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蓉不同時期出現在不同舞台的照片,開個人演奏會的錄影,在真人秀裏出演的片段……一一通過投影在白牆上出現。


    看著看著,袁爾陽的眼睛就濕了。


    抹了一把眼淚後,袁爾陽看到某個片段,卻是又笑了。


    那是真人秀的時候,他們在某個古鎮裏行走,袁爾陽給她買橘子,她不肯吃,要讓袁爾陽先“試毒”。


    袁爾陽嚐過後騙她說不酸,夏蓉這才肯吃,哪吃那橘子把她牙都快酸倒,當即招呼了袁爾陽一記拳頭,卻被袁爾陽握住手偷親了一口。


    大屏幕上,夕陽下夏蓉羞澀的臉被照得紅彤彤的,美得嬌俏、格外惹人憐愛。


    可是這樣的笑容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想到這裏,袁爾陽臉上的笑容不見,終於又落下了眼淚。


    就這樣,屏幕一直播放了半個小時,袁爾陽也癡癡地看了半個小時,期間哭了又笑、又笑了又哭,他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


    到了下一刻,屏幕畫麵驟變——


    夏蓉躺在血泊的樣子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袁爾陽立刻後退,後背重重撞上桌子,他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鋼琴曲還在繼續,他不想看,轉過了頭,可投影跟著轉動,這回在他麵前擺放的是夏蓉屍體在解剖台上被切了“y”字型的樣子。


    鏡頭繼續給特寫,她緊閉的眼睛、再也不會張開的唇、再也不會彈琴的灰白色手指……


    再接下來是她被掏下來的,泡在福爾馬林裏的心髒、肝髒、腎髒……


    “嘔——”


    袁爾陽終於開始忍不住幹嘔。


    許辭拿起麥克風在這個時候冷酷地開口:“你縱容孔大同留下……他在屋子裏住了那麽久,都沒有對夏蓉做什麽,你就以為他始終不會做什麽,是嗎?這是你的僥幸心理?


    “可你知不知道夏蓉被他砍了多少刀?38刀。整整38刀。


    “你又知不知道,他強|暴了夏蓉的屍體。她身下的撕裂傷又有多嚴重……”


    “別說了!別說了!他媽的閉嘴!”袁爾陽驟然嘶吼出聲。


    “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殺了夏蓉,你把完全無法反抗的夏蓉獻給了孔大同。”


    許辭道,“你想她走在她喜歡的鋼琴聲中。這其實是你的心願對嗎?按照你的預想,也許那會兒夏蓉還沒有完全死透,她的大腦也許還有知覺……那麽你明白嗎?她或許知道自己受到了怎樣的侵害。她隻能眼睜睜看著、感受著,可完全無力阻止”


    “我讓你閉嘴!!!”


    “我來告訴你,那38刀分別劃在哪裏。她左邊第一根肋骨下方有一刀,傷口長達十厘米。那個地方,你曾經吻過嗎?曾動情地觸碰過,對嗎?


    “她的腹部的傷口最長,有二十厘米。不過因為那個時候已經出現了屍僵,傷口不算深……你知道什麽叫屍僵嗎?


    “屍體已經出現了屍僵,可她身下的撕裂傷卻如此嚴重……那麽你能認識到,你深愛的夏蓉遭受了多麽嚴重的侵害嗎?”


    “對了,聽說你喜歡她的眼睛?要不要讓我告訴你,屍檢的時候,有一隻蛆蟲從她的眼睛爬了出來。她的眼皮現在輕輕一碰,就可以碎掉……


    “夏蓉真是太可憐了。不過沒關係,等凶案結束,我們會把她的髒器一一放回原位,然後將她被切開的身體重新縫合,你對縫合的針法有沒有要求——”


    “你他媽閉嘴!閉嘴!!!別說了!!!!”


    袁爾陽雙手握成拳,不斷地砸向地麵,不多時就砸得滿手都是血。


    “你愛她。”許辭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那你為什麽要殺她?”


    “我……我……因為我愛她!我要跟別人結婚!我必須要和別人結婚,不然袁家會完蛋,我會失去一切……


    “可我不想失去夏蓉。我不要失去我和她的婚姻。我不要離婚,我隻想殺了她。這樣她從生到死都隻屬於我。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


    “你們滿意了嗎??!!”


