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他們紅雲大隊每次都是請第二運輸公司的司機來裝貨的。怕的就是他這位三嬸發神經。這不,今年因為倉庫改了地方,離村子遠了。再加上按照地理位置來說,請第一運輸公司比請第二運輸公司,運費能省上不少。


    所以,今年他才請了第一運輸公司。當看到來的司機不是自己認識的那一個,他鬆了口氣。現在,這口氣鬆下去沒多久,就被他這位三嬸給壞掉了。


    要不是怕被族裏的長輩教訓,他真是恨不能直接把事兒給說出來。


    現在,他還是不會說的。


    不過,他不說,不代表安華不會自己猜。


    安華自問自己的腦子不錯,而且這兩天都在琢磨著李大龍跟老吳這兩個人的事情。現在想想剛剛那幾個大媽的話頭,再看看眼前發生的事情,她覺得自己好像又知道了什麽。


    幹脆,她站在那還在掙紮的三嬸麵前,看她眼神清明,就知道不是個瘋子。


    不是瘋的,就好辦了。


    “大娘,你這是怎麽呢?”


    那位三嬸一聽安華的話,立刻顧不上掙紮了。直接靠著想把自己拉走的人身上,說道:“我是你們運輸公司李大龍的媽,他不給我養老。我求你們帶我去你們單位找領導。我要告他。”


    安華一聽,眼睛閃過一抹興味。


    她隻知道這李大龍以前家裏條件很不好,老婆都娶不上。在老家種地,被後娘欺壓。其他具體情況也不清楚。沒想到,李大龍居然跟他爸安國強是一個公社出來的。這老爸到底是從哪裏把人給撿到的啊!


    安華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運輸隊的其他三個大男人,也聽到了這叫三嬸的女人嚷嚷出來的話了。


    居然是李大龍的媽,他們還真的不知道。就連三人中資曆最老的薑師傅,臉上的表情也呆了呆。


    偏偏李隊長聽到這三嬸的話後,立刻顧不上什麽男女有別了。直接把她拉了一把,差點把人給拉倒在地上。


    接著,對著安華他們四個運輸司機說道:“同誌,你們別聽她胡說八道。她這人腦子有問題。”


    “我才沒有問題,我就是李大龍的媽。他現在出息了,居然敢不給我們老兩口養老。你們老李家的人,收了他的黑心錢,管著不讓我去市裏告狀,以為我不知道嗎?”


    哇哦…………


    安華心裏呐喊了一句,這話實在是夠勁爆的。她沒想到,就單純出一趟車,老天爺又讓她得到了更多的訊息。


    她已經發現,那李隊長的臉已經從藍色轉變成彩色了,實在是精彩。


    這李大龍出錢請族裏的人看著後娘,不讓後娘去單位鬧事。這樣的故事,要擱以前,安華覺得隻能從《故事會》這樣的書裏看到。不過,自從昨天她推斷出李大龍就是照成她爸車禍的凶手後,她就不覺得奇怪了。


    嘖嘖……


    李隊長這會兒想殺/人的心都有了,這可是他們族裏那些老家夥弄出來的破事。為什麽要讓他在這些運輸公司司機的麵前,把臉皮都給丟淨了。


    偏偏李大龍的後娘像是被壓迫久了的彈簧一樣,開始反彈。大嘴扒扒,跟搗蒜一樣,把事兒都吧嗒出來。


    安華一聽到李大龍每個月都給老李家族裏一百塊的時候,心裏就冷笑了起來。而邊上那三位男同誌的表情也開始微妙了起來。


    無他,按照李大龍一級司機的級別,一個月工資七十多。他的妻子蔡金妹作為運輸公司食堂負責人,一個月工資五十多。兩口子的工資加起來不超過一百三十。去掉一百塊,李大龍一家四口,其中還有兩個十七八的半大孩子。三十塊錢的生活費根本不夠。


    所以,根本不可能一個月給老李家族一百塊錢。如果真的給了的話,那麽他這錢來曆就有問題。


    安華沒想到一趟簡簡單單的出車任務,讓她又抓到了一個李大龍的把柄。


    不過,她這時候高興了。經驗豐富的薑師傅跟路武已經悄咪咪地摸到車上,從駕駛室裏麵摸了東西出來。


    安華感覺敏銳,看了看遠處來了好幾個老家夥。


    嗬嗬,看來是準備來找茬的。


    安華站起身來,跟著孫凱一起走到了貨車邊。四個司機眼睛對視了一下,大家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等那幾個老人走過來,並沒有像安華想的那樣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出來。反而不顧李大龍後娘的呼喊,叫了幾個人把人直接給抬走。


