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知婉嗚嗚咽咽地哭起。


    她是在第二日才知道桑枝跑走的事。


    起初是訝異和不信。


    她明明前不久才和桑枝一起逛長京,一起去攬風寺,一起……


    為什麽桑枝會忽然一聲不吭就走,還未跟她透露半點風聲……


    而現在陳大夫的話一出,她想起了桑枝憔悴蒼白的那幾日,分明已經是難受得緊,她還勸著桑枝要放開心,要原諒堂兄,要和堂兄好好過日子……


    明明如果是換做高玨納妾,她定是不依不饒……她怎麽會說出那種話來……


    是她把桑枝給推開的。


    樓知婉掩麵痛哭。


    陳大夫不是有心隱瞞。隻不過他沒想到桑枝的目的是為了出逃,桑枝那日以輕生做要挾,陳大夫又看人是真的心緒脆弱,不由心軟,幫襯了一時。


    陳大夫:“桑姑娘已有四月身,營養缺失,人又虛,所以不顯懷。這般酷暑天出逃,不是逼不得已,則會如此想不開?”


    “更何況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無依無靠,能存活多久?”


    陳大夫難得對著樓府的一眾主子,神情嚴肅言語犀利。


    能把如此一個眼裏含光,笑容溫掬的姑娘逼迫得帶著孩子投入渺茫的外頭,是如何讓人心寒。


    水棠的眼淚也止不住掉。


    她後悔了,因為嫉妒桑枝和自己心生好感的陳大夫關係好,她竟然對桑枝說那種話,桑枝明明那麽關愛照顧她。


    明明她都是知道的,桑枝對大少爺的情意,是不可能與他人不清不楚的……但她卻朝人說那些話……


    水棠的抽泣,樓知婉的哭聲。


    樓府籠罩烏泱泱的一層陰雲。


    而得知此事的樓延鈞,已將自己關了近一日在書房。


    *


    陳大夫走後。


    府外又有人來訪,是薑家的人。


    但府中現在一片混亂。陳大夫帶來的消息太過驚震他們。


    而少爺也不像要從書房出來的樣子。


    雲石隻得先讓忠管事謝退拜訪,讓人改日在來。


    *


    又過了幾日。


    府裏人已經漸漸不提那個小通房的事了,隻因老夫人太過傷心念懷。


    似乎府中一切如舊,又似乎哪裏不一樣了。


    安映禾看著站在遊廊上望著庭院的人,墨黑色繡獸錦袍,朱色腰帶,長身頎立,清冷似雪中鬆。


    巧桃悄聲:“一個庭院有什麽好看的,駙馬近些日來一直盯著看,還能看出花來?”


    安映禾沒應答巧桃的話。


    她目光注視著人的背影,忽移到了庭院裏,裏頭,有螢螢的光在悅動。——是叢裏的螢火蟲。


    在盛夏的夜中,漫天的飛舞。


    安映禾忽然想起,在樓府驚動前的那一日的午後,她午睡醒,開窗梳妝醒神,看見了那個小通房。


    穿的是丫鬟的衣服,提著一個木籃子。走得急,有一個荷包落下,她又跑回來撿。


    兩人才忽對視上眼。


    安映禾也才忽然認出了人來。


    即便桑枝那時化了點胭脂做偽裝,但安映禾還是一眼認出。


    兩人都愣了下。


    而撿起荷包的桑枝更是頭也不回地離開。


    ……那時已經是在逃跑了吧。


    安映禾從未向他人提起過這事——桑枝做了她想,卻不能做的事。


    於她,隻有欽佩。


    *


    樓延鈞終於收回了眸,回身看見了不遠處的安映禾,淡淡頷首。而後進了書房。


    書房裏也有桑枝的印記。


    臥榻、書案、窗檻……


    甚至一閉眼,便能看見人一雙嬌俏掛笑的含水眸。


    喜悅的,置氣的,委屈的……


    樓延鈞擰了擰眉心。


    他不會,也不該被這些所捆縛。


    樓延鈞多日未睡。


    勉強閉眼休寐。


    夢中,回到了那日柴房。


    置氣了好幾日的人臉瘦了一圈,可憐兮兮蜷縮在角落睡著,抱起時,輕得不像話。


    眼尾掛著淚珠,無意識喚著他的名……


    楚楚可憐,依附著,親近著他。


    怎麽會離開?


    不許。


    不該離開他。


    *


    樓延鈞依舊早出晚歸。


    皇上也聽聞了樓府的事,不過因為樓延鈞是從不顯事的性子,他也以為隻是跑了個妾室的事而已。


    所以當聽到樓延鈞竟然要休假,甚至請辭官職出城去找人。


    皇上的心情已經不能用驚訝來形容。


    皇帝:“愛卿!”


    樓延鈞麵色淡淡:“她懷了我們樓家的子嗣,祖母是最重子嗣,不會遺漏任何一個在外。”


    皇上訝後又坐下,樓老夫人的借口自然是被他一眼看穿:“朕不是不答應,隻是朝中沒有愛卿坐鎮……我們努力了這麽久,愛卿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功虧一簣嗎?蔡卓黨最近的活躍,顯然也是背後有人指點……”


    “百姓的安居樂業,江山的大好社稷,愛卿同朕描繪的富庶山河,難道愛卿舍得就此回到原點嗎?”


    甚至可能會比蔡卓在朝時更糟。


    樓延鈞的眼睫遮垂又撩起,


    “臣知曉了。是臣一時失言。”


    他怎麽會不清楚,自己身上莫大的責任。


    安展瑀也知道相思的疾苦。


    “愛卿你放心,雖然你不能離京,但朕定會全力幫愛卿尋人。”皇上說,“朕暗中派旨給藍宴光,藍國公府的嫡子,又是你的表係,讓他離京去尋,托付給他,肯定值得信賴。”


    樓延鈞本冷淡的臉忽地陰下,一口氣悶上胸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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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淅淅瀝瀝的雨, 自七月過後,便下個不停。


    江南煙雨蒙蒙,又趕上這盛雨時節。


    著實讓人困惱。


    汪娘在鋪子後撥著算盤, 時不時抬起眼, 看那接連不斷的雨幕, 發出歎息。


    不長不短的歎聲已連續了半柱香有餘。


    小夥計奇怪:“掌櫃,你有什麽煩心事嗎?”


    汪娘:“我愁這雨啊,它不停。怎麽就不停啊。”


    他們開的是草藥鋪,連續下這幾日的雨, 影響了他們的生意。山頭泥濘滑坡,摘藥的村民們上不去, 有些草藥都沒能進貨。


    確實該愁。


    小夥計不自覺也跟著歎聲起來。


    “汪娘,你家小崽子又跟人打架了。”一個挎著籃子的婦女進來, 將紙傘收起, “不得了, 就在那橋邊,現在雨大,下頭的水多湍急啊……”


    “這死孩子!”汪娘捋起袖子, 匆匆就跑出去。


    “哎,汪娘,你傘怎麽沒撐一把!”


    小夥計支著下巴看店, 已經習以為常:“沒事,我們掌櫃的速度很快,一會兒功夫準提溜著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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