    淚流滿麵、幾近崩潰之際,袁爾陽忽然又笑了。他跪坐在地上,彎腰笑了很久,然後說:“其實我是為她好。她離了我就不能活了。她沒有生活常識,連怎麽交水電費都不知道。她連泡麵都沒自己泡過!她什麽都不會……她一個人怎麽活?


    “她死了才好。不然她一個人……太可憐了。我一想到我跟別人結婚後,她隻能孤零零一個人守在那棟空蕩蕩的房子裏,我就心痛難忍。我舍不得……我舍不得讓她麵臨那種局麵。我隻能殺了她!


    “我是為了她好……我這是在照顧她……”


    “當然,我也是為了我自己好。我媽說得對,顏巧巧說得對,所有人都說得對,我被夏蓉絆住了。我這輩子都被所謂的情情愛愛絆住了!她是我的軟肋,她在拖我的後腿。沒有了她……我才能過上更好的人生!


    “佛家、佛家說得好啊,‘斷愛近涅槃’!,斷愛、殺妻……我這是涅槃、這是成佛的做法!哈哈哈……我斬斷了心裏所有的癡纏,我親自拔掉我骨肉裏的軟肋……


    “這樣以後,我不會有任何羈絆、任何弱點了……我可以更好。袁家可以更好。


    “夏蓉一死,再也沒有人能夠困住我了。”


    第58章


    審訊室內, 投影儀關閉,光幕暗下,明亮的日光燈打下來, 袁爾陽狼狽不堪的樣子再也無所遁形, 如同他的犯下的罪一樣, 徹底大白於天下。


    袁爾陽依然跪坐在地, 眼淚鼻涕都湧了出來,嘶吼著說出那些話後, 他幾乎哀哀欲絕, 腦子揮之不去的是夏蓉的屍體、一刀一刀的創口、以及那些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髒器……即便回過神來, 剛才自己把不該說的全部說了, 他也沒有力氣再去多思考什麽。


    祁臧一言不發看了袁爾陽許久, 等他回過神來,接過許辭手裏的麥克開口:“或許在青蔥歲月裏,你真的愛過夏蓉,不過自從你第一次嚐試控製她開始, 這份愛已經變質了。


    “你這不是在愛人,你是在養寵物……不,你比養寵物還不如,你是從森林捕獲了一隻野獸,你拔掉它的牙齒, 砍斷了它的利爪, 讓它無法獨立生存, 隻能依賴你而活。在你高興如意的時候, 你可以無窮盡地對它釋放你的耐心, 把好吃好玩的全部雙手奉上, 但一旦你不如意了, 你會毫不猶豫地拋棄它,因為它會拖你的後腿……


    “可你沒有想過,如果當初你沒有去掉它的爪牙,其實它也是可以幫你趕走想要破壞你生活的‘怪物’。


    “在你將它改變的時候,它已經不是最初你愛上的模樣。那麽這份愛當然也會隨之變化。所以,曾經可以為了她去死的你,如今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她。等待法律的製裁吧,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審訊暫時中止,祁臧先開車送許辭回自己的公寓。


    他倒是還得返回市局。袁爾陽目前隻是承認了他有故意殺人的想法,但對於一些作案細節,還需要他進一步交代。


    隻不過他現在的狀態並不適合繼續接受審訊。所以祁臧給了他一些緩衝時間。順便,利用這段時間,他送許辭回去。


    車開到大樓下停下來,許辭沒有立刻解開安全帶上樓,似乎有些發怔。祁臧問他:“在想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你跟袁爾陽說的那番話,讓我想到了一首詩。”許辭想了想,又補充道,“很理想化的一首詩。”


    祁臧道:“讓我猜一猜……是不是《致橡樹》?”


    許辭頗為詫異地看他一眼,旋即點點頭。


    緊接著就聽見祁臧念了這首詩:“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像刀,像劍,也像戟;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沉重的歎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將目光放在許辭身上,祁臧語調沉沉地念了詩文的最後一句:“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裏:愛——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聞言,許辭手放在坐墊上,不覺用力捏緊了坐墊,他回看祁臧,眉頭不由皺起來。“祁臧,我——”


    “你先下去吧。早點睡。不用等我什麽的。”祁臧道。


    停頓三秒後,許辭終究點點頭,下了車。“路上慢點開。”


