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弱的聲音響起,就像這道淺淡的魂影,似乎隨時都要飄散,然那鏗鏘有力的語氣,卻又如金石擲地,十分堅定。


    魂音的內容,讓蕭留年神情驟沉。


    當年歸溟之戰可謂傾盡九寰仙魔全力,尤其最後一役,死傷慘重,可如今按虞師叔魂音所言,隻怕九寰之上有人暗中借噩霧災劫圖謀不軌,才導致這麽多修士慘死歸溟。


    若這個消息傳到九寰,隻怕要掀起軒然大波。


    “關於歸溟之征其實我們早有懷疑,你師尊一直在查,他對曲悲樓之死,始終耿耿於懷。當年噩霧最盛之時,曲悲樓會帶魔修闖入歸溟……是因為有人告訴他,你師尊身陷噩霧之危,故他方破霧救人……”淩佑安一邊踱步朝門口走去,一邊緩緩道。


    “難怪我師尊提及曲魔尊時,那般難過。”蕭留年歎了一聲。


    “他和曲悲樓的交情,比我們想像的要深。”出海月亦開了口,“其實兩百年前你師尊離宗,雖然他沒明說,但我們猜測……他可能是去了歸溟。”


    “去歸溟?”蕭留年詫異非常。


    他們在歸溟十三載,才剛剛歸來,可沒有找到穆重晝一點消息。


    “從歸溟之征結束後,穆師兄就時常問我輪回轉世並魂魄元神複歸之法,我聽得到,他心裏的痛苦,很深。”一念道,似乎重新感受到穆重晝的痛苦,他眉間朱砂如血欲滴,“你師尊執念已重,有入魔的可能。他離開浮滄,必是為了曲悲樓,為了當年之事。”


    “現在你師尊下落不明,這節骨眼上又有人手持鶴羽出現,我恐怕不僅僅隻是為了別鶴海……還有你師妹,新的六柱靈根出現,未必是巧合。”


    聽完師叔們的話,蕭留年一陣沉默,良久後方道:“師叔,我再去會會曲弦,試探一二。”


    “也好,但切莫操之過急,當務之急,還是你師妹的結丹。”淩佑安點頭道。


    “我有分寸的。”


    蕭留年語畢,抱拳告辭,出了紫宸殿,隻往五梅峰掠去。


    隻是才走到半路,忽見山門處一片五色虹光升起,將天際染得斑斕。


    “昆虛掌門,靳楚仙尊駕臨——”


    浩瀚如海的仙威,自遠空重重壓來。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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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舊事


    五色虹芒升起的那一刻, 幾乎全浮滄的弟子都停下手中的事,遙遙望向天際那片由遠及近的光芒,連雲繁也不例外。她與越安才剛剛到五梅峰, 招呼都未及打一個, 就聽到山下唱音, 強大的仙威隨之籠罩四野, 叫人元神聚震。


    強修的氣勢,碾壓所有,讓雲繁情不自禁半眯眼眸,眼底隱現戒備。


    “昆虛掌門靳楚仙尊……”曲弦因為看到雲繁而浮現的笑意漸漸消失,亦踱到崖邊若有所思地看著。


    一時間無人說話, 皆遠眺天際, 看著虹芒間一隻藍色避水獅四蹄踏雲水而來。獅背上坐著個金袍修士, 玉麵朗目俊美不凡,眉宇間卻有一股睥睨四野的氣勢,叫人不敢直視,不是別人, 正是靳楚。


    靳楚的身後還跟著數人,齊飛到臨仙殿的上空,還未落下雲頭,就見一道銀光衝天而起, 銀光中緩緩飛起一人。


    “浮滄紫宸峰玄陽,攜眾弟子恭迎靳仙尊駕臨浮滄……”淩佑安飛身半空,朝來人拱手朗聲笑道,隨著他的聲音, 一股溫厚的仙力綻開, 與先前那陣淩厲的威壓在半空周旋起來, 阻止著對方無聲的示威,默護自家弟子。


    有淩師叔的仙力,雲繁隻覺胸口的沉悶減輕,再看曲弦,也不知是靳楚威力太霸道的緣故,他的神色並不好。


    “淩道友客氣了。”靳楚淡道,跟著淩佑安緩緩降下雲頭。


    五色虹光漸消,他的身影消失在天宇,四周恢複平靜,眾人收回心神,卻也驚駭於靳楚的境界威力。


    昆虛老祖靳楚,壽元比道祖穆重晝要長近千年,在穆重晝成名、浮滄建宗之前,他就已經是九寰有名的修士了,深受宗門器重與九寰諸修推崇,曾被視作九寰仙修第一人,然而在穆重晝出現後,他的風采就被掩蓋,不僅境界被穆重晝以極妖孽的速度超越,鬥法也三輸穆重晝,甚至於昔年他愛慕的女修也移情穆重晝,以至於他閉關消沉了五百餘年才出關,而那時世人早已不記得當年名震九寰的靳楚,隻認一個浮滄穆重晝。


