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峙如實作答:“受我娘子啟發。”他不願與亭主多聊這些有得沒得的,直奔主題,“亭主這趟來,可是受朱娘娘所托?”


    “正是。”雲陽亭主笑道,“不過娘娘原先是個不知情的。”


    雲陽亭主娓娓道來,朱大戶擅自做主殺王峙,事情敗漏,朱家向宮裏求救,朱嬪這才知道一切。她心急如焚,但卻不敢求皇上,便托了族姐,族姐再托世子,世子才報東平王。


    雲陽亭主笑看王峙,言語含情:“娘娘求救東平王府,但我肯定是不會幫她的。父王也知道,我心向著你呀,魔奴。”


    王峙心中冷笑,想那朱妃娘娘去求東平王,定是奉了畢生積蓄,苦苦哀求。而東平王一家,表麵上應承朱嬪,打著幫忙的幌子來廣陵,一抹臉,就把她賣了。


    他是不信東平王府的真心和情意的,他們選擇站在王峙這邊,隻不過因為朱氏一族力薄,縱是那族姐,也不過世子的一名側室。而王峙身後,是整個王家。


    東平王府的人,都像兩麵的菩薩,本是黑沉沉怒目,卻轉臉笑語相迎。


    東平王是這樣,雲陽亭主也是這樣。她總能淡淡無情,甚至委婉動聽地呈述自己是如何構陷親友的,一雙美目流光溢彩,捕捉不到絲毫的陰毒和冷漠。


    王峙不禁回想起小時候,那時他沒有看穿雲陽亭主的內心,還是很喜歡這個玩伴的。


    那時雲陽亭主,對他也是十分好的。


    有一回,雲陽亭主送他的一套酒具,無論是是壺盞本身,還是盒子內飾,全都仔細按著他的喜好。


    王峙很感動,誤以為亭主對他有情。


    而雲陽亭主肯定了他的猜測。她對王峙直言:“願與魔奴朝朝暮暮。”


    這麽大的事,王峙不敢隱瞞,回去同王道柔說了。


    王道柔笑他,五六歲時想娶雲陽亭主,十二三歲還是這麽想。


    王峙笑了笑,心中卻略有猶疑,不知感動是否等同於動心。他與亭主相處,是很快樂,卻不到王近和碧姬那般。


    王峙想不明白,本想請教父親,可那陣子桓超隨禦駕祈福去了,王峙無奈,求其次找到好友庾深,詢問請教。


    庾深聽完,沉默不語。


    而後,莫名其妙的,整整一個月,庾深都沒有同王峙說話。


    同門授業,王峙主動找庾深攀談,庾深卻避著他走,而且表情僵硬,甚至帶著絲絲惡劣。


    一個月後,庾深可能自己想明白了,主動登門,向王峙道出實情。


    雲陽亭主,同樣送了庾深一套酒具。


    與送王峙前後差不到一個月,先送庾深,後送王峙。


    彼時庾深隨叔父在廬江郡,雲陽亭主不辭辛勞,從建康乘舟換馬,趕到廬江,親手將酒具送給庾深,同樣是玉壺酒盞,檀盒錦布,皆按庾深喜好打造。


    庾深以為亭主對自己有情。


    與王峙的感動不同,庾深是激動,激動自己的單相思得到了回應。


    他以為是兩情相悅,從廬江回來,雲陽亭主向王峙表露心跡的那場宴會,庾深後半場趕來了。他什麽都不知道,亭主還讓庾深護送她回去。


    庾深真送了。


    王峙與庾深,兩位摯友,互對日子和亭主言行,陷入良久的沉默。


    他們沒有揭穿雲陽亭主,而是默默觀察,之後,雲陽亭主繼續今天對王峙好,明日又對庾深好。而且兩人發現,她後日還對別的郎君好。


    酒具不止兩套。


    王峙便看清了。


    雲陽亭主對他上心,對庾深夜上心。對千千萬萬個郎君都上心。


    但她沒有情的。


    最終,傾心於誰,選擇了誰,隻不過是選擇了最合適的階梯。


    最讓王峙歎為觀止之處,是雲陽亭主縱然選擇了最優人選,卻仍不會對其他郎君惡語相向,仍溫柔款款,藕斷絲連。


    她給自己留著退路呢!


    王峙看清了雲陽亭主為人,便不再主動與她往來。亭主找他,也是能避則避。


    漸漸的,她找他也少了,隻是總給他寄信,沒有回信仍寄。


    而庾深已經動了情,陷了心,縱然知道雲陽亭主的一切,卻仍然沒有王峙,與雲陽亭主斷絕往來。


    她求他,他還是會答應。


    她冷淡他,他朝思暮想。


    庾深成了雲陽亭主的風箏,她勾勾手指頭,他就被收回來。


    到後來,遍體鱗傷。


    在王峙的幫助下,庾深終於不再欺騙自己,對雲陽亭主冷卻熱腸。


    因為情傷,庾深那幾年流連過兩三位花魁,建康城裏落下風流名。


    王峙想到這,對待雲陽亭主愈發冷麵冷聲:“嗯,事情本官已經知道了。亭主還請盡快歸家,免叫王爺憂心。”


    話音未落,就已果決起身。


    “唉!”雲陽亭主抬手,欲扯住王峙的袍子,卻撲了個空。


    她垂眸委屈道:“我們才見麵,你就要趕我走?”