    “好。再見。”祁臧朝他揮揮手,打方向盤,調轉車頭,再回市局。


    ·


    夜已深。審訊室內,麵對著勉強恢複過來的袁爾陽,祁臧不疾不徐地將問題一個個拋出來。此刻袁爾陽已不得不配合,將所有作案過程全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末了他歎出一口氣:“我原本以為……我做得天衣無縫,沒有人能夠發現的。她練鋼琴各種熬夜、以至於心梗猝死……本該是這樣的。那天早上,我趕過去,看到孔大同做了那些……我氣得渾身發抖。可另一方麵我又趕到慶幸。這樣一來,凶手肯定會被當做孔大同,而不是我。


    “是我錯了。他的所作所為,反而會把一切往凶案上引……是我引狼入室。無論從哪方麵來說,都是我引狼入室。”


    其實袁爾陽說的不錯。


    如果不是孔大同對屍體做了那些事,很可能這件事會被當做單純的猝死來對待。不深入調查夏蓉,根本發現不了問題。


    那樣袁爾陽很可能會逃脫製裁。


    然而祁臧卻開口:“但如果不是孔大同,你也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無法輕易被夏蓉發現的地方放音響和電腦。而且,如果不是他在家裏弄出的動靜讓夏蓉進一步神經衰弱,她也不會被輕易嚇死。你想利用孔大同,最終也因為他暴露了罪行。這不叫你運氣不好、或者掉以輕心。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是……是……”袁爾陽苦笑,“天網恢恢……哈……”


    祁臧問他:“從你剛才的口供來看,你清楚地知道‘意念自殺’這個概念。你是怎麽知道的?”


    “夏蓉從高中開始就經常看心理醫生。我一開始確實是出於對她的照顧,想跟著了解一下,這樣一旦她有什麽問題,我也能及時發現。沒想到後來……”袁爾陽擺擺頭,“沒想到這給了我靈感,教會我怎麽控製夏蓉,甚至殺了她。”


    “那麽,怎麽應付警方,有人教你嗎?”祁臧問他,“是你提前谘詢過律師,這才咬死不開口,非要說自己是過失傷人的?”


    “我來這裏之前,夏蓉一個師弟正好來我家做客。我跟他說,我絕對沒問題,不會坐牢。他卻說這案子落在你祁警官手裏,我就懸了。是他跟我說,隻要我咬死不承認,你們就不會拿我有辦法……”


    “夏蓉的師弟?是誰?”聽到這裏,祁臧迅速皺眉。


    他的腦中立刻浮現出了照片上那個和許辭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少年。


    袁爾陽低著頭,一臉頹唐與懊喪。並不知道祁臧為什麽會對這個問題感興趣,他倒也開了口:“我也不太了解他。這兩年其實夏蓉跟他聯係也少了,畢竟她這兩年被我……我隻知道他叫井望雲,之前一直和夏蓉一起跟著曾成華學琴,後來心髒不好,去了美國治療。”


    祁臧霍然起身。“你說他叫什麽?”


    袁爾陽幾乎被祁臧的舉動嚇一跳。


    猛地抬起頭,對上祁臧極深極沉的目光,袁爾陽咽口唾沫,道:“他姓井,叫井望雲。”


    祁臧的反應實在有些反常。


    旁邊負責記錄的柏姝薇都不免覺得驚詫。


    驚詫過後,她小心翼翼拉了一下祁臧的衣袖,提醒道:“那個,老大……”


    祁臧的臉色沉得可怕。


    過了好一會兒,他陰沉的臉似乎才總算緩和些許。


    重新坐下來,他看向袁爾陽。“告訴我你所知道的關於井望雲的一切。另外,他還有沒有說過什麽別的話?任何你覺得奇怪的、重要的話,全部告訴我。”


    “他……是有一句話挺奇怪的。”袁爾陽道,“他問過我,如果有一天我醒過來,發現自己的人生徹底被另一個人取代了,我該如何自處……我沒聽懂這話是什麽意思,覺得挺奇怪的。其他也就沒什麽了……我跟他真的不熟。關於他的事,你不如去問曾成華。”


    此時此刻,祁臧那間高級公寓內。


    許辭正抱著一杯熱茶坐在窗邊。


    此地離市局不算遠,遙遙可見那棟還亮著燈的建築。


    再遠一些的地方,是許辭那另一間不為人知的小公寓。


    這是個晴朗的夜晚,星子點綴在漆黑的夜幕中,一輪明月高垂,月華如薄紗般傾瀉而下。


    這不免讓許辭想到了那日琴房裏,井望雲彈奏的一曲《月光》。


    “許辭……我現在該這麽稱呼你,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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