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重大,還不能聲張。


    周文成將東西一樣樣放回包裹,心情極為複雜。


    之前紅市贈與的技術圖紙他還有膽子帶到齊叔那裏,可這一次他不敢了。


    周文成思慮再三,用專線保密電話機撥出了電話……


    -


    不到一小時,靜寂無聲的辦公室外終於等來了人敲門。


    坐在辦公桌前的周文成繃緊了身體,餘光看了眼被藏在桌下的包裹。


    “進。”


    大門被打開,兩道身影步伐一致的進了房間。


    其中一人反鎖了門,守在門邊。


    另一人朝著辦公桌後的人走。


    周文成站起身,看向麵前二人:“大將。”


    蘇振華頷首,疾步上前,立定身體,問:“發生什麽事了?”竟需要這位通過上麵那位老人家聯係他?


    周文成語氣平緩,可每句話都在心裏反複推敲了無數遍。


    “文成聽說大將退居幕後苦學多年,從國外弄回來的書籍文件大多都會經由您過目?”


    “並且您還護送過趙老,偶然受過國防部第五研究院錢院長的教導?”


    兩位都是歸國科學家。


    若是沒有趙老舍生懷鐳,千裏走單騎,就沒有如今的核彈研究……


    趙老在一九三七年裝扮為乞丐抱著一個鹹菜壇子千辛萬苦從國外逃回國內,就為了帶回五十克鐳。


    鐳是核物理研究必不可少的放射性原料,更是研究原子彈的必備材料,對華國來說有多重要無需多說。


    而錢院士如今更是趙老的得意門生。三錢之一。


    如今的國防部第五研究院,正是在錢院長的帶領下進行。


    蘇振華聽話,緩緩壓低眉毛,眸色幽暗了不少。


    這些內情都是機密中的機密,唯有上麵那位才知道內情。


    旁人隻以為他護送過人,幾乎沒人知道他也跟著學過,更不知道他這麽一個粗野的兵魯子竟然也搞過物理研究。


    如果不是上麵不舍得放人,大約他也會被派往西北。


    正是因為這麽有這麽一段內情在,所以軍工廠在劉家溝建的地方才能由他帶領。


    “是不是紅市又送來了什麽?”


    蘇振華目光沉沉,語氣肯定:“難道是不能讓太多人看到的物件?”


    紅市的能耐和豪橫他已經見識過了。


    蘇方都不願意一次性給出來的東西,偏偏紅市能給出來,還是大把大把的給。


    若是之前既感激又忌憚,現在便是信賴了。


    周文成點頭,視線落在守門的那個寡言青年身上。


    “安心,那小子是個好的。”


    蘇振華順著周文成視線看去。


    沈家被冤,分作兩地下放,至親分離。


    後查清事實,身在農場的沈家人被保護起來了,隻是礙於一群鬣狗對沈家虎視眈眈才不能洗刷清白。


    沈家那邊選擇假戲真做。


    這小子也是個極為能忍的硬茬,步步為營許多年,加入特殺組後有目的的借著特殺組的特權嚴查了那些屁股不幹淨的人。


    挖蘿卜帶出一連串泥巴塊,那圈人沒一個幹淨的。


    如今已將該懲治的鬣狗都懲治了。


    還都是罪證確鑿,上麵下令讓特殺組懲治的。


    蘇振華心裏清楚。


    那群鬣狗的罪證這小子早就查清了,不過是熬到現在才發作罷了。


    最初他也懷疑過這小子的用心,也敲打過,可那小子不畏不懼,隻說:當初批判沈家的,遭謊言蒙蔽者居多。


    愛國者或厭棄或怨恨叛國者,此心無錯。


    錯的另有其人。


    那大概是他從這小子嘴裏聽過的最長的一句話了。


    也就是這麽一句話讓蘇振華確信,這小子知道沈家的債是誰欠下的。


    冤有頭債有主。


    總不能讓被虧欠的人,一直受委屈。


    所以他就順手幫了點‘小忙’。


    有錯的人早晚都會服刑,那早一點服刑也沒什麽。


    周文成點頭,二人的底細他不是全知道,但唯獨一點十分清楚,特殺組都是上麵精選的可信之人。


    周文成彎腰拿出包裹,擺在桌上,語氣晦澀:“這是今日紅市送來的端午賀禮。”


    蘇振華心下明了,抬手打開包裹,隨手拿出一遝資料開始翻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蘇振華臉上的神情越來嚴峻,忽然他側過臉,看向門邊:“過來。”


    “這裏本就是機關要地,不用你守。”


    臭小子,來都來了,還避什麽嫌?


    沈燼站立一邊,目不斜視,身姿站的筆直。


    “看看。”蘇振華遞過去一遝資料:“看得出是什麽嗎?”


