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他仿佛單方麵道別的語氣。


    陸西陵垂下目光。


    昏暗裏,他摸出煙盒,銜了支煙在嘴裏,銀色打火機冒出一朵幽藍火焰,他低頭湊近點燃,不再看她,隻抬手,指了指她那一側的車門,淡淡地說:“回去吧。”


    沉默一霎。


    “……謝謝您送我回來。”夏鬱青抬手,扣住了車門的拉手,“也謝謝……所有的事情。”


    “哢噠”一聲,車門拉開了。


    陸西陵餘光看見她拿著包下了車,掌住了車門,猶豫一下,又說:“我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車門“嗙”的合上。


    片刻,身影出現在了車窗的這一側,朝著校門快步走去了。


    陸西陵低頭。


    手指間猩紅火光,無聲燒灼。


    還好,這一截煙還不算長。


    這心緒也是。


    隻要放著不管,他想,應該不知不覺就能燒到盡頭,隻剩灰燼。


    第21章


    404舍三人作息不同,宿舍十一點熄燈,夏鬱青雷打不動十一點半睡覺,程秋荻睡得稍晚,方漓則是個天天熬夜的夜貓子。


    為求同存異,大家買了遮光床簾,拉上以後自成世界。


    零點已過,程秋荻抱著手機躲在床簾裏刷微博,察覺到頂頭的那張床,夏鬱青似一直在翻來覆去。


    宿舍群名叫“not found”,程秋荻在群裏@了夏鬱青:今天怎麽還沒睡?


    夏鬱青:睡不著。


    程秋荻:你不是一直一沾枕頭就能睡著嗎?


    方漓:而且打雷都吵不醒。


    夏鬱青:你們都還沒睡哦。


    方漓:還沒。


    程秋荻:……那我們為什麽要在微信群裏聊。


    三人同時發出笑聲。


    程秋荻問:“為什麽睡不著?你明天上午不是要跟蘇懷渠去拍照嗎?緊張了?”


    “那倒不是……”夏鬱青翻個身,臉埋進枕頭裏,好似今晚喝的那杯酒仍在持續上臉,叫她整個人頭暈耳熱。她雖然酒量不好,但也並不算差,僅僅為一杯酒,遠不至於。


    講不清楚,也不知道從何開口。


    第一回 這樣,腦袋裏一團漿糊似的,隻要一閉上眼睛,今晚發生的事情便會不斷閃回。


    不僅僅是今天,還有之前,相機教學、新年紅包、捉她的手打牌、“不是有我嗎”、衛衣抽繩、洗衣凝珠、手鏈、“好看”、雞尾酒……


    然後它們無一例外地重疊於最後一幕,陸西陵手臂摟著她,她用力地撐住了才沒能跌到他身上去。


    而那一刻,她心髒似乎從嗓子裏飛出去了,像個鬆了繩的氫氣球,不知道飄到了哪裏,到此刻都還沒飛回來。


    她身體蜷縮,膝蓋抵住胃部,好似這樣,那心髒又空又漲的感覺才能稍得緩解。


    第二天上午八點,夏鬱青在校門口和蘇懷渠碰頭。


    男生穿一件寬鬆的白色t恤,袖口帶一段深藍色橫條,胸口是一個黑白的地球簡筆畫的圖案。


    他背著一隻黑色書包,肩上掛著相機,手裏拿了兩瓶水。


    “早上好。”蘇懷渠笑著遞了一瓶水給夏鬱青。


    “早上好!”


    水應當是從冷藏櫃裏拿出來的,還帶著涼意。


    他們拍照的地方,是郊區的湖泊,那湖這兩年剛剛開發出來,種了些晚櫻,正是盛開的時候,這兩周有不少人趁著最後的一截春天前去踏青。


    到時時間尚早,人還不多,他們得已搶占到幾個好角度。


    夏鬱青拍人的技術一直毫無長進,但拍風景和靜物倒越來越有自己的一番腔調。


    兩人拍了會兒,在樹下長椅坐下,交換相機查看。


    “我喜歡你拍的這張!”夏鬱青說。


    “哪張?”蘇懷渠瞥了一眼,“可這張是廢片,跑焦了。”


    “但是構圖和意境好看!——你別刪啊,回頭發給我,我要偷你的這張圖發朋友圈。”


    蘇懷渠笑說:“你想要我就不刪了。”


    暖風微醺,夏鬱青兩臂朝後撐著座椅,眯眼吹風,打了一個長長的嗬欠。


    “你是不是沒睡好?今天一直打嗬欠。”


    “嗯。昨天晚上有點失眠。”


    “有什麽煩心事嗎?”


