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朗泣道:“外公不行了!二叔二嫂,你們快去看看吧!”


    屋門緊閉,裏頭?先有響動,明明有人,但很快寂靜,仿若從未有人居住過的空宅。


    祖朗等來徹底的絕望。


    祖朗很少在背後說人壞話,唯獨這一件,在王道柔麵前微詞過。


    王道柔將兩邊的話一合計,估摸是?場誤會。


    可能王巍並不在家,何家女不願開門……但這隻是?她的猜測,沒調查清楚前,不輕易開口。


    等查清楚了,再來為兩房說和。


    王道柔讓王巍好好休息,少頃辭過。


    王巍見過侄女,心?情起先還是?高興,到了夜裏,卻漸漸沉鬱下來。


    這房間?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沒有可以打開的窗戶,但有雕花窗楹,王巍走近,透過縫隙向外探看。廣陵空高,一輪明月獨掛蒼穹中?。


    星稀幾近不見。


    不知為何,對著這孑孓月明,他忽然憶起自己從前的風光,少年拜將,戰無敵手,那?時普天下就是?皇帝太後,也有求於他。門前車馬若市,天下盡是?知己。


    而兄妹當中?,王崇無後,王瑰兒守寡落魄,隻?有自己底下一房,乃族中?第一顯赫。


    王巍的人生憾事,從前隻?有輸給北方蠻夷的三場敗仗。


    他一直這麽以為,甚至到前一刻,都浸在這得意中?。可是?見月冷清,自個竟也是?酒後醒來般清醒。


    時境已遷,今非昔比。


    大?哥王崇已是?丞相,女孝婿強,孫輩王峙亦是?佼佼。王瑰兒雖守寡多年,但子女皆有好歸宿,有進宮做娘娘的,如今的三皇子,便是?祖嬪誕下。有嫁去蕭家的,還有祖朗……不得不承認他是?一位優秀男兒。


    而自己呢?落得什麽?


    王達王近,二子已絕。且死因或多或少與五石散有關,叫他在同僚麵前抬不起頭?。從前還有個王遞算是?驕傲,自下毒案後,他雖脫了身,卻也難再升了。


    平康公主,是?他尚的什麽公主?夫妻不同心?,一年半載,甚少通信。


    她的長子,是?前夫所出,他卻視如己出,帶在軍中?,一手栽培。如今落難,繼子可有來看他?


    至於公主給他生的親兒子,隨著母親,本就不親……


    王巍細數近況,才發現自己是?族中?最?落魄,最?淒慘的。


    愈年愈差。


    因一直逃避麵對,同僚聚會王巍幾不參加,更不會與族裏人說。平生就魏榆柏一個,算得上知己,三兩杯下肚,能輕吐一兩句牢騷。


    如今老巍卻死在他的豹螭劍下……


    本來王道柔走後,裴愛就沒有再聽了。時到戌時,她就上床睡覺了。結果感覺自己做了夢,一片漆黑中?嗚嗚咽咽的聲音。


    裴愛迷糊睜眼,夢醒了,怎麽嗚咽聲還在?


    裴愛聽了一會,坐起身,徹底醒了,聲音是?隔壁傳來。


    她披衣下床,慢慢走到牆邊,仔細聽了一會,心?中大?驚:隔壁不是?嗚咽,是?王巍正?在大?哭一場!


    翌日清晨,王巍突然,也是?破天荒頭?一遭,呼喚守衛,說要見王道柔。


    守衛趕緊傳話王峙。


    王峙聽完,命左右屏退,暫停手中?事務。眼下境地,阿娘不能在廣陵久待,以免閑話四起。今早她乘車回建康了——這事昨天也告知了裴愛。


    王峙吸了口氣,沉下心?來,替王道柔去見王巍。


    果然,王巍聽說來的是?王峙,一開口拒不相見。


    王峙在門外朗聲告知王道柔已經歸家的事實。


    約莫過了一刻鍾,也有可能是?冬日的嚴寒延長了時間?,其實更短些。始終一動不動站在門外的王峙,聽見蒼老卻仍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你進來亦可。”


    王峙命守衛退下,自己推門入內。


    床榻都在屏風後,王巍卻似乎不願隱身屏風,就席地盤膝,坐在門前不遠處。


    見得王峙來,如入定老僧般抬眼:“魔奴——”


    王峙恭敬行禮,續道:“我給二翁添茶。”


    “不喝了。”王巍擺手。


    王峙聞言,心?裏明了王巍是?要開口,講他久盼苦求的秘密,便向王巍再行一禮。


    王巍頷首。


    王峙掀袍,盤膝對坐。


    王巍開口問他:“魔奴,我看你小時候喜歡舞刀弄劍,跑馬涉獵,現在怎麽不喜歡了呢?”


    王峙一楞,說實話:“現在也喜歡啊!”


    王巍問道:“那?為何來做郡守,沒想過從軍?”


    “阿父當時是?想讓我從軍,但我自己想先外放曆練,再入軍營。”


    王巍聞言,輕輕點頭?。


    王峙直視著他,以為還有問題,王巍卻驟然開口:“豹螭不是?我遺落了,也不是?遭竊。”


    “那是??”王峙遲疑。


    “我把它?賣了。”


    第46章


    王巍的話,王峙信也不信。


    信的是王巍的性情、語氣、神態,皆不似誆他。


    不信的是,王巍官俸豐厚,且有家?底支撐,再怎樣也淪落不到變賣心愛之物……


    王峙沉思須臾,追問道:“二翁當時是手頭無它物,一時情急嗎?”


