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他也受了傷,可想當時的情況有多麽危急慘烈。


    一個就有這麽大的威力,若是七個,任憑多少邊防軍填下去,也堵不上這個決口了。


    “萬幸的是兩條泄洪渠都提前挖好了,水位下降不少,而且北麵地廣人稀,不像南麵密密匝匝全是城鎮村子。”


    許遠長長籲出口氣,語氣很複雜,說不清是慶幸,還是鬧心。


    顧春和小聲問他,“有那六個人的口供,能不能給太子定罪?”


    許遠猶豫了下,模棱兩可說:“還好。”


    顧春和一怔,還好?這什麽意思?


    再問,許遠卻不肯說了。顧春和隻好憂心忡忡下了山,此時已是夜半,出城自是不可能的了,便住進了謝景明的大帳。


    “灤州在堰塞湖南麵,這回倒不用擔心被淹。姑娘早些歇息,這陣子就沒見你睡過踏實覺,好容易養起來的肉,又瘦沒了。”萱草幫著收拾好床鋪,自去外帳守著了。


    顧春和暈沉沉地躺在席子上,身體極度的疲勞,可根本無法入睡。腦子裏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


    一聲夜鳥的啼叫,一個石子的滾動,她都會心顫肉跳,立刻驚醒。


    因此謝景明一踏進帳子,她立刻就察覺到了。


    天光蒙蒙發亮,黎明的曙光揭開夜幕的黑紗,他的輪廓朦朦朧朧顯現在青白的光線中,那雙如暗湖般幽深的眼睛,散發著不可思議的光澤。


    就像暗夜中的星。


    顧春和用手指一點點描繪著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一股又甜又酸的滋味不住翻騰著,有無數話想和他說,可一個字也沒有,隻用力抱緊他,使勁貼住他的身體,感受著他的存在。


    謝景明同樣抱緊了她,那充滿男性力量的,又硬又堅實的臂彎,抱得顧春和從身體疼到心裏。


    雖然痛,可這種痛楚帶著滿足的歡樂,他好好的,沒有受傷,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呢?


    顧春和輕聲說:“吃過飯沒有?想吃什麽?這裏備了點心,你先墊一口,我去給你下碗麵。”


    “這些事有別人幹,你過來。”謝景明翻身躺下,手還拉著她不放,“為什麽不聽話,明知道危險還往這裏跑?這是堵上了,萬一——”


    “我要跟你在一起!”顧春和打斷他的話,“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謝景明的笑漸漸融在臉上,他看著那雙眼睛,眷戀、喜悅、羞澀……,如果說人世間是美好的,那一定是因為有這些情感在。


    “決定了?永遠跟在我身邊,永遠不離開?”


    “嗯。”


    “你要想明白,一旦把手放進我的掌心,我就絕不會放開,生也好,死也罷,你都別想再掙脫。”


    顧春和用力點頭,緊握著他的手。


    他心跳得厲害,微微震動著她的胸膛。


    一束束陽光從窗子裏照進來,噴射出燦爛而耀眼的火花,映得帳篷裏金燦燦的。


    帳外傳來兵戈撞擊馬刺的聲音,有人在走動,伴著陣陣換防的呼喝聲,軍營開始熱鬧起來。


    “你還回堤壩上嗎?”顧春和問。


    “不了。”謝景明說,“決口合攏,目前堰塞湖情況穩定,灤州城能清理的也都清理得差不多,剩下的就是重建,這些交給當地官員辦就好。我琢磨著,過幾天就該回京複命了。”


    “太子這回逃不掉了吧?”


    “不好說,那七個人都是死士,牙齒裏藏了毒藥,剩下的六個,四個死了,兩個昏迷不醒,看樣子也沒多少醒來的可能,口供怕是拿不到。”


    這下可有點麻煩,沒有確鑿的證據,就沒辦法治太子的罪。


    顧春和的小臉皺了起來,“難道要吃個啞巴虧?”