    夏鬱青頓了一下,“我覺得,我可能沒資格去煩心這件事。”


    蘇懷渠看她,笑說:“說得再明白點?”


    “我自己都還沒有想明白。”昨晚上那種不上不下的感覺又回來了,夏鬱青擺了擺頭,“要是什麽事情,都像數學題那樣,列出條件列出公式,一步一步就能推導出答案就好了。”


    “雖然不知道你在具體為什麽發愁,但你想聽聽我的經驗嗎?”


    “嗯!”夏鬱青坐直身體。


    “我的經驗就是,不存在沒有答案的問題,如果一個問題解不出來,隻是因為當前條件還不充足。”


    夏鬱青認真想了想,“好像有道理!”


    蘇懷渠撥動輪盤,繼續看夏鬱青拍的照片,“我一直覺得你挺簡單的,沒想到也會有困擾你的問題。”


    夏鬱青笑說:“我隻是習慣不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但遇到真正特別複雜的問題,我就有點沒轍了。所以有時候,我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蘇懷渠轉頭看她一眼。


    “你好像什麽事情都成竹在胸。”她覺得蘇懷渠有種疏朗淡泊的氣質,好像任何情況都不會讓他亂了陣腳。


    在這方麵,她就差得遠了,尤其,尤其麵對陸西陵……


    “那就真的是你的錯覺了。”蘇懷渠笑著,伸手指了指前方,示意夏鬱青要不要去那邊再看看,一邊繼續說道,“我不是。我也有完全搞不定的問題,隻是可能我不怎麽喜歡表現出來。”


    夏鬱青跟他交換回了自己的相機,朝前方那樹開得繁盛的晚櫻樹走去,“你都搞不定的事情,肯定不是學習上的吧?”


    頓了一霎,蘇懷渠“嗯”了一聲。


    那樹開在坡道的下方,往下走時,夏鬱青踩了顆石子,往前一衝,差點崴腳。


    蘇懷渠趕緊伸手提了她一把,“小心。”


    夏鬱青站定,舒口氣。


    等取完這一處的景,兩人朝湖邊走去。


    湖水靛藍,微風過時,蕩開幾圈漣漪。


    夏鬱青彎腰,從湖堤的石子堆裏,撿了塊扁形的,側身,彎腰,手臂回收,隨即飛速擲出。


    石子從指尖飛出,在湖麵上打出五個水漂,沉下去。


    蘇懷渠驚訝:“……厲害了。”


    “我最高記錄是七個!”


    蘇懷渠笑了一聲。


    夏鬱青問他:“你要學嗎?”


    “不了不了,我估計學不會。”


    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通往湖麵的棧橋上。


    夏鬱青將相機掛在脖子上,兩臂撐著棧橋的欄杆,看湖底一尾黑色鯉魚遊過。


    她莫名地想到了那天晚上,她陪著陸西陵在河堤上吹風,彼時是黑沉的河水,那料峭寒風擦過耳朵的感覺,現在依然很是清晰。


    夏鬱青默默地看了一會兒,終於出聲:“蘇懷渠。”


    “嗯?”


    “跟我玩個遊戲吧。”


    “什麽?”


    夏鬱青倏然轉頭,看向他,“跟我對視三十秒,可以嗎?”


    蘇懷渠點了點頭。


    夏鬱青便調整站姿,與他麵對麵。


    她看住他的眼睛。


    深褐色瞳仁,目光清澈,是一雙好看的眼睛。


    與人對視,實在煎熬又尷尬。


    持續不到五秒鍾,夏鬱青就笑起來。


    蘇懷渠也跟著笑了。


    夏鬱青輕咳一聲,繃住臉,努力、嚴肅地盯了他不到十秒,再次笑了,這回收都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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