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皇帝寬厚仁慈,孝敬尊長,去年宮裏的淳妃打殺了一個偶爾犯錯的宮女,傳了出去,皇帝斥責淳妃,下旨奪其封號,降為貴人,一麵也不肯見。


    想到這裏,趙氏霍地站起來,便往外走,到門口卻遲疑了。


    郭媽媽小心地瞧她神色,“給奴婢傳話的南燭說,二夫人又氣到了,躺在床上起不來,二小姐急急忙忙過去了,府裏的大夫和醫婆都趕過去了。”


    趙氏籲一口氣,在屋裏踱步:“左不過,是馬麗娘敲山震虎,殺雞給院裏的猴子看。”


    郭媽媽附和:“二夫人病這兩年,心裏頭,始終不踏實。”


    “她啊,身子骨不行了,生怕過兩年,二叔再娶個厲害的,一手捏著二叔,一手磋磨嫻姐兒昭哥兒。先是抬了個李姨娘(秀蓮),又查賬查嫁妝。”趙氏悻悻地回到座位,端起茶盅喝一口,嫌涼,放回原處。“二叔呢,也不和她擰著,離得遠遠的,她愛幹什麽就幹什麽。”


    說到這裏,趙氏難免兔死狐悲,想起自己的昱哥兒丹姐兒:“別說她了,換成我,我也撂不開手,閉不上眼。”


    郭媽媽嗔怪地拉拉她袖子,隻念阿彌陀佛:“好我的夫人,您可別說這不吉利的話!不行,到了十五,奴婢非替您去廟裏拜拜不可。”


    趙氏露出一絲笑容,緊接著變成苦笑。“話是這麽說,也不能由著她折騰。一會兒你出去,就說我的話,從賬房提銀子,撫恤裴大家的和北墨家一家二十兩,買口棺材,好好埋了;家裏若是有人想當差,回你一聲,在府裏安排個位置。”


    郭媽媽連連點頭,稱讚:“夫人心善,阿彌陀佛。”


    “還有,讓府裏的人把嘴給我閉上,尤其是二房的。”趙氏千叮萬囑,“若是有胡說八道、挑弄是非、議論主子的,傳我的話,拉出去打嘴巴!


    郭媽媽連聲稱是,“奴婢自去說。”


    趙氏皺眉想了又想,站起身:“走,去老夫人那裏。”


    這麽大的事,必須和婆婆說一聲。


    第38章


    端午節沒到, 紅葉就包起了粽子。


    糯米、豆沙、紅棗、五彩蜜豆裹進碧綠粽葉,隻一滾,紮上細細的紅絲線, 變成了一隻玲瓏粽子。


    紅葉想起去年在二房吃到的鹹粽子, 讓二丫買些鹹蛋黃和火腿、五花肉, 加了胡椒和香粉,味道也很好。


    二丫手很巧, 見紅葉懷孕胃口大開, 一天能吃四五頓,便裹了些細粽子,兩根手指那麽粗,擺在盤裏像一根根碧綠羊角,吃的時候一蒸, 兩口便下肚了。


    紅葉把粽子孝敬公公,給自家、米氏喬氏、綠雲香橙幾個送了,分給住得近的鄰居, 自己也吃了不少。


    也不知道夫君吃粽子沒有,紅葉失落:去年端午節展南屏外出了, 今年依然不在。


    戴五毒絨花,五彩絲絡,紅葉今年沒做香囊, 二丫磕磕絆絆地, 繡了有生以來第一個香囊, 紅葉懷孕的緣故, 沒放香料, 放了些石榴花的花瓣, 美滋滋掛在腰間。


    過了端午節,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紅葉動不動便一身汗,胃口也不好,肚子慢慢大起來,人卻瘦了許多。


    紅葉找出細布和絹紗做衣裳,懷念起做姨娘時府裏發的焦布。夜間炎熱,紅葉睡不著,二丫用銅盆盛了井水放在臥室四角,又給她打扇子。


    紅葉覺得自己嬌貴了,又一想,以前自己也沒懷過孩子,便釋然了。


    盛夏隔幾天便是一場雨,或細密如絲,或淅淅瀝瀝,或傾盆而落,把整座四九城籠罩在底下。


    每當下雨,紅葉便懶得出門,叫二丫和米氏說一聲,留在家裏,享受難得的清涼。


    打打絡子,做做絹花,紅葉閑來寫字,見展家沒什麽書,給二丫200文錢,讓“給我弟弟,去外麵買些遊記、詩詞、戲本子回來”。


    二丫張大嘴巴,“姐姐會讀書嗎?”