    “怎麽可能!”謝景明笑了笑,那笑容多少帶著森森的冷意,“折了我十幾個的兵,他還想全身而退?我可是要千百倍的找回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6-09 22:21:36~2022-06-14 22:16: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半城 4瓶;麵膜給你笑掉 2瓶;石器時代72444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8章


    金風乍起, 天氣漸漸涼爽起來,呱噪的蟬聲也逐漸聽不到了。


    邊防軍已從灤州城撤了出來,餘下事宜, 諸如民房重建、道路整修、修渠築堤等,謝景明都交給了當地官府去辦。


    河北東路的這些官跟著攝政王忙活兩個多月下來, 早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那是絲毫不敢懈怠。沒有餓死人,沒有生亂子, 沒有瘟疫流行,沒有災民的怨聲載道, 更是贏得了民眾的好口碑,簡直是大周朝賑濟的典範。


    攝政王說了, 隻要經辦過灤州賑濟的差事,有一個算一個,都給大家夥請功!


    此話一出,整個灤州官場都沸騰起來了——攝政王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他說請功,那朝廷一定會有封賞!


    而且這些官兒還有自己的小九九。


    隨著老相國的倒台,太子的勢力大不如前, 甚至不知何時起, 一個耐人尋味的消息在官場悄悄傳開:太子以身體不適需要靜養為由,卸了監國的差事,隻窩在東宮閉門不出。


    是自願, 還是被迫, 誰也說不好。


    再看攝政王, 一手掌兵權, 一手握政績, 官場民間的聲望是與日俱增。


    饒是腦瓜子不靈光的人也能琢磨出點意思來!


    能得未來的官家一句嘉獎,今後的仕途便可想而知了。


    因此那些人一商量,連感謝帶表忠心,準備了十來桌酒席給攝政王餞行——當然不敢再用山珍海味,食材皆是市麵上常見的菜蔬,隻在烹飪做法上花了無數心思。


    然而等知州大人登門拜訪時,攝政王卻病了,他連大門都沒能進去。


    知州有點懵。


    恰好顧春和在門口下了轎,見他左顧右望,徘徊不前的,暗暗問過門房來由,因與知州解釋:“這陣子又是賑濟,又是泄洪的,要緊事一件接著一件,樁樁件件都離不開他,他性子又要強,再苦再累都咬牙硬挺著。”


    “終是安定下來,一直繃著的那根弦驀地鬆了,積攢的疲憊傷痛也一下子爆發了。”顧春和不住歎氣,提了提手中的藥包,“偏生不愛吃藥,愣說自己沒病,身邊的人稍勸一句,就惹來他一頓大罵,逼得我不得不親自給他拿藥、煎藥。”


    如此說來,倒不是攝政王有意為難他。


    知州鬆了口氣,不由就帶了點謙恭的笑,“依姑娘之見,這席麵是不是等王爺好了……”


    “還是省了吧。王爺早就說過,沒有百姓們吃糠咽菜,當官的飫甘饜肥的道理。好容易才穩定好災民的情緒,千萬不能刺激他們。”


    “是是是。”知州應道,頓了頓,又說,“知道王爺崖岸高俊,我們隻準備了幾樣時令鮮蔬,鯉魚河蝦而已,都是我們灤州的土特產,不值什麽錢。”


    顧春和立時明白他言下之意,笑著說:“大人放心,此番心意我定會轉達給王爺。”


    “有勞姑娘。”知州微微躬身,顧春和見狀,忙福福身子還了一禮,不想那知州拱手作揖,口中喃喃:“不敢,不敢……”


    他如此謙恭,倒讓顧春和有些無措。


    稍停平複了下,她上前一步,低聲道:“大人,關於堰塞湖決堤的案子,案犯物證被王爺拿了個正著,想來用不了多久,幕後之人就會捉拿歸案。這案子勢必會呈報禦前,少不了灤州當地的證詞,到時候請大人務必撥冗寫一本奏章。”


    知州一聽,謔,這可是絕佳的擁立機會啊!頓時提足了精神,“此乃我等分內之事,我馬上聯係諸位同僚,聯名上折子。哼,炸堤毀城的事都幹得出來,簡直喪心病狂!管他哪個大人物,這回非叫他以死謝罪不可!”