    王峙頭也不回,深吸一口:“亭主,本官是有家室的人,還請亭主自重,不要誤本官清譽。”


    雲陽亭主一怔,而後重笑開去:“不該是我的清譽更重要麽?”她又問他,“你說,要是父王和丞相知道我們獨處一室,會怎樣?”


    王峙緩緩轉過身來,麵對雲陽亭主,再掩不住厭惡,“我不知道落花是真有意還是假有意,但隻知道,流水無情。”


    雲陽亭主笑了笑,輕道:“你家娘子現無所出,而人生,如此漫長!”


    續弦、平妻,改妻為妾,這世上很多事都有可能發生。王家又不是沒出過合離再尚公主的事。


    王峙也可尚王女。


    這一句徹底激怒了王峙,他想砸東西或者拔劍了,但修養不斷提醒他,不可對女流之輩動粗。


    王峙思忖片刻,道:“當年你對庾兄的所作所為,我全都知道。我倆一直是通氣的。”


    雲陽亭主瞬間僵住,動人的臉蛋漸漸失了血色。她是有負庾深,但以為所有一切,都是分線知情,每一位郎君,都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


    雲陽亭主心裏有些慌,而王峙則趁著她失神的機會,快步離開。


    雲陽亭主回過神來,再見不到王峙。


    知道以後見狼君愈發難了,她對著無人處,目光露出凶狠。


    亭主這回回來,其實是帶了仆從的。堂堂王女,迢迢奔赴,豈會孤身一人?


    這個王峙也能猜到,但他懶得去揭穿,與亭主愈少糾葛愈好。


    雲陽亭主,在隻身赴朱府時,安排了仆從去郡守府傳話。


    傳什麽呢?


    謊報王峙抓捕凶犯受到重傷,奄奄一息。彌留之際執念要見夫人一麵。


    然後引裴愛來衙門,目睹亭主和王峙獨處廂房。


    這個算計,本來是很好的,可惜王峙大敞房門,亮堂無比。


    而郡守府那邊,據說門童進去報了,裴夫人卻久喚不醒——雲陽亭主不知道原委。裴愛一開始是等王峙的,熬到醜時,上下眼皮打架,用手撐都撐不住,身旁又找不到木棍兒,控製不住,昏沉睡去。


    她睡覺都睡很死,仆從在房外敲門,哪聽得到。


    因此錯過,令雲陽亭主浪費了一場戲。


    雲陽亭主聽仆從稟報,越聽牙越癢,王峙選擇別人就算了,怎麽一個小戶貪睡女郎,都要比過她?


    雲陽亭主理了理情緒,同那梯己的仆從道:“算了,王郎不成,我們退求其次。”


    雲陽亭主離開廣陵。


    而王峙這邊,回到郡守府,大白天的不好大動作,莽莽撞撞快速在裴愛臉頰上啄了一口。


    而後專心整理朱大戶案,再次呈稟皇帝。


    這案關係甚大,皇帝親判,命押解朱大戶上京,途中有劫囚者,按死罪處。


    據傳,朱嬪跪在皇帝寢殿門口,痛哭了三天三晚,皇帝沒有心軟,反命人將她拖走,品階也降了一級。


    東平王府頗會自保,流言傳來傳去,卻無牽扯東平王和亭主的,這一家子仿佛在高樓上瞰江中翻船。據說,朱氏側室,後來不受寵了。


    再過三日,衝天從建康趕回來,王峙問他:“事情辦得怎樣?”


    “一切順利。”


    王峙抖擻衣袍:“朱大戶案已經結了,你回來得正好,與我一起再回建康。”


    “府君回去做什麽?”


    王峙一楞,參加叔叔的葬禮啊?


    衝天雙眸垂下:“府君,他已經葬下了。”


    王峙驚訝:“頭七不是明日?”


    衝天隻好告知實情,王近活著的時候,不僅沒有入仕,而且名聲惡劣,死法荒唐。他算是族中汙點,被刻意掩下聲勢,倉促下葬。


    王峙猶豫道:“可葬在……”


    不等王峙問完,衝天便回道:“回府君,葬在族墓裏,入了祠堂。”衝天告訴王峙,王近葬禮低調匆匆,許多人都來不及到場,丞相也是最後來望了望。但大將軍卻連夜從前線趕回來,甚至跑死了兩匹馬。


    大將軍王巍逆著輩分,在兒子墓前長跪不起。


    王峙默然,目光漸漸盯著地上,不知在想什麽。


    “府君?府君?”衝天喚了兩聲,他才回過神來。


    衝天抱拳低頭:“還有兩位客人來訪,與奴同了半路,現就候在門口。”


    王峙聞言,探首往外望,看不見。他懶得問衝天是哪兩位,徑直踏出門去迎接,發現是好友庾深,與裴愛的妹妹裴憐。


    這兩人怎麽湊到一起去了?


    裴憐尚未出嫁,多有顧忌,王峙腦中浮想聯係,不由得心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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