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無甚大礙,不過此地實在不能久留,譚廷立時下令出發,早早返回清崡。


    可惜天不遂人願,寒風卷著地上的草木砂石,逆向而來,一行人走了半晌也才走了沒多遠的路程,再看天上陰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雪了。


    但路途走了半程,繼續前進也不是,返回也不是。


    項宜忍不住道,“不若尋一村莊暫時歇腳。”


    風停了就繼續走,若是當真下了雨雪,便借宿一晚。


    她這想法與譚廷所想一樣,男人點了點頭,讓人前去探路,不時探到了前方五裏地處有個喚作柳陽莊的小村莊。


    村口栽著三顆大柳樹,譚廷他們到的時候,連著敲了幾家的門都沒人應,之後見著村裏的小孩子問了問,才道大人們去裏長家裏說話去了。


    小孩子們知道的不多,都在避風的地上寫寫畫畫,項宜瞧著,拿了一袋子糖給他們吃。


    譚廷則派人去了裏長家裏,問風雪天可能在村子裏落腳。


    裏長並無推拒,讓人指了一戶家中無人的寬敞院子給他們暫歇。


    下晌的風一陣大過一陣,待到風好不容易停了,雨夾雪又落了下來。


    譚廷一行徹底斷絕了今日回家的念頭,隻能借宿柳陽村。


    項宜著喬荇跟村人借了些草藥來,隻道是路上有人被風出得摔下馬受了傷。


    村人倒也好說話,給了他們不少草藥。


    譚廷看著她仔細看了眾人的傷情,將草藥一一分給了眾人,最後手裏還留了一份。


    “大爺也被箭矢擦傷了吧,可需我替大爺上藥?”


    譚廷還以為她並沒有發現自己的擦傷,眼下聽她這般說,眸光更柔和了下來。


    “好。”


    兩人住了小院的東廂房,回到廂房裏,項宜便把譚廷的袖口扯開了些許,將他被利箭擦傷的傷口露了出來。


    她將草藥細細研磨了一番,先替他清理了傷口上的汙穢,才輕輕將草藥敷了上去。


    草藥對新傷頗為刺激,隻是譚廷自然不會因此唏噓甚至皺眉,他隻是看著她手下極輕地替他處理了傷口,最後用一條白帕子幫他係了起來。


    她的動作沒有一絲笨拙,柔和地似風吹動天邊悠悠白雲。


    她身上有種令人心安的感覺,譚廷不知怎麽,直到她利落地做完事離開,才回了神。


    她在另一邊淨手,他掀起眼簾多看了她幾眼,見她今日也穿著那天他在小鎮街市上見到的那件藕荷色新長襖,隻是比起那日她神色上的些許輕快與跳躍,今日顯得平靜了許多。


    鬢邊自然也沒有那枝熱鬧秀麗的紅梅了。


    譚廷抿了抿唇,外麵傳來喬荇的回稟聲,道是楊蓁處理不好譚建的傷口,隻能來請大嫂。


    說話間,就聽見了譚建的痛呼聲。


    項宜手淨到一半,匆匆擦了擦,就趕緊過去了。


    西廂房,譚建眼淚都快冒出來了,“娘子,求求你,別對我下死手行嗎?”


    楊蓁:“......”


    她急的跺腳,“我已經手下夠輕了,你怎麽這麽怕疼啊?”


    譚建委屈,他確實不能和楊家滿門的練家子相比,但若不是自家娘子下手這麽重,他真不至於疼成這樣。


    當下見著項宜進來了,譚建簡直見到了救星,楊蓁也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細密汗珠。


    “大嫂你快來吧,我可搞不定他了。”


    兩人都解了救,項宜瞧了瞧譚建的傷口,確實比那位譚家大爺複雜一些。


    弟弟項寓從小就是個爭強好鬥的性子,在外麵沒少打架,後來讀了書才收斂了些,可惜父親死後,總有人來項家騷擾,項寓的脾氣又衝,三天兩頭身上帶傷。


    項宜替自己弟弟處理傷口多了,見了譚建這個倒算不得什麽了。


    隻不過譚建被楊蓁方才弄得痛意未消,若是就這麽給他上了草藥,他恐怕要疼得叫起來了。


    項宜讓喬荇拿了一袋子糖過來,叫了譚建數著數吃,從一開始數,逢十才能吃一顆。


    譚建聽話數數吃糖的工夫,她手下極其利落地將傷口清理了,最後趁著譚建不注意覆上了草藥。


    譚建還在吃糖,最後這一下疼得差點叫起來,好在嘴裏有糖,他怕嗆著不敢叫。


    項宜見此,連忙示意楊蓁把最後幾顆糖一並喂到了他嘴裏,哄著他,“好了好了,不疼了不疼了。”


    譚建這一口氣緩了半天,終於緩了過來。


    “幸虧嫂子救我......”


