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鄉親,自打王爺來到這裏,賑濟的糧食可曾少發一粒?可曾強迫你們勞役?他帶著邊防軍,日夜不停開渠泄洪,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為的就是保住你們所有人的命!這樣的王爺,怎麽會暗地裏炸堤泄洪?”


    顧春和深深歎息一聲,“大家不願意回家,我也不能勉強你們。現在我就下山,去灤州縣城,請大家睜大眼睛好好看著,王爺到底會不會炸堤。”


    說罷,她帶著萱草和王府的侍衛,頭也不回踏上下山的路。


    見她如此堅決,便有人動搖了,“要不……咱們也回去?走得太急了,家裏好多東西都沒收拾,門鎖好沒鎖好的,要是讓人順走兩件,可虧大發了。”


    旁邊的人點頭附和,“跟著她,既然是王妃,那她呆的地方肯定最安全。”


    一傳十,十傳百,於是乎,等顧春和回到鎮子時,身後已經遙遙跟著一群人了。


    時間已過酉時,灤州城方向沒有任何異常。


    顧春和輕輕籲口氣,提著的心終於落回肚子裏。


    她直接找到鎮上主事的通判,還不錯,這人沒挪窩。


    簡單把事情說了一遍,顧春和請他出去安撫下百姓,“街麵上人心惶惶的,到處都是拖家帶口逃難的人,太容易出亂子了。”


    通判不認得她,但一眼認出了她戴著的手鏈——因這條手鏈,石員外幾乎掏空了家底兒,才算平息了攝政王的怒火。


    再看萱草手中的王府令牌,還有旁邊站著的護衛,一個個充滿剽悍之氣,和攝政王的親兵明顯是一個路子!


    將來這位就算不是六宮之主,也是聖眷優渥的寵妃!


    通判是個人精,立馬帶著手下的官吏,畢恭畢敬跟著顧春和來到衙門口。


    顧春和對跟過來的老百姓說:“大夥瞧瞧,辦差的一個都沒有跑,你們還不信?我看啊,你們就是瞎折騰,不要聽風就是雨的,快回家去吧。”


    那些人看了,先前的擔心疑慮已是去了大半,是啊,當官的都不跑,說明肯定沒問題啊!


    通判腆著臉微笑,心道炸堤流言傳得滿天飛,我們也想跑啊,可王爺不動,哪個敢動?


    卻見顧春和命人送上紙筆,言語溫和說道:“你們幾個不為謠言所動,實乃盡忠職守的好官,等我見了王爺,一定會把你們的事跡告訴他。


    枕邊風的厲害誰不知道?


    他們頓時興奮得滿臉通紅,互相交換下熱烈的目光,爭先恐後地報出自家名號,有心急的,不等書吏動筆,自己就先拿筆寫上了。


    顧春和仔細收好名單,因笑道:“鎮上有些很不好的流言……”


    “姑娘放心,下官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通判滿臉憤然,“王爺一心為公,兩袖清風,竟有髒心爛肺的給王爺潑髒水,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勞大人了。”顧春和低頭福了福身子。


    通判忙不迭還禮,正琢磨著如何讓自家夫人和她搭上關係,卻聽她說要去灤州城,當即驚得下巴快掉地上了。


    王爺炸堤絕對是子虛烏有之事,然而堰塞湖潰堤的風險一直都在,不然王爺也不會疏散周邊的民眾了。


    這個時候她竟要去灤州,為了辟謠麽?通判目光複雜地看了顧春和一眼,少了幾分諂媚,多了幾分欽佩。


    顧春和一行逆著人群的方向不疾不徐走著,街麵上依舊有人呼朋喚友慌著往外跑,但駐足觀望的人越來越多。


    慌亂的情緒容易傳染給他人,同樣的,冷靜也是。


    “顧娘子!”有人熱情地和她打招呼,他們是灤州地動的幸存者。


    “幹什麽去啊?”顧春和笑著問。


    那幾人一提手裏的大包小包,樂得合不攏嘴,“今兒可讓我撿著便宜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抽哪門子風,大鋪子小鋪子統統大甩賣,就跟不要錢似的,還沒幾個人買,哈哈,瞧這麽多東西,還不到一貫錢呢!”


    說著,硬是把一包果子塞到她手裏。


    笑聲擴散開來,於是停下腳步的人越來越多,不知不覺中,人們似乎沒那麽恐慌了,街麵上“炸堤”的聲音也逐漸聽不到了。


    因拿著王府令牌,顧春和等人很順利進了灤州城,此時西天變得灰暗,黃昏攜著涼風颯然而至,還未看見堰塞湖的影子,遠遠就聽到了轟隆隆的水聲。


    就像從天而降的瀑布,聲音大得不正常。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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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天暗沉沉的, 繁星似的火把在河堤上閃爍,夜風卷著水腥味襲來,幾乎將明暗不定的火光吹滅。


    無數扛著沙袋的兵勇, 還有身著短衣的百姓,拚命向那轟鳴的水聲奔去。


    “讓開讓開!”一個校尉打扮的人粗聲粗氣驅趕著顧春和等人, “哪兒來的?誰讓你們上來的?”


    萱草一亮手裏的令牌,“我們是攝政王府的人,有事找王爺。這裏亂哄哄的, 怎麽回事?王爺在什麽地方?”


    一見是自己人,校尉的臉色好了許多, “別提了,北麵河堤突然潰堤, 我們忙著堵決口呢,王爺也在那裏。”


    “潰堤?”顧春和頭皮一炸,當即有些站不住了,“泄洪渠已經修好,堰塞湖情況也穩定了,這幾天也沒有下暴雨,為何突然潰堤?”