    顧春和微微頷首一笑,提裙邁進門檻。


    兩個總角小廝坐在廊下煎藥,滿院子彌漫著藥香,再加上愁眉苦臉不斷唉聲歎氣的長隨,倒頗有幾分主人家病重的意思了。


    屋裏,謝景明斜斜靠坐在窗前的大塌上,手裏拿著本書,發髻半散,一身果灰色的交領直綴,沒有係腰帶,領口鬆鬆散散的耷拉下來,大半鎖骨都露了出來。


    有風徐來,散落的頭發飄起,又落下,不顯淩亂,反而憑添幾分自然隨性。


    看他這幅樣子,顧春和耐不住笑了下。


    “你笑什麽?”謝景明把書扔到一旁。


    “想起第一次見你時的樣子,給人感覺就像冰天雪地裏暗藍色的湖,高貴,沉靜,冷冽,高不可攀,不可靠近。”顧春和慢慢坐在他身邊。


    謝景明湊過來,他的唇,幾乎貼著顧春和的唇說話,“現在呢?還冷不冷,有沒有靠近多一點?”


    顧春和失笑,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輕輕向後推,“那時怎麽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你以這幅慵懶的姿態出現在我麵前。”


    謝景明吻了吻她的手指,“怎麽也想不到的人應該是我,總是低著頭走在人群最後頭,那個愛哭愛道歉的怯弱的小丫頭,也能獨當一麵了。”


    “我才沒有整天哭來哭去的,就那麽幾次,不巧全被你看了去。”


    “好好,是我說錯了話,這杯茶算作我的賠禮,好不好?”


    顧春和從他手裏接過茶杯,淺淺啜了口,把在門口遇見知州的事細細講了,末了道:“按你之前的謀劃,咱們已是放出了風,端看太子上不上鉤了。”


    炸堤的人不愧是死士,一共七個,竟一個活口都沒留下,現今他們是既沒有人證,也沒有口供,隻有寥寥無幾的火/藥,根本無法給太子定罪。


    因此謝景明放了煙霧彈出去,聲稱犯人落網,證據確鑿,迷惑太子自亂陣腳。


    “會的。”謝景明漫不經心地說,“能做出炸堤這個決定,說明他已經狗急跳牆了。謝元祐那人,忒自負,又莽撞,順風順水的時候,尚能摁著性子,維持住幾分太子的體麵尊貴。一旦陷入困境,立馬原形畢露,不知道會做出什麽驚天舉動來。”


    正說著話,許遠隔著窗子請示,“郎主,東西收拾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謝景明“嗯”了聲,手背輕柔地滑過顧春和的臉頰,聲音低柔,“我先走了,過幾天你坐我的親王車輦出城,這些侍衛都留給你,薊州悄悄換車,許清在那邊。”


    又要分開了,顧春和隻覺心口一陣發酸,忙低頭掩飾過去淚意,再抬頭,仍是笑盈盈的。


    “人家記下啦,你都說了八百遍,聽得我耳朵都要起繭子。”她嘟著嘴說,“到了京城,不要回府,先住到城郊的溫泉山莊,等宮裏的事情落定了再說,對不對?”


    謝景明重重握了下她的手,翻身下地,隨許遠悄然離去了。


    十天過後,攝政王的車駕正式啟程。


    攝政王謝絕一切餞行宴席,也沒有和灤州的官員們打照麵,從院門出來,就直接上了車駕。


    許是大病初愈的原因,攝政王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且王府侍衛裏三層外三層護著他,莫說一睹王爺的姿容,就是身形都看不大清。


    著實讓送別的老百姓失望。


    也有想瞧王府美人絕世容顏的。經過這些天各種添油加醋的渲染,貧寒女子與高貴王爺的愛情故事,成了九曲十八彎的話本子,街頭巷尾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了。


    能引得當朝攝政王折腰的女人,自然引起無數人的好奇。


    可惜佳人一直陪在王爺身邊,他們隻能遠遠瞧個影子。然而與大鬥篷裹身的攝政王不同,美人纖腰楚楚,柔橈輕曼,單一個背影,就引人無數遐想。


    燈下看秀玉,月下看美人,不外乎這個道理。


    此時顧春和還不知道,她人還沒回京呢,豔絕天下的名頭就先一步傳回了京城,經過好事者的口口相傳,未來官家還沒確定是誰呢,“寵妃”的帽子就先扣在了她的腦袋上。


    同時,灤州數萬百姓淚別攝政王,在長亭邊久久不肯離去的事情,也傳到了太子的耳朵裏。


    弄得謝元祐又驚又疑,既擔心十七叔得了百官的擁戴,又害怕父皇發作自己,整日坐臥不寧心神不定的,往往迷迷糊糊剛睡著,就猛然驚醒,大叫救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表姑娘不想攀高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瓜子和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瓜子和茶並收藏表姑娘不想攀高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