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許辭的頭發有些濕了,臉像是被雨水洗過,更顯蒼白。


    從駕駛座上側頭瞥見他的側影,祁臧皺眉:“冷不冷?我開空調?”


    “不用。”許辭道。


    “那我們……直接回我的公寓?最近你身份比較敏感,回高管公寓可能不合適。對了,林景同那邊——”


    許辭打斷祁臧的話。“嗯。回你那邊吧。不過中途先去趟超市吧。我想買點菜。”


    “買菜?想自己做飯?好好休息吧。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祁臧道,“回家吧。我來做飯。或者我們叫外賣。總之,我今天得陪你好好聊一聊。最近也是事情太多,我們其實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談清楚。”


    許辭側過頭來,淡淡笑著看向他:“不會。做菜對我來說,是一件放鬆的事情。你想吃什麽?”


    祁臧看他一眼,道:“你做你喜歡的就行。不用管我。”


    許辭盯著他的眼睛,搖搖頭道:“你直接報菜名吧。我隻是想盡可能地對你好一點。”


    想要抓緊時間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


    經曆了祁臧差點死在自己麵前的事,許辭覺得自己想通了。


    他不該繼續推開祁臧。他不如在還能對他好的時間裏,盡量地對他好一些,他可以讓這段時光變得甜蜜,不至於留下遺憾。


    副駕駛座上,許辭的目光又出現片刻的怔忡。


    駕駛座上祁臧也緊緊皺起了眉。


    在他看來,按理許辭這話應該是很動聽的。


    祁臧覺得自己早該因為這句話高興到天上去。


    可他敏銳地發現許辭的情緒很不對勁。把他這話話仔細琢磨下去,也越琢磨越不對勁。


    竭力把皺起的眉頭鬆開,祁臧故作調侃。“對我好又不用急於一時。你最近特別忙,這點我知道。我呢,是想讓你好好休息的。你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對我好呢。你要是嫌棄我做飯難吃,那你可以給我做一輩子的飯。我可是不嫌多。嗯,當然,不能光我占便宜。其他家務活,我都包了。”


    過了好一會兒,許辭看向窗外。“嗯。你說得對。我隻是覺得……因為八年前的事情,對你有虧欠,想做些彌補。”


    “許辭。八年前的事情,我不要你彌補。你別為了未來的什麽事情彌補我就行。”祁臧的語氣終究變得嚴肅起來,“你沒有什麽瞞著我的事情吧?你……不如你告訴我,你到底是為了什麽跟我在一起的?”


    聞言,許辭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祁臧也跟著沉默下來。


    也不知道為什麽,祁臧感覺到了緊張,握住方向盤的兩隻手的掌心都不由滲出了汗。


    車在郊區行進,綠樹、雨水在一片空曠裏倒推。


    直到祁臧感覺自己等了一個世紀,他感到許辭伸出手來,把手掌貼在了自己的側臉上。


    然後許辭開口,淡淡笑道:“跟你在一起,還有什麽別的原因?臧哥,我選擇跟你在一起,當然隻是因為我愛你。”


    悍馬車立刻在雨水中開了一個s型。


    車內傳來許辭的一聲輕笑。“你開車技術果然不行。”


    “誒小辭——”


    “祁大隊長,好好開車吧。”


    第95章


    晚上, 祁臧與許辭在小公寓內吃起了晚餐。


    許辭做的這頓飯頗為豐盛,油燜大蝦,用蟶子、扇貝、鮑魚一起做的撈汁海鮮鍋, 清炒西藍花,再加一個涼拌冰草。


    吃完飯, 許辭看了一眼時間。“其實我們老這麽晚吃飯也不太好。以後要提早一點。”


    “沒事兒。吃完去健身房練練。”祁臧道。


    “畢竟還是不利於養身的。”許辭看向祁臧,想到什麽後, 淡淡一笑,“我們都不是什麽小年輕了,還是得注意一下。”


    祁臧也笑了。“嗯。你列個時間表, 盡量都按你的計劃來。不過——”


    “嗯?不過什麽?”


    “不過我看著你始終還是八年前的樣子。”


    祁臧笑著說完這句話, 起身收拾碗筷, 又聽見許辭問:“少貧。話說回來……你最近估計是沒法按時間表來了。那案子還沒有頭緒?”


    祁臧想到什麽, 表情變得有些嚴肅。


    他把瓷碗、盤子裏的碎渣清理掉,再把它們一一裝進洗碗機,開口道:“鎖定凶手有些難。現目前倒是有了一部分關於凶手的畫像和側寫——”


    察覺到祁臧話裏的遲疑,許辭走過去問他:“怎麽了?”