    紅葉更奇怪,二丫不認字嗎?轉念一想,自己是馬麗娘的陪房,馬家是書香世家,馬麗娘祖父、父親叔父都是二甲進士,貼身丫鬟都是讀過《幼林瓊學》的。


    到了孔家,二房有少爺有小姐,一路讀書不斷,得力的大丫鬟是跟著讀書識字的,到了紅葉,十二年姨娘時光,除了針線做菜,便是依靠戲本子、雜書熬過來的。


    像二丫這樣的低等丫鬟,一輩子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識得,打官司都得求別人寫狀紙。


    “這樣吧,你叫聲好姐姐,我心情好了,教你幾個字。”紅葉笑嘻嘻地,伸長胳膊摸摸二丫的雙丫髻,“等你長大了,嫁個好人家。”


    二丫一點都不害羞,脆生生地高聲叫“好姐姐、香姐姐、糖姐姐蜜姐姐,教教我吧,以後就是我的親姐姐。”


    紅葉哈哈大笑,思念丈夫的愁緒被驅散幾分,拿過紙筆,教二丫寫了自己的名字和“扈”字。


    二丫認真記住,不敢多用家裏的紙墨,用一根樹枝在台階下的泥地寫個不停,橫平豎直地寫出“一,二,三”,到了“扈”就成了一個泥疙瘩。


    過了幾天,二丫回過一次家,大概和家裏說了,三丫探頭探腦的,也跟過來了,央求道“我隻待一會,不吃飯,晚上就走。”


    紅葉歎一口氣,想起自己在菩薩麵前發誓“積德行善”,便說“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記得,要考試的。”


    三丫高高興興答應,認字的時候眼睛睜得像銅鈴,幹活的時候像拚命三郎,攔都攔不住,刷了淨房刷廚房,踩著梯子把屋簷下的灰擦得幹幹淨淨。


    身邊多了兩個十來歲的女孩子,嘰嘰喳喳的,紅葉心情好了不少,吃得香,也睡得著了。到了月底,除了二丫的兩百文錢,也給了三丫一百文,三丫眼淚汪汪地。


    扈婆子知道了,千恩萬謝的,送來半片燒豬頭肉、兩雙鞋墊、一個各色布頭拚的布老虎;待得聽說兩個孫女跟著紅葉識字,自然喜出望外,逢人便誇“大展家的”賢惠能幹、心眼好,直把紅葉誇成一朵花。


    馮春梅聽說“又多了個吃飯的”,難免不樂意,念念叨叨的“你們家錢可真多”,紅葉假裝沒聽見。


    香橙過來的時候,兩個女孩子正趴在桌麵,用舊筆蘸著水,在兩塊幹幹淨淨的木板上寫“日月五星,天地與人”,等寫完了,用扇子扇幾下,很快便幹了,埋頭繼續寫。


    紅葉挺著肚子,端了一小鍋銀耳湯來,盛在四個冰藍小碗,見香橙神色怔怔的,不像平時高高興興的,便問“怎麽啦?”


    香橙想說,想起雙福的叮囑“姐姐有了孩兒,你可別亂說”便擠出個笑容:“中午去小廚房,錢媽媽也正給二小姐送銀耳湯,分了我一碗。”


    紅葉一笑,攪攪自己做的,“快,嚐嚐我做得好,還是錢媽媽做得好。”


    香橙嚐一口,驚訝地咂咂嘴,“錢媽媽放了冰糖,紅棗,桂圓,姐姐這個是,魚湯?”


    “是鯽魚啦,放了枸杞。”她在原來的世界常做,冷不丁想起來,便嚐試一回。“我天天吃甜的,吃絮了,吃著這個倒好。”


    香橙稱讚“可真鮮”紅葉得意起來,“隻要想吃了,便過來。”


    這個時候,嫻姐兒對著錢媽媽熬了一個早晨的銀耳湯,調羹攪了又攪,半點胃口也沒有。


    雙玉在旁邊瞧著,把屋裏的小丫頭轟出去,小心翼翼地問“小姐,奴婢叫小廚房,重新熱一碗來?或是您想吃什麽?”


