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午飯是酸溜白菜、煎小黃魚、素炒蘑菇和蝦油拌黃瓜,豆腐湯,並一碗白米飯,一碟紅棗糕,比起以前的大魚大肉差遠了。


    可秀蓮正調養身體,醫生叮囑“吃些清淡的”,見這幾道毫無油水的菜心裏窩火,也沒什麽辦法,嫌小黃魚隻有大拇指粗,一口沒吃便賞了兩個丫鬟。


    這麽一來,隻過了一個時辰,她就又餓了,叫柳黃去小廚房拿些點心。


    此刻柳黃把托盤端過來,是四塊烏梅糕,兩個切開的鹹鴨蛋,一盅熱騰騰的什錦麵。“奴婢本來想要個肉末蒸蛋,可錢媽媽說,雞蛋今天吃完了,正催人去買;奴婢便央了她,用雞湯煮了碗麵,拿了幾塊糕。”


    秀蓮便明白,柳黃給了幾個錢,錢媽媽才換了好臉色。


    說著,柳黃把吃食放在一張矮幾,拿了筷子和調羹來,“您先吃,我去給您煮碗芝麻糊。”


    什錦麵有火腿有豆芽有黃瓜絲,還有新鮮芽菜,秀蓮咽一口口水,“煮三碗吧,你們也吃些。”


    等柳黃端著三碗撒了糖桂花的芝麻糊回來,秀蓮已經把麵吃完了,露出滿足的神情。


    “二爺可在府裏?”她低聲問。


    柳黃小口喝芝麻糊,也壓低聲音:“奴婢打聽了,二爺昨晚和同僚飲宴,到了深夜遲了,便沒回府,今早二爺身邊的人回來取二爺平常用的東西和衣裳。前天和大前天,二爺宿在書房,書房的人伺候的。”


    秀蓮像喝了一缸醋,酸溜溜,透著苦澀:孔連捷知道她的事嗎?


    若是馬麗娘把事情瞞住了,孔連捷早就像平常一樣過來了;若是馬麗娘沒有隱瞞,秀蓮不敢指望他替自己出氣,替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做主,隻盼著他過來看看,給點賞賜,讓府裏的人知道,他孔二爺是寵著秀蓮的。


    直到現在,孔連捷一句話不說,一次麵不露,秀蓮不得不明白,這位二爺心裏,恐怕....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孔連捷顧忌馬麗娘的身體,顧忌嫻姐兒昭哥兒的體麵,才不得不強忍著,秀良安慰自己。


    柳黃察言觀色,等她強壓住煩惱,才繼續說:“正屋那邊,夫人母親日日過來,盯著夫人吃藥,醫生診治,遲了便住在府裏;二小姐也日日侍疾,住在耳房。三少爺由夫人母親給的素心帶著,給夫人請完安,便在院子裏玩耍。”


    “還不是怕被噎死!”秀蓮想起去年昭哥兒遇險時驚險的場麵,忍不住嘲諷:“人的命,天注定,我看,哼哼,懸!”


    柳黃沒接話,低頭收拾碗筷,回來的時候拿了一小碟黃澄澄的橘子:“剛剛出去,外院庫房管事李老三的兒子托人送來,給姨娘的。”


    秀蓮身子一僵:李老三的兒子老實厚道,無意中見過她一麵之後,就托人給她娘說親。當時她是馬麗娘身邊的大丫鬟,吃食衣服賞賜在二房是第一等的,連帶她娘眼孔高了,不太滿意李老三的兒子,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也不知這個小李養不養得起我家秀蓮。”


    想不到,自己跟了二爺,李老三的兒子還....


    秀蓮無精打采地,“你和茉莉分了吧。”


    柳黃答應了,用帕子包著,剝開一個橘子,清新酸澀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秀蓮扭過頭,忽然冷笑:“我們且等著,看她....看她們樂到什麽時候!等我身子利索了,二爺回來了,有他們好瞧的!”


    她才十八歲,青春美貌,像一朵盛開的鮮花;馬麗娘呢,足足二十六歲了,離得幾步遠,就能聞到身上的藥味;兩位姨娘也年紀大了,並不得孔連捷寵愛,秀蓮信心十足。


    柳黃吃了橘子,端著剩下的橘子走遠,秀蓮雙手扶住肚子,眼角含淚:那個沒出生的孩子....一定要和她們算這筆賬!