    祁臧沒瞞著許辭, 把相關事宜都毫無保留地講了出來,然後他合上洗碗機的櫃門, 按下開關。


    洗碗機“哐哧哐哧”運作的噪音有些明顯,他便帶著許辭走到客廳, 再從冰箱裏拿出兩瓶礦泉水, 兩人一起坐到了沙發上。


    聽到祁臧那話後, 許辭始終沉默不語。


    祁臧看了他半晌, 道:“之前有件事, 我一直沒對你講。我在想, 你不告訴我, 一定有你的理由。但現在或許到了我們談談這件事的時候了。”


    “什麽事?”許辭問他。


    祁臧先反問:“還記得袁爾陽和夏蓉嗎?”


    許辭點頭。


    祁臧道:“當時我們去拜訪過夏蓉的鋼琴老師。我在他家看到一張照片。那裏有個跟你長得很的人,也在跟著那位老師學琴。當時那位老師並沒有說他的姓名。但後來……袁爾陽在審訊室告訴我,夏蓉的這個師弟,叫做井望雲。”


    觀察著許辭的表情,祁臧停頓片刻,又道:“同名同姓確實存在可能。可那個人長得偏偏與八年前的你很像,這就很奇怪了。”


    “所以你懷疑你什麽?”許辭問他。


    “我在想這回的人,會不會就是照片上那個井望雲。”祁臧問許辭,“可如果他是井望雲,你又是誰?”


    許辭仍是不語,祁臧傾身上前,盯住他的眼睛。“你之前說有家事瞞著我。你說那件事讓你反思過自己的決定……那麽我現在想問你,這件家事,跟井望雲有關嗎?


    “小辭,當時在那位老師的家中,你去單獨見了那個彈琴的人。見完他之後,你忽然告訴我,你對我從來沒有動過心。這兩件事之間,又是不是存在某種關聯?”


    祁臧一下子拋出了很多問題。


    這些問題都跟與許辭從前模樣長得十分相似的井望雲有關。


    但他換來的是許辭一個搖頭。


    隻聽許辭道:“不,臧哥,你說的那個井望雲,我並不認識。”


    祁臧的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


    淺歎了一口氣,他道:“小辭,我覺得這回的案子非常蹊蹺。它多半還跟四色花有關聯。這種情況下,線索指向一個與你很相似的人……這無疑是有問題的。我擔心有人想嫁禍你。”


    聽到這話,許辭倒是朝他淡淡一笑。“你就一點不懷疑我?”


    祁臧道:“我懷疑你什麽?你平白無故為什麽要去殺一個出家了十幾年的師太?”


    沉默了許久,許辭看向祁臧。“臧哥,我來幫你理一下我的事。八年前,我眼睜睜看著隊友們犧牲,並從山櫻嘴裏得知我們內部有問題,我那會兒情緒控製出了問題,整個人被負麵情緒影響,於是不願意回原來的隊伍,而是選擇了詐死。


    “後來我情緒穩定下來,還是聯係了劉副廳。可他告訴我,有專案組來查我。他們發現了我泄露情報的證據。所以我更不敢回去了。我斷定內部有問題,被背叛、大仇未報、眼看著那麽多隊友犧牲,心裏壓抑到極致……我那會兒整個心態崩塌,連劉副廳都沒支會,隻通過謝黎明的幫忙跑到了美國去。


    “在那邊待了一年多的時間,我回國,在謝黎明托人引薦的情況下,去了清豐集團內控部門當部門經理,後來升到副總監、總監……在那期間,其實我一直與劉副廳處於切斷聯係的狀態。我心態失衡,想通過自己的方式複仇,而不是通過警方。直到兩年前,劉副廳找到我,我才有了轉變。”


    祁臧點點頭,聲音有些沙啞。“嗯。這些我知道。”


    許辭道:“但很多細節,你是不知道的。現在你明白了,我進入清豐集團這件事,不是劉副廳安排的。試圖通過清豐集團找到四色花罪證、最終為父母報仇,這些都是我的個人行為,沒有經過上級同意。我從頭到尾瞞著劉副廳。他根本不知道,我已經改名換姓、甚至改變了容貌,成了清豐集團的謝橋。


    “他剛認出我、找到我的時候,非常憤怒。我私自切斷聯係,私自行動……這些都是嚴重違反紀律的行為。


    “我幹出這種事,根本沒資格再當警察。所以劉副廳其實是想開除我的。他讓我當他的線人——


    “我是他的線人,而不是臥底。我在他眼裏,早就已經沒有當警察的資格了。”


    明顯感覺到許辭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都是顫抖的,祁臧緊緊握住他的手。“可是他最終沒有開除你,對嗎?”