    隨手拿的這一遝資料裏並沒有標題,都是數據和理論。


    沈燼接過,低垂下眼,一目十行,翻閱了兩三頁,速度越來越快。


    蘇振華並沒有叫停,這小子腦子比一般人好使,記東西很快,也忘不了。


    一些特殊的任務都是派遣他去做。


    “看著眼熟嗎?”


    蘇振華見他自己停下翻閱後才問。


    沈燼點頭,劍眉凝結,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看向蘇振華,薄唇緊抿又鬆開,他將其中一頁翻開,緩聲道:“這部分數據……”


    男聲頓了頓,壓低聲音道:“與蘇方給的不同。”


    他見過的就不會忘。


    蘇振華瞳孔猛地一縮,轉頭看向同樣驚愕的周文成。


    “你確定嗎?”


    “你看過蘇方給的數據?”


    二人同時說出口,問題卻不同。


    周文成看向蘇振華:“大將,他看過蘇方的數據?”


    蘇振華麵不改色:“偶然看過。”


    蘇方將資料藏的緊,像是擠牙膏似的一點點往外給,還不允許華國催。


    手捏核心技術為的就是鉗製華國,這一點誰還看不出來?


    所以小沈有段時間被他安排去保護蘇方專家了。


    原本雙方協議裏說的就是蘇方要幫華國造出核彈,華國該做的都做完了,看兩眼也不犯法。


    周文成呼吸一滯。


    他隻是想找人確認紅市給的資料是真是假,現在居然還牽扯上了蘇方……


    此時他也很想理性一點,不想靠著眼前人的隻言片語就給蘇方判刑。


    可眼下蘇方單方麵撕毀了協議,資料都被帶走,燒毀了。


    違約失信的人,他自然要懷疑。


    “這份資料很重要……”


    周文成嗓音低啞,眼神看向麵前的人:“怎麽將資料安全送過去由專家確認,更重要。”


    蘇振華微思:“眼下蘇方撤離,各方都在看笑話,倒也是個送東西的好時機。”


    周文成臉頰繃緊,思慮再三還是說了:“紅市說,他們手裏有核彈樣品……”


    -


    “什……你說什麽?”


    蘇振華聽到這話徹底懵了。


    核彈樣品?!!


    都說是核彈了,即便是樣品,那扔出去和成品有什麽區別?


    照樣能炸死一窩不安分的敵人!


    周文成清了清嗓子:“兩顆核彈樣品。”


    蘇振華語氣遲疑的問:“紅市現在連核彈都敢賣?”


    “不是賣,是送。”周文成神情恍惚,語氣中甚至帶了些許無奈:“現下,國內連如何運送核彈都沒聽說過呢,紅市居然已經能將核彈送人了。”


    紅市鮮少說空話。


    這是他被震驚了無數次後得出的淺薄經驗。


    “眼下就算紅市願意給,我們也沒辦法輕易收……”


    周文成指了指包裹裏的東西。


    這些理論還沒有研究透,就算拿到了核彈,也得研究一陣子。


    蘇振華聽明白周文成的未盡之言後便沉默了。


    特殺組一向追根究底,可唯獨紅市是例外。


    他手底下的精銳人員借著給青山縣打井的由頭都快把青山縣翻個底朝天了,可即便如此都沒有查到關於紅市的蛛絲馬跡。


    蘇振華實在弄不懂。


    紅市給青山縣這麽穩定的貨量,這麽新鮮的糧食蔬菜鮮肉,想必運送物資的大車一定十分顯眼,再加上工人要吃喝拉撒……


    這些人在青山縣頻繁活動怎麽可能一點生活的痕跡都沒有?


    紅市的貨都藏在哪?


    像是核彈這樣危險駭人的武器,又能藏在哪?


    若是蘇淼淼知道了自家爹愁個什麽,自然要在心裏說一句:爹,你的思路從一開始就錯了。


    因為紅市沒有基地,她就是行走的基地。


    工人們都是沒有身份的機器人。


    至於張慶山,他天天宅家打算盤,出麵的事很少由他去做,就算他出門,也是喬裝打扮過的。


    因而,沒人找得到紅市的痕跡。


    “這件事得好好商議。”


    蘇振華頓住了聲,視線凝重:“但也不能考慮的太久……”


    “當務之急還是得把資料送去該去的地方,讓他們安安心。”