    第40章


    兩方帕子、一根燒藍發簪、一個小孩子玩的紅漆撥浪鼓、一雙小孩穿的虎頭鞋、還有滿滿一大包色澤豔麗的蘇線。


    紅葉大喜過望, 隔著桌子握住展南屏雙手,連聲道謝“可真好看!以後若是我出門,也給你帶好玩的回來。”


    展南屏聽著妻子的傻話, 嗬嗬笑著, 摸摸她的頭。說起來, 他沒什麽帶禮物的習慣,去年認識紅葉, 才開始跟著成了親的護衛們, 給家裏挑選東西。這會去杭州,辦完公事,周少光吳三定幾個都給家裏人帶東西,他也跟著,想起老婆和沒出世的孩子, 心裏暖暖的。


    “喜歡就好。”妻子發自內心的喜悅把他從頭到腳感染了,開始一一指點:“這個是杭州有名的銀樓買的,賣帕子的鋪子在銀樓邊上, 線也是那裏買的;這兩個是雜貨鋪買的,怎麽樣?”


    紅葉的眼睛不夠用了:一方石榴紅綾銷江牙海水嵌八寶絲帕, 一方杏黃撮穗的落花流水汗巾子,繡工罷了,穗子的花樣她沒見過;燒藍蝶戀花簪子上的蝴蝶眼睛是兩顆小小的碧璽珠子, 花朵是兩片芙蓉玉;紅漆繪小貓撲蝶撥浪鼓和金黃大紅相間的虎頭鞋精致的像畫出來的, 托在手裏, 根本不舍得給孩子穿;至於那包絲線, 如雨後彩虹, 在光線下閃動明豔瑰麗的光芒, 顯然價格不菲。


    “我夫君眼光真好。”紅葉滿心歡喜, 好聽的話一串接一串,“我猜到,你會給我帶東西回來,可我猜不到你帶這麽多的好東西,那,貴不貴?”


    展南屏伸出右手比了比。


    四十兩銀子?紅葉咋舌,有些心痛,更多的是歡喜。


    “我好好帶著。一定不會丟掉的。”她眼睛彎彎地,高興得臉都紅了,摸摸發髻,側過頭--


    展南屏伸長胳膊,神色溫柔地把簪子插在她右鬢。


    “難得去一次杭州,以後再想去,也不知什麽時候。”妻子這麽高興,別說幾十兩銀子,就是幾百兩也值了,他心滿意足地說:“既然喜歡,以後再買。”


    晚飯非常豐盛,二丫三丫使出渾身解數,紅燒肉、豆瓣魚、老虎菜、攤雞蛋,從廚房買回醬肘子和燒牛肉,擺了滿滿一桌子。


    展氏父子在外院吃飯,請了些單身的護衛朋友,紅葉和兩個丫頭在自己屋吃。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紅葉胃口格外好,哼著歌兒盛了第二碗飯,一抬頭,展南屏步履匆匆地穿過院子,掀起簾子進來了。


    出了什麽事?紅葉扶著桌子站起身,一句“怎麽了”沒說出口,展南屏就扶住她胳膊,把她小心翼翼扶回原處。


    “沒事,沒事。”他安慰著紅葉,目光溫柔,“我就是,過來看看。”


    說著,他真的看看桌麵上的菜肴,打量兩個略帶緊張的丫頭,叮囑“好好陪著,有事叫我”,這才出屋回去了。


    大概,是不放心自己?紅葉甜蜜地猜測。


    兩個小丫頭滿臉羨慕:“姐夫對姐姐可真好”


    吃過飯,兩個丫頭燒了熱水,送到前院兩大桶,自己院子留一桶。紅葉洗過澡,鋪好被褥,便叫兩個丫頭去廂房歇著去了。


    過不多時,展南屏外衣搭在胳膊,臉頰微紅地回到正屋,喊一聲“那倆丫頭走了沒有?”