    楊蓁在一旁嫌棄地哼哼。


    項宜見兩人小孩子一般相處,十分好笑,但一轉身,卻看到了門外的男人。


    譚廷目光在她臉上微落,便有定在了譚建身上。


    他是被他那不成器的弟弟的痛呼聲,引過來的。


    隻是剛過來便瞧見......


    譚建也看到他大哥了,連忙起身行禮。


    可他大哥隻是冷哼了一聲,用不善地眼神盯了他一眼。


    “大呼小叫,不成體統。”


    譚建嚇得立馬閉了嘴,隻是大哥也沒再理會他,負手轉了身去,回了東廂房。


    他哥雖然沒再多說什麽,但譚建莫名覺得自己要完了。


    “嫂子......”


    “怎麽了?”項宜將草藥收拾了,剛囑咐了楊蓁兩句。


    譚建也不知道怎麽了,他隻是覺得,不能再讓嫂子給他上藥了,就算是被自己娘子下死手,也不能再勞煩大嫂了。


    “辛苦大嫂了,大嫂快回去歇著吧。”


    項宜並沒怎麽領會他的意思,不過天色也不早了,項宜便回了東廂房。


    東廂房裏,男人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在窗下默默喝著。


    村人的廂房窄淺,項宜腳下動了動就到了他身側。


    但她也隻是續了些茶水給他,便去床邊收拾床鋪,準備過夜了。


    譚廷不禁想起她哄著譚建的樣子,還拿了糖出來耐心哄著譚建。


    可是到了他這裏,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了。


    他看著他的妻子的背影,抿嘴默了默,幹脆出了門去,安排譚家的護院晚間守衛的事宜。


    *


    柳陽莊,裏長家裏。


    一夥人相互扶著從灰撲撲的風沙裏踉蹌回了來,他們甫一出現,就被裏長派人拉進了自家院子裏。


    當下裏長看著這些人一身狼狽,不少人身上還有了血汙,驚詫不已。


    “你們當真去做土匪的勾當了?!遇上陳氏的人了?”


    這一行狼狽的十幾人,不巧正是譚廷一行來路上遇到的土匪。


    當下一個領頭的男人搖了搖頭,“著實遇到了一夥人,不過不像是鳳嶺陳氏的人,卻也是綾羅綢緞在身,我們本想劫掠他們,不過這些人比想象厲害,實在沒打過。”


    裏長聽得一陣驚怕,“為何如此衝動?不是陳氏就不該誤傷!”


    那領頭男人臉上還有剛幹的血跡,聞言冷哼。


    “他們就算不是陳氏一族也是旁的世家大族。這些世家大族不都一副德行嗎?趁這樣的年景,壓著價屯田,咱們不願意,他們竟然動官府的關係強征暴斂,逼得我們賣田賣地,可給我們這些庶族小民留一點活路?!”


    來壓價搶他們田地的陳氏邱氏為富不仁,既如此,就不怪他們劫富濟貧了!


    世道如此,裏長知道村人心裏都憋著火,攔也是攔不住的,隻能好言相勸了一番,讓這些村人各自回家休歇,不要再行莽撞之事。


    ......


    譚廷剛吩咐了護院夜間巡邏的事宜。


    白日裏遇到的匪賊著實來路不明,不排除他們夜間襲擊村莊的可能。


    隻是譚廷剛吩咐完,便聽見一陣混亂的腳步聲,是從裏長院子方向過來,然後四散開來的。


    譚廷不由想起他們進村的時候,村裏好多人家都沒有人在,反而都在裏長院中商議什麽事情。


    他眼皮跳了一下,剛要差人悄悄打聽一番,就見有人聲從前麵的轉角傳了過來。


    下一息,自轉角而來的人和譚廷照了個正麵。


    那人臉上的血汙還沒擦掉,看到譚廷的一瞬,立刻喊住了其他人,而譚家這邊,譚廷身後的護院更是齊齊拔出刀來。


    兩廂再次遭遇上了。


    短兵相接就在一瞬間。


    風急了起來。


    項宜聽見動靜急忙跑出來時,見譚廷已經令人將院子四麵守了起來,與院外的人拔刀對峙。


    楊蓁和譚建也聞聲奔了出來,很快與村人戰到了一處。


    楊蓁一雙短劍使得行雲流水,她沒有傷人性命,每每點到為止便將高她一頭的壯漢輕鬆擊退。


    譚建看的幾乎眼睛直了起來,隻覺得她比今日下晌在山間對抗匪賊時,更矯若遊龍。


    那漂亮的一招一式從楊蓁手下使出來,照進譚建的眼睛裏。


    譚建隻覺得自己眼裏再沒了旁人,一顆心砰砰砰跳得飛快。


    他一時間竟然忘記提刀上前,還是被他大哥一腳踢在了腿上。


    “刀劍無眼,此時發什麽呆?!”


    譚建這才回過神來。


    他該怎麽跟大哥解釋,他也不知怎麽就看呆了,心頭跳的極快,眼裏已沒有旁的事物了。


    不過他縱然解釋得清楚,大哥這般性子,也未必會對什麽人,砰砰地心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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