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上雖是一副懶散的樣子,心裏卻繃緊了弦,知道這樣大的陣仗隻怕是不好善了。


    果然,白氏拿虎頭拐敲著地麵。


    “孽障,還不跪一下!”


    “祖母,咱們祖孫倆一年也見不著幾次,您每次見著我頭一句便是這個,下次能不能換個新鮮的?孫兒這又是做錯了什麽,惹了您老不快?您可要多保重這些身子,否則也不知這一句話還能罵上幾次?”


    “我們齊家怎麽會有你這麽個孽障!”


    幾乎是異口同聲,齊昭南和白氏同時發聲,兩廂語速絲毫不差。


    齊昭南將白氏往日的神態都學了個十成十:


    “祖母,孫兒就知道你又要接上這一句。”


    白氏氣的直撫胸口,他哆嗦著手指向齊昭南,人喘了起來了起來。齊鵬忙上前替母親順氣。


    “你祖母這幾日身子不好,你怎可如此氣他?”


    陸令晚也忙遞了茶盞過來,又替白氏順著氣:“母親,您要當心身子。”


    齊昭南突然就笑不出來了,看著陸令晚給白氏順氣的那隻手,雖然知道,齊琨已死,兩人甚至都沒走完儀程,本朝又素來禁止冥婚,兩人連個禮法上的夫妻都算不上。


    如今不過是接著陛下的聖旨,封了誥命,占個侯夫人的名頭。


    可他心裏還是陡然生出一股子邪火,臉色沉了下來,不想與這些人多做糾纏:


    “有什麽事擺到裏麵說吧。”


    “嘭”的一聲,定國公往小幾上一拍,茶盞被驚得顫了幾顫,他已是忍無可忍:


    “齊世子欺人太甚,看來是分毫不把老夫,不把定國公府看在眼裏!”


    他剛說完,站在他身後的定國公幺女邱初瑾抽抽嗒嗒的便抽搭了一聲,拿著帕子,小心地往眼角擦著淚。


    她與陸令晚同日嫁進這忠勇候府,後者是嫁進來給老侯爺衝喜,她則是嫁著忠勇侯府的二公子齊曜北。


    哪隻這場她期待已久的婚事竟然辦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先是逢著個大雨天兒,又是半途被人拿了花轎掀了蓋頭。


    哪知花轎還沒趕到侯府,便迎來了公爹齊琨去世的消息,原本一場好好的婚禮草草收場。這一連幾日,又跟著齊家一大家子舉行喪儀,為公爹送終,她如何能不委屈?


    齊昭南從這父女倆上的麵色掃過,心中忖度著這定國公對於齊曜北拿這場婚事給他做圈套究竟知道多少,嘴角一扯,朝定國公草草作了一揖:


    “驚擾了二弟妹,是我的不是,往後我齊府定多加補償。隻是定國公戎馬半生,也千萬要做個耳清目明之人,也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了便好。”


    他說著,拿眼去掃齊曜北,話裏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孰料那定國公聽後更加憤怒,手掌一拍桌子,便出一道裂紋來。


    定國公也不與齊昭南多做周旋,隻看向上首的侯府老夫人白氏以及陸令晚:


    “原本兩家結為姻親是喜事,可如今鬧到今天這個地步,侯府總要給老夫個說法。若不是看在貴府逢辦喪事,老夫非得將此事鬧到禦前,到陛下那兒討個說法!”


    “國公爺放心,此事是侯府的過失,必然給你一個說法。”


    白氏忙應聲道。


    說完又擺手,“老大媳婦,我如今是老了,不中用了,此事便交給你了。”


    陸令晚應了聲,她坐在上首,淡淡地瞥著堂下的齊昭南:


    “陛下既然下旨親封了我誥命之身,如今又是我執掌中饋,就得擔起這教養之責。隻是我到底是新婦,此事還要請教二弟和二弟妹,不知依著家規,該如何處置?”