    紅葉答“走了”,他便回手閂上屋門,邊走邊鬆開腰帶,把脫下的衣服甩到椅背,張著胳膊,把迎上來的紅葉抱到懷裏,“讓我看看。”


    紅葉羞紅了臉,推他胳膊:“有什麽好看的。”


    展南屏親親她臉頰,堅持“給我看看”,一邊把她扶進床帳,一邊撫上她隆起的肚子....他的手掌往日灼熱有力,今天卻溫柔如水,帶著敬畏和心疼....紅葉有些害羞,有些渴望,喘息著叫他的名字。


    展南屏歎口氣,遺憾地收回手掌:以前沒娶妻,不覺得;這次外出,和護衛們說葷話、開玩笑,夜間想起新婚燕爾的妻子,難免十分想念。


    醫生說過,前三個月不許行房。展南屏臨走之前,日子不到,戀戀不舍地和紅葉分開兩床被子,隻敢拉拉手;回來的路上還想,到了家,要和紅葉好好親熱親熱。


    現在一看,紅葉肚子圓圓的,給他的感覺陌生且奇特,喜悅像春日野草般瘋長,那股子無處安放的火氣不由自主地消了。


    等老婆生完孩子吧,來日方長。


    “我去衝一衝。”他用胳膊撐起身體,給紅葉係好粉白底子鑲銀紅邊寢衣的帶子,“你別動了,嗯?”


    紅葉卻舍不得丈夫,“大夫讓我每天繞院子走路,今天沒走完呢!”


    沒過多久,展南屏泡在一大桶熱水裏麵,散開發髻,任紅葉用玉簪花皂角給他洗頭發,又用篦子輕輕梳理。


    “還是家裏舒服。”他閉著眼睛,露出享受的神情。以前單身,圖省事,用冷水衝個澡就罷了,結婚以後,紅葉訂了個黃楊木浴桶,每日燒了熱水,展南屏這才體驗到泡熱水澡的好處。


    她笑道:“還是有娘子好吧?”


    展南屏笑一笑,用濕淋淋的手臂摸摸她臉頰,雙手撐住浴桶邊緣,嘩啦一聲站起來:娘子懷著孕,他不敢待太久。


    紅葉臉頰熱騰騰,用帕子輕輕給丈夫擦拭,拿過寢衣給他披在肩膀。


    回到大紅幔帳之間,兩人耳鬢廝磨,喁喁細語。


    紅葉眷戀這樣的時刻:親密無間,坦誠相對,仿佛世界隻有自己和丈夫兩個人。


    “這是扈婆婆做的。”她把枕邊一個碎布頭拚成的布老虎給丈夫瞧,“就省得我做了,我娘給做了兩身衣裳了,劉嫂子把軒軒小時候的衣裳拿過來。”


    展南屏拿在手裏打量,材料粗糙,做工還算精細,“和虎頭鞋湊一對。”


    紅葉從枕邊拿過一個小小籮筐,裏麵有個沒做完的紅肚兜,綠綠的荷葉之間嬉戲著兩條杏紅鯉魚,雖隻繡了個邊,依然活靈活現的。“每天隻繡幾針,不礙事的。”


    展南屏便說,“隻做這一個吧”,張開右手,把肚兜拿來比一比,堪堪和他手掌一邊大,像是給玩偶的,奇道:“這麽小?能穿嗎?”


    他很少說這麽傻裏傻氣的話,紅葉咯咯大笑,笑的臉都紅了,隻好用一方綠色手帕蓋住臉。


    展南屏有點難為情,咳一聲,把肚兜壓在枕頭底下,腦袋壓上去,見她依然笑個不停,也不吭聲,躺在那裏不動彈。


    好不容易紅葉笑累了,拉過他的手,按在自己鼓鼓的肚皮,“等孩兒生出來,你給他穿好了。”


    展南屏應一聲,小心翼翼地摸摸她肚皮,忽然問:“我想好了,若是男孩,小名就叫阿木,若是女兒,就叫楓姐兒吧。”