    那看著像是領頭的人走到了貨車前。看了看,接著對年紀最大的薑師傅說道:“同誌,這次真是不好意思。剛那位是我們大隊出了名腦子不清楚的。她說的都是糊話,你們可別相信。”


    薑師傅又不是傻子,誰說真話,誰說假話,一眼就看出來了。


    不過,他們隻是司機,過來裝貨的,可不是什麽勇士。聽到這老頭子的話,他點點頭表示理解。手上摸著放在駕駛位的鐵棍,一點兒也沒放鬆下來。


    “這位老人家,我們也隻是過來裝貨而已。等貨裝完了,就會離開。至於剛那位女同誌說了什麽,我們早就忘記了。”


    薑師傅說完,路武跟著點頭。安華跟孫凱也是一副我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這樣一來,那老頭臉上虛偽的笑變得真誠了不少。笑眯眯地說:“你們辛苦跑一趟也不容易。待會兒我讓大利給你們一人稱個兩斤棉花回去。這大冬天的,穿個厚厚的棉襖,抗凍。”


    薑師傅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搖搖頭:“這我們就不能接受了。我們這出來當司機,也是為人民服務。棉襖我們運輸隊會給發。不能拿群眾一針一線的。”


    薑師傅是從部/隊退役回來的,大道理那是一套一套的。


    安華見他說著話,眼神往兩台貨車的車鬥看了看。發現貨裝得差不多了,立刻說道:“師傅,貨快上完了。”


    薑師傅一聽,立刻對李大利說道:“李隊長,這貨還要著急往紡織廠送。早點送到,你們這邊的款也能早收到。麻煩你把這單子簽了,我們這馬上就要出發。”


    說完,路武立刻讓安華跟上。兩人快速到了車子,發動車子。上車,等候薑師傅那邊啟動。


    看到兩台裝滿棉花的貨車離開,剛跟薑師傅東拉西扯的老頭子瞪了一眼李大利:“你說說,怎麽讓那婆娘跑到這裏來的?要是讓大龍知道的話,每個月那一百塊錢就沒了。”


    李大利心裏暗罵關他什麽事。那一百塊又不到他口袋。他隻想好好地種棉花、賣棉花,讓鄉親吃飽穿暖。偏偏族裏這幾個老家夥,背後總是搞這些歪門邪道。


    要不是整個大隊一大半的人都是姓李的。大家雖然看不慣,但不會在背地裏給親戚捅刀子的話,這些個老家夥早就被公安給抓了。


    呸,裝得人模人樣,還不是為了那點錢,不讓三嬸去鬧。雖然這三嬸也是活該。但是也沒有這樣不讓人出大隊的。


    哼……


    安華幾個不知道這紅雲大隊李氏族裏的事情。


    車子安穩上了公路後,安華這才問道:“小路哥,剛要是那些人動手,你是不是就抄家夥了。”


    安華看到路武放在駕駛室角落的大鐵棍,又看向表情輕鬆的小路哥。接著,就聽到小路哥笑了笑:“你說呢?要是人揍你,你揍不揍回去。不過,也不用緊張。在咱們省裏跑車,還是很安全的。今天的事情算是突發情況。”


    像是想到了剛剛聽到的那些個話,他又忍不住鄒了鄒眉頭。


    “今天聽到的事兒你別說出去。這事兒真假不說,說了對咱們也沒好處。”


    安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另一台貨車裏麵,同樣的對話也在進行中。不同的是,孫凱正一臉激動,顯然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場麵,覺得挺刺激的。


    薑師傅瞪他一眼:“你小子老實點,不然孫隊長肯定會給你排頭吃的。”


    聽到老爸的名頭,孫凱稍微安分了下來。


    薑師傅叮囑完孫凱後,心裏開始盤算著怎麽跟孫隊長提這個事情了。


    所以,等到兩台車送完貨回到運輸公司後。四人不約而同,都找到機會跟孫海說了今天出車遇到的事情。區別在於薑師傅是最早說的,接著是路武。再接著是孫凱在孫海下班後,在家裏說的。最後的安華,則是等放完假後,直接找到辦公室,跟孫海說了這個事兒。


    不過,現在的安華,回到運輸公司交班後,就直接下班了。她還有重大任務需要完成呢!


    “小華,今天這麽早就下班啦!”


    安華走到職工樓下,遇到了樓長。樓長是一位五十多的中年婦女,姓鄭,特別熱心。


    “鄭大娘,今天在市裏出車,回來的快。對了,你怎麽這時候才回來。”


    這個點,一般家庭婦女都會在家裏準備晚飯,很少會在樓下逗留的。


    鄭大娘頓了頓:“哎,這事兒說出來也不好聽。就昨晚那事兒,這胡霞一家子住你家隔壁,平時你們家有聽到什麽動靜嗎?”