    嫻姐兒把調羹扔到碟子裏,抓起一方紫葡萄顏色的帕子壓住眼睛。


    雙玉不敢吭聲,輕手輕腳地把桌子上的碗碟端到一邊。


    “上午從沁芳齋出來,大姐姐把我拉到一旁,說,祖父和府裏的名聲重要,讓我勸勸母親,以後,以後謹言慎行,遇到事情,和祖母、大伯母商量著辦。”嫻姐兒眼裏含淚。


    當時丹姐神色嚴肅,目光冷靜,微微揚著下巴,隻比嫻姐兒大兩歲多,卻像個大人了,令嫻姐兒很不習慣,第一次認識到,自己隻是二爺的女兒,丹姐兒卻是未來伯爺的嫡長女。


    雙玉是嫻姐兒的貼身丫頭,從小和嫻姐兒一起長大的,比嫻姐兒大兩歲,以後會跟著嫻姐兒出嫁,未來做管事媽媽的,情分非比尋常。


    雙玉猶豫一下,壯著膽子開口:“二小姐,奴婢是想,大小姐話直了些,卻,卻是真心實意為二小姐著想的。”


    兩人都明白,嫻姐兒已訂了親,再過兩年就該出嫁了,若是有個“刻薄凶殘、打殺奴婢”的母親,嫁到夫家也會被連累。


    嫻姐兒神色無奈:“難不成我是傻子?我跟大姐姐說,那兩個奴婢抵死不認,把娘氣到了,想打幾板子,嚇唬嚇唬院子裏的人。誰曾想,剛打了幾下,娘不舒服,由徐媽媽扶著回屋去了,底下人死心眼,不知道問著點,也不知道變通,就那麽....當時我不在,爹爹也不在,滿院子姨娘、下人不知幹什麽吃的,沒一個個出來勸!”


    雙玉想起血粼粼的場景,心中不忍。“那?”


    嫻姐兒擦擦眼角,“大姐姐卻說,上天有好生之德,螻蟻尚且偷生,為我們伯爵府的名聲,為了祖父的聲譽,需得寬厚仁慈,得饒人處且饒人。還,還讓我陪母親讀讀佛經,去相國寺拜拜。”


    雙玉斟酌詞句,她自顧自說下去:“當時我氣得不行,大姐姐卻轉身走了。虧我一直把她當親姐姐,想不到,為了兩個不相幹的下人,她就不依不饒的,辜負了我的心!”


    雙玉垂下目光。


    “我也想勸娘,可我有什麽辦法?”嫻姐兒受了天大的委屈,噘著嘴巴,“娘那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夫千叮萬囑,不能讓娘生氣,不能讓娘多思多慮,上到祖母、外祖母和爹爹,下到院子裏的人,哪個不順著娘的意?就那兩個不懂事的,不乖乖磕頭認錯,非得叫屈!”


    說到這裏,嫻姐兒更難過了,把“若是娘的病更重了,可怎麽辦”這個念頭壓在心底,大聲說:“上回太醫院的大夫說,娘的身體,夏天還好,最怕天寒。眼看都六月了,外祖母給娘點了長明燈,等到了十五,我也去相國寺拜拜,雙玉,從我的匣子取五百兩銀票。”


    雙玉答應了,利索地用脖子上的鑰匙打開嫻姐兒臥室的箱籠,打開一個巴掌大的黑漆螺鈿匣子,從卷著的銀票裏麵揀出一張,找個水綠色的半舊荷包裝起來。


    嫻姐兒接過荷包,認真地掛在腰間藕荷色絲絛,“錢給外祖母,相國寺那盞燈就當我的孝心。你告訴外院的清風南燭,準備些活鯉魚、活烏龜、活貓活狗,再加些鳥兒,到了廟裏放生,給我娘祈福。”


    雙玉嘴上答應,心裏卻想:再多的貓兒狗兒,怕是也救不了二夫人的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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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展南屏是康乾十四年六月十七日下午回到京城的。