    咦?楓樹嗎?紅葉一下子明白了,前年兩人初遇,正是深秋,大相國寺楓樹搖曳,如一團團燃燒的烈焰,把山頂染成天邊瑰麗的晚霞。


    她小小聲答應,慢慢挪過去,依偎到丈夫懷裏,心裏甜絲絲的。


    第41章


    做巧果, 對月祭拜,觀牛郎織女星,投針祈禱, 康乾十四年的七夕節波瀾不驚地過去了。


    過兩天, 孔老夫人帶著趙氏、丹姐兒到長春院來, 探望久病不愈的馬麗娘。


    正屋窗子開著,平時煎藥的小爐搬到廂房, 屋簷下擺著大盆大盆的茉莉花、梔子花和玉簪花;進得屋來, 屋角立著一人高的美人蕉,汝窯梅瓶插著兩朵火紅的芙蓉花,天青色膽瓶養著幾朵白山茶,水晶小碗泡著數朵雪白的茉莉花....


    把平時彌漫的藥香壓下去了。


    馬麗娘穿著湖藍繡百蝶穿花對襟褙子,白綾裙子, 戴點翠鑲藍寶石鳳釵,端端正正坐在玫瑰椅中,見小丫鬟掀起簾子喊“來了”, 便帶著嫻姐兒走出屋子,給一路行來的婆婆行禮:“娘好, 大嫂好,丹姐兒也來了。”


    孔老夫人反手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臂,嗔道:“就這麽幾步路, 大熱的天, 偏偏不消停!”又怪徐媽媽幾個:“也不說攔著二夫人。”


    徐媽媽幾個連忙屈膝, 馬麗娘柔聲說:“好幾天沒見到您老人家, 我心裏惦記。”到底把孔老夫人迎進正屋, 扶到鋪著半新不舊猩猩紅坐墊的玫瑰椅中, 才由丫鬟扶回自己的座位, 趙氏母女各自落座。


    “這幾日,身子可好?”孔老夫人接過丫鬟捧來的景泰藍小碗,裏麵盛著褐色的酸梅湯。


    馬麗娘笑:“還是老樣子,天天那些藥,隔幾天針一次。”


    趙氏端詳著她臉龐,笑道:“我看弟妹,似是有些水腫,有沒有問問大夫?”


    馬麗娘摸著自己的臉,沒當回事:“大夫說,如今暑熱,待秋天便好些,我想啊,一碗碗藥喝著,難免有些腫。”又笑道:“如今我都胖了。”


    嫻姐兒心裏難過,低下頭去。


    孔老夫人看見了,朝她招招手,“如今我們嫻姐兒也大了,能幫娘的忙了。記著,可別太累,若是忙不過來,跟你大伯母說,添些人手過來。”


    嫻姐兒答應了。


    趙氏也問:“眼瞧著弟妹的生日到了,依著往年的例,擺幾桌酒?剛好親家太太在京,一並請來,熱鬧熱鬧?”


    去年馬麗娘的生辰,在二房大張旗鼓地慶祝一番,請了京城有名的戲班子,擺了二十多桌宴席。


    “自然是要辦一辦的。”馬麗娘顯然想過了,用水紅帕子按按嘴角,“便依著去年的例吧,偏勞大嫂了,正好嫻姐兒經曆過,今年啊,就讓嫻姐兒跟著大嫂學學吧。”


    趙氏自然答應,誇讚兩句嫻姐兒。


    馬麗娘投桃報李,問起丹姐兒下月的生辰並及笄宴來:“準備得怎麽樣?可有什麽要幫忙的?”


    早在一年前,趙氏便籌備起女兒的及笄宴,上至流程、賓客、行禮的簪釵,下至菜肴、當天用的碗碟和丫鬟們的衣裳,事無巨細,考慮得十分周全。


    “安排的差不多了。”趙氏笑著婉拒,“我給親家太太、親家嫂子下帖子,到了那天啊,弟妹養好身體,直接來觀禮就好了。”


    馬麗娘笑一笑,望向落落大方的丹姐兒:天熱的緣故,隻穿一間家常淡紫色羽紗衣裳,藕荷色挑線裙子,腰間一塊通體無暇的羊脂玉比目魚垂著葡萄紫絡子,紫瑛石珠花和耳環倒也罷了,發髻簪著兩根修長潔白的羽毛,羽毛鑲著米粒般的碎鑽,動一動便反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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