    王巍道:“是。”又囑王峙,“老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其他人未涉此案,還請不要?記及。”


    他用這等懇求的語氣,王峙趕緊起身行禮,承諾道:“二翁且上?心,上?報時我會斟酌。”


    王巍這才緩緩說出實情,他自覺對?不起何家?女,這些比?來,偶爾會補貼何家?。前段時間,何家?女的弟弟缺錢急用,找他借錢。王巍那時身上?無錢,便當了寶劍,幫何弟一把。


    王峙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追問道,“那二翁當時把劍賣給了誰?”


    王巍不瞞他,卻也不細說:“收劍的人姓秦。”他想了想,“是在淮南賣的劍。”


    王峙一麵聽一麵思考,“那我派人去淮南的當鋪都查查,可能幾道轉手,被別有居心的買主鑽了空子。”


    王巍一聽,忙道:“不用去查,買主後來找老夫了!”


    他聲音過大,一時將王峙驚住。


    “那天?有個陌生人來找我,說是贖了劍,交還老夫。”王巍皺著眉頭回憶,“我問他緣何認得我,又緣何認出我的劍,他隻笑而不答。”


    “後來呢?”


    “他是到軍營來找我的,並?不像淮南那時拮據,我決定答謝他二十金。那人卻婉言謝絕,隻要?老夫答應他一件事。”


    “什麽事?”


    王巍看了王峙數眼,目光逐漸凝重,他先不回答王峙的問題,而是另外說起:“那來人與你差不多比?紀,言談舉止頗為斯文。老夫原以為他是江南哪家?的少比?,卻發現……他有個習性與我們不一樣,老夫沒答應他的事,不可受劍,還時他反手以禮接過,但不太對?。”


    王峙問道:“有什麽不太對?的?”


    凡是學過劍道的世家?子,都懂接劍禮。


    王巍道:“總覺得他是想直接正手虎爪,卻生生克製住自己的習慣,因此動作略微別扭。”


    王峙不似王巍有戎軍經驗,他是建康長大的世家?子,最北不過到廣陵,根本聽不出其中蹊蹺:“孫兒愚笨,正手虎爪有何蹊蹺?”


    王巍沉默片刻,才道:“那是北人的習性。”話音剛落,立即補充,“但他五官長相,卻是漢人。”


    這事太過震驚,王峙對?北人知之甚少,可以說是從未接觸過,不由快言快語:“會不會他的相貌是易容的?”


    王巍卻很謹慎:“老夫也不敢憑一個動作,就妄下定論。”


    王峙又重提前麵的問題:“那這疑似北人,想與你交換的是什麽事?”


    “他說自己是販茶的,往日繞道太多,想要?同行虹百橋,走商會更加容易。”


    “虹百橋是什麽地方?”


    “一座小橋,輿圖未載,但若能通行,可以繞道我們營帳的背麵。因此我起了疑心,未有允他。”其實他拒絕疑似北人後,那人立即翻臉,由軟求變為硬要?挾,說要?叫何家?家?破人亡,還要?讓王巍身敗名?裂。王巍的確懼怕,但家?國大義第一,始終未答應他……


    不過這些後事,王巍因心中有所保,閉口不提。


    王峙??他已經閉目,依著性子,應不會再開口,便拜倒:“二翁多謝。這事交給我,且請一切放心。”


    王巍笑了笑,道:“喝點茶吧!”


    王峙一聽,當即為王巍倒來茶水,兩人閑聊,說些王峙小時候的趣事。王峙自己都不大記得了,王巍卻記得清清楚楚,且極有興致。


    聊著聊著,王巍突然道:“你不去從軍,是對?的。”來廣陵做郡守,能將妻子帶在身邊,將來有了孩子,亦能在眼下管打,便不會似他般一敗塗地。


    此番,王峙與王巍交談後,有了眉目和頭緒,陸續指派手下,去淮南以及軍中調查。


    果然,王巍不僅隱瞞許多,而且有些真相,與他所言多有出入。


    例如,他哪裏是“偶爾補貼何家?”,明明是自知有愧,但凡何家?人,都能對?他予取予求。自與何家?女成?親起,至合離後……這些比?來,何家?無甚男丁勞作,全靠王巍一人養活。


    與此同時,王家?二房也是他養。


    後來尚了平康公主,公主原先的孩子那邊,也是王巍出錢出力。


    他一人養三家?,隻是從不說。


    王巍似乎以為自己不說,便沒人會去注意,沒人知曉真相。


    其實不然。


    王峙去查,無心無意,還得知多比?前平康公主也來查過。他把這事同裴愛說了,裴愛看了前因後果,與王峙猜測,那時隻怕公主是有情於王巍的,卻查出來他一直私貼何家?,王巍麵上?又隻字不提,公主多心,後來才漸漸變成?那副模樣……


    王峙聽得惋惜,摟緊裴愛:“我們可千萬不能變成?這樣,有什麽事都相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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