    齊鵬心裏暗罵陸令晚狡詐詭譎,生怕擔了苛待繼子的名頭,便將此事推到自己身上,隻是他到底不好回絕,平日裏早瞧著這猖狂侄子十分不順眼,此時也不想剛過機會。


    於是掩唇咳了聲:“那便開祠堂,請家法吧。”


    齊昭南冷笑著掃過眾人,這一早便給自己擺上了鴻門宴,好個你方唱罷我登場,這是瞧準了時候,如若他這時再生事端,定國公鬧到了朝堂上,他便不是一個月的禁閉那般簡單了。


    一個月,已經不知皇帝要滲透多少人進去,這是逼著他要挨這一場家法了。


    他看向陸令晚。


    這樣的手段,像她。


    “好,你別後悔。”


    ***


    齊昭南被抬出祠堂的時候,便見一人素服站在積水的院中,靜靜的立在那兒,遠遠的朝他望過來,眼裏既有咬牙切齒的恨意,也有計謀得逞的快意。


    她一身素白的喪服,烏黑的發盤了起來,隻簪了一朵白色的絹花,蕭蕭肅肅的立在積水的庭院裏,像一杆積雪的壓不完的青竹。


    齊昭南忍著身上的疼意揮手,抬著擔架的幾個仆役會意,朝陸令晚走過來。


    他雖然也是在軍中搓磨曆練出來的,但這倒鉤的蛇尾鞭打在身上,三十鞭子下去,也著實是傷筋動骨。


    他咬著牙,扶著宿安慢慢站起了身,幾jsg息之間,他額間布滿了細汗。


    宿安看出了他的吃力,想要來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他站直了身子,身後的傷口在崩裂,但他還是忍下了,心口處那裏好像是要深深被人掏出個洞來。他看向陸令晚,努力平複著氣息問道:


    “你和齊曜北聯了手,是嗎?”


    “是。”


    陸令晚抬著下巴,答的幹脆利落。齊昭南笑了:


    “好。”


    他可以忍受她對自己橫眉冷目,她覺得打他一頓能讓她解恨,他亦甘之若飴。


    即便她瞞著自己要給他那幾要病死的爹衝喜,他也想著不顧一切代價的勸她回頭。


    如今,她要與自己的死對頭聯手,擺設圈套害他,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他看向她,語氣變得凶狠起來:


    “我最後再問你一次,要不要回頭?”


    陸令晚隻是冷笑,看著他目光一點點變冷,變寒:


    “齊昭南,你還不明白嗎?我嫁入這個齊家,為的就是報複你,將你從這世子之位拉下來,讓你也嚐嚐眾叛親離,任人宰割的滋味兒。今日你之所受,不過皮肉之痛而已,不及我之萬一。”


    “齊昭南,那時你說這個世上就是這樣,強者淩弱,弱者順從,你說我即便拚著一身傲骨,也擰不過這猙獰的世間。你說的對,所以我不會犯傻,要和這世道對著來。我隻需要不惜一切代價,有足夠的力量和你抗衡,這就可以了。”


    齊昭南點頭,咬牙切齒地笑著:


    “好,那你別後悔。今日我也告訴你,你的結局隻有一個,就是被這侯府休棄。你能嫁的人,隻會是我。今日這三十鞭,算是我欠你的,從今往後,我再不會心慈手軟。”


    陸令晚沒有絲毫的猶豫,從素白的喪服下扯下一段來,扔到了齊昭南麵前。


    白布落積了水的地麵上。


    “從今日起,你我情義棄絕。”


    ***


    夜裏燈燭惶惶,侯府二爺齊鵬扶著母親白氏一路回了延壽堂。待入了裏間,遣退了眾丫鬟仆婦,二房才收斂了臉上的悲意,默默對視,都從彼此眼中看見了喜意。


    等了這麽多年,終於將那齊琨給盼死了,這對親母子如何能不高興?說起來白氏也是老侯爺的繼室,她嫁過來的時候,齊琨早已被立為了世子。她和兒子齊鵬籌謀多年,最終也沒能將他從世子之位拉下來,不過好在如今終於有了機會。齊鵬將白氏扶到羅漢床上休息:


    “娘,兒子可算盼到這一天了。”


    白氏到底資曆長,又沉穩些,她拍拍兒子的手:


    “不著急。如今齊琨雖然已經去了,但留下來的兩個兒子,無論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你先等著。且你以為娘為什麽答應現在將那陸令晚娶過來?咱們隻需先隔岸觀火,慢慢的等著耗著,等他們兩敗俱傷了,便時機成熟了。”


    齊鵬聽了,咬了咬牙,也知此事不宜操之過急。當年若不是他娘謹慎,他們又豈能安然至今。這麽多年都等了,便不差這一時,大房那邊且有的好戲看。


    “好,兒子都聽娘的。”


    ***


    錦暉堂內,宿安將蓋在齊昭南身上的蠶絲被移開,小心的替他又上了一遍傷藥,一見那血肉模糊的傷處,不禁酸了鼻子紅了眼。


    他替齊昭南料理完了傷勢,便撲通一聲跪在齊昭南麵前請罪:


    “爺,此事是奴才的錯,奴才在那日晚到了一步。奴才趕來之前,太皇太後已派了宮人將那懿旨取回去了。”


    齊昭南一擺手:


    “此事不怪你。”


    清晰熾烈的疼痛讓思緒愈發的混沌,不知怎麽的,眼前總能浮現一身素白的孝服,清清冷冷看向自己的模樣,見到自己來時那種恨意和快意,毫無遮掩的露在臉上。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與自己作對,既然勸不回她,那便隻能贏了她。


    他沒辦法忍受見她坐在那清冷的高堂上,成為他的繼母,她能嫁的人始終隻會是他一個。


    “拿紙筆來。”


    宿安不敢耽擱,忙拿了紙硯過來。齊昭南半支著身子,一柱香之間便將這封信寫完。他將信折好塞進信封裏,遞給了宿安:


    “遞進宮裏給老祖宗,就說那道賜婚聖旨,讓她添上兩筆,改成陸家的五姑娘陸寶儀。”


    她不是要與齊曜北這幫人聯手嗎,他倒要看看,這場聯盟是有多麽的堅不可摧?


    ***


    一輛並不打眼的馬車停在了杜仲茶館門前,陸令晚下了馬車,濕潤的風仿佛還帶著潮氣,樹影婆娑,斑駁的光影灑下來,鳳尾竹葉沙沙的響。有未幹的雨珠從葉子上落下來,遠遠看去,碧鮮可愛。


    陸令晚駐足在了那裏,上一次她來這杜仲茶館前已是兩年多以前了。


    那個時候娘還在,齊昭南利用袁成義逼她就範,她不肯就這般逆來順受,於是在這杜仲茶館裏見了牡丹姑娘。


    往事如煙,風一吹便散盡。


    如果人生可以回頭,她會在那個時候安安靜靜的嫁給齊昭南,向他低頭,向他屈服,隻要她的娘還能好好活著,隻要她還能再多陪她幾年。


    可惜人生沒有回頭路,天人永隔,她連最後一麵也沒來得及見到,所以從今往後不會再有什麽所謂的逆來順受,她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她要將那個惡魔從高高的雲層上跌下來,她要他看著他引以為傲的權勢化為過眼雲煙。


    她深吸了一口氣,閉退了眼裏的水意,走了進去。


    茶館很安靜,那是因為今日都清了場。她走到最上麵的雅間,輕輕地推開門,房間裏早已等了一位雪青色長衫的男人。


    他正品著茶,聞得開門聲,眉眼不抬,仍是一片的從容安寧。陸令晚低著頭走到那男人麵前,安靜服帖的跪了下來。


    “臣婦陸令晚,參見陛下。”


    朱承梓擱了茶碗,聲音很淡:


    “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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