    校尉不知內情, 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叮囑他們幾句注意安全,便彎腰扛起兩包沙袋,火急火燎趕去河堤堵決口了。


    “不然我們回去吧?”萱草再次勸道, “王爺在堤上肯定忙得要死, 就是去了也沒機會說話, 再說也太危險, 若是王爺看見姑娘, 還得分出人手保護你。”


    顧春和沒有停下腳步,“我不過去,就遠遠看一眼,不然我這心總踏實不下來。”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河堤上燈火通明,一道兩丈來寬的決口橫在眾人麵前,沉重的隆隆聲中,江水橫衝直撞衝擠著決口,直撲北麵山坡。


    北麵是大片大片的農田,再過個十天半月,麥子就要成熟了。


    謝景明站在決口邊上,腳下的濁浪一個接一個撞向河堤,瘋狂地嘶吼著,恨不能把他卷進水中。


    火把熊熊燃燒著,他的眼睛灼然生光。


    大小無數石塊壘成一人多高的牆,兵勇們站在牆邊,所有人都望向了謝景明。


    顧春和看見他舉起了手。


    兵勇們同時斜著竹竿,狠狠戳進石牆的縫隙,竹竿的另一頭,架在他們的肩膀上。


    謝景明的手向下猛地一揮。


    兵勇們的喉嚨裏同時發出嘶吼,用力向上一推,石塊紛紛如雨,頃刻落進決口,緊接著,是一袋袋沙包。


    不知是不是顧春和的錯覺,水流似乎停頓了下。


    河堤上的兵勇們急速地跑動起來,沙包在人們手中傳遞著,眼看決口越來越小。


    “堵上啦!”她不由歡呼一聲。


    然而話音甫落,一道凶猛的浪頭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力,忽地衝抵過來,那麽多的沙包轉瞬間被吞噬掉,無影無蹤。


    決口再一次猙獰地張開大嘴。


    顧春和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謝景明抹了把臉,大聲說了句什麽,那些兵勇們的臉色霎時變得肅然,隨即手臂挽著手臂,腰間係著繩索,結成人牆站在決口邊上。


    “他們要幹什麽?”顧春和驚叫道,心裏卻隱隱有了猜測。


    萱草的聲音在發抖,“在等待王爺的命令……”


    謝景明望向他的兵,他的目光中透著悲壯,拱起手,衝這些兵深深一揖。


    那一排兵勇大吼一聲,縱身跳入決口。


    顧春和的心口像是被大錘重重擊了一下,隨即一股宛如暗夜般濃重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哀痛,鋪天蓋地淹沒了她。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湍急的水流就吞噬了那些兵。


    又一排兵勇手挽著手站在決口旁。


    顧春和不敢看了,緊緊閉上眼睛,河堤上的官吏、河工們也轉過頭,不忍再看。


    “別跳啦!別跳啦!”有人在喊,漸漸的,呼聲越來越高。


    然而謝景明的手還是無情地揮了下去,強勁的浪頭打過來,頃刻就看不見那些人的影子了。


    河堤上死一般的寂靜。


    “出來了!”萱草突然大叫一聲。


    急流中,兵勇們奮力從水中冒出頭,仍是手挽著手,竭盡全力站直身子與洪水對抗著。


    第三排兵跳了下去,接著,是第四排……


    “拉緊繩子!”謝景明大吼,“下沙包,快!快!”


    一瞬間河堤上又活了過來,所有人都快速奔跑,大聲喊著號子,無數沙包紛紛如落雨般拋進兵勇身後的決口。


    不知什麽時候臉上已全是淚水,顧春和轉過身,默默走下河堤。


    她低聲吩咐萱草,“多找幾個說書的,唱蓮花落的人來,把今天的事編成書,茶肆酒樓裏,讓他們多傳唱傳唱。”


    “找他們幹嘛?下九流說的話又傳不到官家耳朵裏。”萱草不太明白,“王爺回京,肯定會把所有事情稟告官家,再說河堤上還有好些官差在,別人不知道,他們還看不見嗎?”


    “不是為了向官家請功,你想,用邊防軍堵決口,這事以前有過嗎?”


    萱草搖搖頭。


    “我就怕有人拿此事彈劾王爺,更怕有人借機生事,說王爺用將士們的命買好名聲。所有人都知道王爺最大的依仗就是邊防軍,如果邊防軍因此不信任王爺,或者對王爺的威儀產生懷疑……”


    顧春和深深歎息一聲,“所以一定要讓大家知道,今天的形勢是多麽危急,王爺也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萱草恍若大悟,“這個好說,我去辦!”


    “再找幾個懂行的工部官差問問,為什麽用人堵決口。”顧春和追了一句,“王爺把那些兵看得眼珠子似的寶貴,絕不會讓他們做無謂的犧牲。”


    下山的時候,她們迎麵碰上了許遠。


    萱草抓著他問決堤的原因。


    許遠答道:“河工裏頭排查出來七個,摁住六個,剩下一個,炸藥綁在身上,一看逃不掉,就直接炸堤了。”


    他的聲音毫無起伏,臉上也沒什麽表情,看起來雲淡風輕的,似乎剛才經曆的不過一場小打小鬧而已。


    可他身上好幾處掛了彩,血水滲透青布短打,大片大片的紅,襯著他慘白的臉,顯得有些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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