    那群吃了多年苦的科學家們,如今心裏的滋味必定是百感交集。


    舉國之力進行的研究,如今因為蘇方的撤離陡然夭折,愧對祖國、愧對同胞之心,絕對會讓人十分煎熬。


    承擔著萬眾的期待還沒開始就落空,有多絕望悲戚自然不必多說。


    幾人對視了一眼,都是明白人,無需多言。


    在蘇振華二人走後,周文成走向了紅色的電話機。


    無論紅市給出的這份資料是真是假,都需要專業的人去驗證。


    蘇方走了。


    哪怕是死馬當活馬醫,也比什麽都不做要好。


    ……


    當天隻一通來自青山縣的電話,京都就掀起了千層浪。


    紅市此舉在京都高層裏引發了軒然大波,入了最高層的眼。


    紅市一次、又一次不計回報的幫助祖國,讓最高位者自己拔掉了自己心裏的那根刺。


    計劃經濟有計劃經濟的好處,統銷統購在物資匱乏的時代能免除許多困難,更能讓國家可以快速調配物資備戰。


    可眼下來看做買賣也有做買賣的優點。


    紅市,既然想做買賣,那就做吧。


    華國需要這樣的商人。


    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拒絕紅市這樣的商人。


    隻是這樣一來,紅市就不能這樣沒有名分的做買賣了。


    於情於理,都不能再讓紅市覺得自己不被華國接納。


    ……


    整整三天,京都的大會議室就沒有停過,爭論辯駁的用詞一次比一次激烈。


    保守派和激進派都快打起來了。


    就為了遠在青山縣的紅市。


    “紅市的愛國之心固然深沉濃厚,可專為紅市開一條新路,是不是過於高看他們了?莫要為了一時利益失了大國氣概!”


    “是啊,紅市現在頂風作案,華國也沒有出麵幹涉,這已經算是嘉獎了……”


    幾位保守派老者發表者自己的觀點。


    此時一位激進派的中年人出聲道:“嘉獎?什麽嘉獎?咱們是不幹涉紅市嗎?我看是幹涉不了吧。”


    紅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還想幹涉?不被反過來就不錯的了。


    “你!”保守派老人麵色不虞:“我看你是被眼前的利益衝昏了頭!”


    激進派中年人麵對質疑,也不急不慌的:“現在是華國得了紅市的好處,咱們就別充大頭了!”


    如今華國的情況外頭人又不是不知道。


    戰後窮的遠近聞名,國際上華國欠債的事都傳遍了,現在還需要打腫臉充胖子嗎?


    以紅市的能耐,哪能不知道華國的境地?


    可紅市還是選擇幫助了身處在困境中的華國,這樣赤忱的一片愛國心,誰人能比肩?


    中年人扶了扶眼鏡,臉上帶著斯文的笑:“紅市的人又不在這,咱充大頭給誰看?”


    保守派老人冷哼一聲,怒斥:“你們這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人威風!”


    激進派中年人誅心道:“威風?可現在是咱們需要紅市,又不是紅市需要咱們。常言道,人貴有自知之明。以咱們現在的處境還要什麽威風?不如借著紅市的資源穩紮穩打、腳踏實地的求發展才是正道。”


    聽到這,有個穿軍裝的老爺子搓了搓手,道:“啊對對對,把紅市的哄高興了指不定那兩顆核彈樣品真就白送給咱們。這一炮轟出去得少死多少戰士?”


    另一位激進派緊跟著補充道:“來信不是說了,這份‘端午賀禮’就是因為紅市的人看到了報紙,感受到了上麵的認可,一高興送來了?”


    “我認為做了好事理所應當要得到嘉獎。”


    “大家都清楚紅市既不缺錢又不缺物,況且咱們能給的也不多,最起碼麵子功夫得做到位吧?三歲孩童收了大紅包還得說幾句吉祥話呢,更何況是咱們……”


    再說了,得了紅市的助力本身就是雪地遇篝火,沙漠遇綠洲的好事。


    一群人高興就高興啊,何必非要裝出一副淡定的假樣子呢?


    紅市給的可都是真東西。


    該抱大腿的時候就得抱緊了!


    “你這就是被資本主義給腐蝕了思想!”


    “腐蝕思想?是思想不夠堅定的人才會被腐蝕!我一心隻想著華國好!為了華國國力昌盛,人民安居,與虎謀皮的事我們都敢做了!現如今自家人出麵支援咱們倒是計較上了,這不是舍近求遠是什麽?”


    “……”


    -


    六月十號,五月初五。


    京都人如熱鍋上的螞蟻忙個不停,青山縣卻是張燈結彩,熱鬧的厲害,完全不像是在鬧旱災。


    人人都在慶祝端午,熱鬧的很。


    青山縣的大運河上二十條龍舟擺的整整齊齊。


    各個生產大隊得了消息都放了假,家裏日子稍微過的還不錯的都來了。


    龍舟比賽可是鄉下人一輩子也難得見一次的大場麵。


    所以能來看熱鬧的一個個都拖家帶口的來玩鬧了。


    “四哥呢?說好了今天來看爹,咱們全家團圓的。”


    蘇淼淼背靠在供銷社跟前的柱子上嗦冰棍,聲音被喧鬧的街道吞沒了不少。


    聽到蘇淼淼的話,一家子兄弟都站起來張望,個頭大看的遠。


    “哎!來了來了!”蘇家大哥笑嗬嗬的往遠處看。


    蘇淼淼聞言好奇的踮起腳張望:“是四哥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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