    彼時太陽正好, 紅葉睡醒一覺,用菜葉喂兩隻鸚鵡,教它們說話, 鸚鵡肚子填飽了, 一點反應都沒有。之後她把買回來的雜書和戲本子搬出來曬, 自己坐在屋裏,喝著放涼的紅豆沙, 裁開一匹葡萄紫的絹紗, 兩個小丫頭在陰涼地頭碰頭地寫字。


    上次請安,趙氏嘴上說“不急”,可紅葉知道,丹姐兒是趙氏孔連驍嫡長女,也是伯爵府第三代第一個孩子, 承載了老伯爺老夫人、趙氏家族的關愛,堪稱掌上明珠。


    丹姐兒和門當戶對的人家定親,嫁妝也是伯爵府上上下下極看重的, 自己得罪了二房,跟長房走得越近越好。


    諾, 她做不了衣裳荷包,給丹姐兒已經做好的衣服添些配飾,還是綽綽有餘的。


    細鐵絲彎成合適的弧度, 用淡紫色絲線把米粒大的葡萄色碎珠穿起來, 兩片油綠色綢緞裁成葡萄葉形狀, 紅葉穿針引線, 開始給“葡萄葉”鎖邊。至於做花瓣的絹紗, 她分成三部分, 一部分放進水裏泡著, 一部分太陽下麵曬,第三部 分掛在屋裏,這樣一來,做出來的花瓣光線、質地和顏色略有區別,組成一朵真花。


    葉邊修完了,紅葉從三十多種深深淺淺的綠色絲線種挑出一根翠綠色的,打算繡葉子的脈絡。聽說最好的繡娘,光一種顏色的絲線(比如綠色)就有一百多種,令人歎為觀止,紅葉想著,手上鋼針不經意刺落--


    忽然之間,似乎有一縷陽光穿破瓦片,落到紅葉身上,紅葉臉龐熱的發燙,茫然抬頭--通過打開的窗子,她看到一個滿臉風霜之色的高大男子站在院門,頭發蓬亂,眼睛很亮,皮膚黑了些,藏藍色衣裳被汗水打濕了,顯得頗為狼狽。


    之後的事情,紅葉自己也有些後怕:她想也不想站起身,以孕婦難以想象的敏捷跨過門檻,奔下青石台階--好在這個時候,展南屏已經反應過來,一個箭步躍過院子,張開胳膊,把妻子接在懷裏。


    “也不小心點,不是說不動針線,看你這....”展南屏胡亂說著,臉上帶著敬畏,小心翼翼感受著紅葉的肚子。


    紅葉有很多很多話想說,比如“你怎麽才回來”“也不派人送個信”“我就縫個葉子”“你瘦了很多” ,千言萬語梗在喉嚨裏,啊地一聲大哭起來。


    展南屏哭笑不得,衣襟被打濕了,輕輕拍著她背脊,“好了,好了,要當娘的人了,跟個小孩似的,也不怕人笑話。”


    話是這麽說,大熱天的,把熱乎乎沉甸甸的大胖媳婦抱在懷裏,整個人說不出的安心。


    笑話?在自己家裏,對著久別重逢的丈夫,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的男人,有誰敢笑話?紅葉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理直氣壯,毫不顧忌地摟著丈夫腰間。


    兩個小丫頭羞紅了臉,探頭探腦地,都想:紅葉姐姐和姐夫真恩愛,就像戲文唱的“在天願作比翼鳥”!


    並不是所有人都恩恩愛愛、喜出望外的。


    長春院擴出來的新院子“采蓮院”,取“江南可采蓮”之意,合了秀蓮的名字,二爺孔連捷常來過夜,在二房炙手可熱。


    可惜,自從秀蓮落了胎,醫生診斷“需要調理數月”,孔連捷便沒再踏足,轉而住在書房,整座院子就此冷清下來。


    今天日頭好,秀蓮坐在屋簷下麵的太師椅,用一把楊妃紅團扇遮著臉,舒服的快要睡著了。


    聽到細細的腳步聲,她睜開眼睛,並不意外地見到一個穿著青緞鑲柳黃色芽邊、腰間紮著柳黃色汗巾子的丫鬟。


    “拿了什麽來?”秀蓮帶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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