齬,看在一家人的麵上,還請大哥給我個體麵。”


    齊昭南像是才從驚愕中醒過來,他轉過臉,正瞧見齊耀北從馬上下來,緩步走到自己麵前。


    他撐著把大紅的油紙傘,一身金色滾邊兒的正紅新郎服,一副溫文爾雅的作派。


    此時路上也有零星幾個行人,今日雖然天不好,但到底是侯府大婚,冒著雨來看熱鬧的人聚在一起也有那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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