    “那隻是因為調查清豐集團的優先級,遠遠超過處罰我。所以,隻是還沒有到清算我罪過的時候而已。你看……”


    倏地,許辭自嘲般笑了一下,聲音有些沙啞地說道,“我當時還跟你說什麽,任務完成後,我會當你的領導,都是玩笑話而已。我哪裏能當你領導?我可能根本再也當不了警察了。”


    “小辭——”


    看著祁臧有些著急的表情,許辭搖搖頭,再道:“這件事確實是我的問題。就像我跟你說過的那樣,我固執得要死,一旦決定什麽,我誰都不理會。那是我性格裏麵很差勁的地方。總之,當年做出那種選擇,算是我意氣用事。所以現在我並沒有埋怨誰。


    “我一直和劉副廳保持單線聯係,基於我們內部也許存在叛徒的可能,他沒法把我的存在公之於眾,當然也沒法跟領導們一起針對我的情況進行討論、定一個公允的關於我的處理方式。


    “所以,針對我的處置也就一直拖延了下來。以至於我現在勉強還算是個警察,沒有被真正開除。”


    “可這次你立了大功。他們會考慮進去的。我想這也是劉副廳在幫你。對麽?”祁臧道,“這次要不是你,會有多少人遭受損失?”


    “是非功過,以後讓上麵定奪吧。總之……繼續說回我和劉副廳見麵的時候吧。其實那會兒我猶豫了很久。我麵對的敵人確實強大,我一個人很難獨自完成複仇。就算找到清豐、找到四色花的罪證,最終我恐怕還是得通過警方去處理。那我不如和劉副廳合作。隻是……”


    許辭輕輕呼出一口氣,“臧哥,其實我有好幾個仇人,林懷宇當然算一個……四色花裏欺辱我媽的、殺了她、還有殺了我爸的,如果這三者不是同一個人的話,我總共有四個仇人。”


    擰開礦泉水瓶喝了很大一口,許辭再繼續道:“劉副廳找我的時候,已經在負責經偵了,他主要是想先從打擊經濟犯罪的角度去清算清豐集團。


    “在那種情況下,清豐集團暴雷、林懷宇落網的那一刻,的確算是我向林懷宇報仇成功的那一刻。四色花主體卻還遠在東南亞。它和清豐之間的聯係很容易就能切斷,到時候殺了我爸媽的殺手還是相安無事,而與此同時,四色花恐怕很容易查到我身上有問題。


    “所以,一旦我同意劉副廳的計劃,就意味著我失去了通過臥底的方式深入四色花的可能,失去了向那些四色花殺手親自報仇的機會。


    “我就是因為這個在猶豫,我不甘心賠上這麽多人生,最終就隻對付了一個林懷宇而已。後來,劉副廳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才說服我。


    “他告訴我,就算需要派臥底去四色花,也不會派我這樣一個懷著私仇的警察。他告訴我,如果我一輩子都被仇恨裹挾,我恐怕會成為跟四色花那些罪犯一樣的人。


    “當警察,是為了維護法律的尊嚴,是為了保護大家。這個身份很神聖,不該是我拿來報仇的工具。”


    那段時間,大概是許辭這輩子最掙紮的時間之一。


    他被迫在信仰與複仇之間做選擇,在恩師與血親之間做選擇。


    最終他選擇要對得起警察這個神聖的身份,對得起自己立過的誓言,曾下決心要尊重的信仰。


    說到這裏,許辭眼眶幾乎有些發紅,他道:“我被劉副廳說服了。我選擇了暫時把自己的仇恨放下。我同意了他的計劃——先查清豐,把林懷宇幹的歹事查清楚。”


    看著許辭的表情,祁臧心髒位置傳來細密的疼痛。


    他忍不住道:“你做得很好。這是正確的事情。你救了很多人,也救了真正在為大家做實事的懷望科技。就拿這回老年癡呆的藥來說,如果懷望被打倒了,它無力繼續研發這種藥,而清豐所謂的‘老腦通’隻是虛假概念……現在你不僅保住了很多人賴以生存的錢財,還保住了懷望。你功德無量。”


    大抵是被“功德無量”這四個字逗笑了,許辭看著祁臧道:“你也太會誇人了。”


    祁臧:“我說得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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