    這次的事情非常棘手,涉及到了公交車隊王隊長一家子。而且,還是該死的亂搞男女關係。鄭大娘最是厭惡這樣的事情。隻是,她是個厚道人。調解了一天,發現裏頭應該有內情。怕自己好心辦壞事。所以,鹹在整棟樓裏打聽一下,看看有沒有人知道胡霞兩口子的事。


    安華一聽,就想到昨天晚上胡霞家大鬧一通的事情。昨晚不是信誓旦旦說要找領導舉報嗎?今天難道還沒去?這些大娘調解夫妻矛盾,一般都是勸和不勸離的。


    “哦,我們家跟他們家也不熟。鄭大娘,那事兒到底是不是真的?”


    鄭大娘搖搖頭:“誰知道呢?不是什麽好事兒。要是今天問不到東西,明天事情肯定要鬧到吳主任那裏去。”


    說著,鄭大娘又往前頭另一家人走去了。


    安華看著她那勞碌的背影,覺得這樓長當得挺心累的。


    回到家中,安華再次收到了自家弟弟愛的抱抱。


    黃曉梅正在門口的桌子上炒著青菜,見她下班,笑著讓她趕緊洗把臉,待會兒一起吃晚飯。而安國強同誌,看到女兒回來,笑嗬嗬地放下了手中的筆記本。


    安華湊過去一看,是一本運輸隊的老記錄本。看來,是從運輸隊借過來的。也好,現在把運輸隊的內務熟悉熟悉。過段時間進去當臨時工,才能不抓瞎。


    一家人熱熱鬧鬧吃完晚飯後,安華就讓黃曉梅把小安鈺帶到樓下散步。自己則是坐到了安國強的麵前。


    “爸,我想問你個問題。”


    安國強很少見閨女這麽嚴肅的樣子,以為她今天出車遇到什麽困難,不由地坐直了身體。


    “小華,是遇到什麽麻煩了嗎?”


    安華搖搖頭,又點點頭:“爸,你跟李大龍是怎麽認識的?你真的了解他這個人嗎?”


    安國強一聽女兒又直呼李大龍的名字,有點無奈:“都說了叫人家大龍叔了。他可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小時候給你買過多少小裙子、布娃娃的。”


    安華聽著這些,隻覺得是一些記憶的碎片而已。她關注的隻有現在的李大龍是怎麽樣的。


    見安華不以為意的態度,安國強隻歎了口氣:“好吧!你也上班了,是個大人。爸也不說你了。至於你說怎麽跟你大龍叔認識,其實也很巧合。”


    那是安國強剛剛被孫海帶著,進了運輸隊當學徒的時候。那段時間,他的日子好過了起來。起碼天天都能吃飽肚子。偶爾回家看看父母,給他們留個幾塊錢。他就算盡了自己的責任了。


    運輸隊的日子好過,他的手頭也寬鬆了幾分。有一次從運輸隊回家的時候,半路上遇到一個倒在路邊的小夥子。


    這小夥子年紀跟自己差不多大,看著雖然個頭高,但是皮包骨,比他以前餓肚子那會兒還誇張。他就把自己準備帶回家的白麵饅頭塞了兩個給這個小夥子。


    本來以為是做一次好事,事情就過去的。不過,等他從家裏離開的時候,又在同一個地方遇上了那個小夥子。


    兩人就是這樣相遇的。


    接下來安國強從對方的口中知道了他的事情。知道他來自隔壁的紅雲大隊,叫李大龍。知道他家有個後娘,老是逼著他幹活,不給他吃飽飯。


    安國強是個爽朗大方的性格,一聽不給吃飽飯,就想起自己的過往。他當時很單純,就想著自己餓肚子,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是孫海幫了他。


    現在,他的小日子過得不錯,那麽他也要像孫海學習,幫幫眼前可憐的大龍兄弟。


    就這樣,兩人來往多了起來。安國強經常會接濟李大龍。雖然不能讓對方吃飽肚子,但好歹餓不死。


    直到有一天,運輸公司再次招學徒工。


    安國強就靠著自己跟孫海的關係,愣是給李大龍爭取到一個機會。


    而李大龍是個爭氣的,最終留在了運輸公司的維修隊。


    是的,一開始李大龍其實隻是個維修工學徒。畢竟,這運輸隊的司機崗位是個香餑餑,可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可以進去的。安國強還是因為救了孫海一命,才被孫海的父母想辦法塞進去的。


    後來,李大龍當了一段時間維修工後,就搭上了那時候在食堂工作的蔡金妹。這蔡金妹長得五大三粗、皮膚黝黑。已經找對象很長一段時間了。不過,她有一個很大的優點。那就是她有一個能幹的父親。


    靠著蔡金妹的父親,李大龍終於在第二年從維修隊調到了運輸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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