    二人之間有幾分既生瑜何生亮的意味,以至於後來浮滄成立,靳楚接掌昆虛,雖同屬九寰三仙門,但兩宗之間的明爭暗鬥卻從沒消停過。


    如今這位昆虛老祖的境界,已經甄至返虛期,僅比穆重晝低上少許,都是在九寰跺跺腳就震動山河的人物。


    他此番前來,為的是三宗劍試。


    “雲道友,你來五梅峰是……”待天際恢複如常,曲弦方將心神收回,問向雲繁。


    “自然是來找你的。”雲繁微微一笑,徑自朝裏走去。


    五梅峰是浮滄山的客峰,雖然與七大主峰有段距離,山峰也不算大,但位置極佳,可觀浮滄盛景,且靈氣充鬱,是浮滄山用來招呼重要來客的山峰之一。


    峰上建有五梅小築,小築之外是仙氣氤氳的偌大觀仙台,雲繁到的時候,曲弦就坐在觀仙台的琢玉岩之上。


    “你找我?”他有些詫異。


    “很驚訝嗎?”她反問他。


    “是有點,我以為……” 他以為蕭留年必定不會再讓這寶貝師妹見他了,沒想到對方竟然主動找過來。


    “以為什麽?”


    “無甚。”曲弦笑了笑沒回答,“雲道友找我何事?”


    雲繁剛要開口,忽發現越安仍怔怔看著天際,麵色有些泛白,她道了聲:“越安師姐?!”


    越安如夢初醒般回神,眸中一絲異色稍縱即逝,隻道:“抱歉。你們在談什麽?”


    “沒什麽,師姐不是來這裏瞧曲道友住得可習慣嗎?”雲繁道。


    “是啊,曲道友是浮滄貴客,師尊命我好生招待,不得怠慢。不知曲道友在五梅峰住著可好?若有招呼不周之處,道友隻管直言。”越安揚起溫和笑容問道。


    “這地方很好,多謝淩仙尊及眾位道友。”曲弦客氣道。


    越安目光與他交匯,正待開口,腰間傳音玉忽閃,卻是紫宸峰的師兄傳音,因靳楚駕臨,要她速往臨仙殿招待,她不敢耽擱,與曲弦並雲繁告辭後便匆匆離去。


    偌大五梅崖上,隻剩曲弦與雲繁二人。


    雲繁一邊朝著琢玉岩走去,一邊開口:“我師尊還不知道幾時會回來,曲道友要在浮滄山等到他回來嗎?”


    “穆仙尊是重諾之人,答應過的事,必會守約。他會回來的。”曲弦道。


    “你為何如此篤定?”雲繁漫不經心問道。


    “你今日來此就是為了問我這些?”曲弦不答反問她。


    “我是師尊的小徒弟,不能來問問嗎?那根五色鶴羽,就是你先前冒死進入歸溟尋找的東西吧?”雲繁繼續問道,毫不掩飾滿眼好奇。


    曲弦也不隱瞞,沉默地點下頭。


    雲繁雖神色不改,心裏卻兀自思忖。


    曲弦雖然借曲悲樓之名得到西洲修士的認同,不過要想真的在魔修中立穩腳,憑他的修為和幾句來曆還不足以讓魔修們臣服,尤其是昔年追隨曲悲樓的那些強修,他如今必定迫不及待尋求一個讓他們完全信服的辦法。


    五色鶴羽乃是穆重晝贈予曲悲樓的,後隨著曲悲樓的殞身而遺落在歸溟中,曲弦前往歸溟找的,恐怕不僅僅是這枚鶴羽,他找的應該是曲悲樓的遺物。


    隻不過……曲弦怎麽知道曲悲樓遺物的位置,以及這枚五色鶴羽背後代表的意義?


    能夠知道遺物位置與五色鶴羽的意義,恐怕隻有與曲悲樓極親近的人……曲弦的背後另有高人?要是她殺了曲弦,奪走五色鶴羽,不知能不能取而代之,接手如今他在西洲的勢力?


    如此想著,雲繁已經走到琢玉岩前,正琢磨著還要問他陰山之事,目光忽然被岩石上的東西吸引。


    那是一柄通體黝黑泛寒光的蛇鱗劍,她到五梅峰之時,曲弦就坐在琢玉岩上撫摸著這柄劍。


    她的玄離劍。


    雲繁目光微熾,盯著自己昔年之物,道:“這柄劍很特別。”


    說話間,她抬手欲觸,可還沒碰到,玄離便嗡嗡作響,劍身泛起黑光。玄離劍由魔氣灌溉而成,而她現下為仙體,仙魔不相融,玄離排斥她很正常,雲繁毫不意外,她隻想試給曲弦看,以便打消他的疑慮。


    “不要碰它!”曲弦神色卻猛地一沉,甩袖而過。


    一陣罡風從他袖中揮出,毫不留情地震開雲繁,而後淩後一抓,玄離劍就徑直飛入他掌中,他垂眸溫柔撫過,再抬眼時眉間俱是冷意,隻道:“莫碰玄離,它的主人不喜歡外人觸碰它。”


    他的溫柔笑臉,像麵具般撕裂。


    就算眼前之人生得與幽瀾一模一樣,但她不是幽瀾,也永遠無法取代幽瀾。


    “它的主人不是你?”雲繁明知故問道。


    “不是,它的主人是西洲的幽瀾魔君。”曲弦撫過劍,柔聲道。


    “幽瀾魔君?我聽說過……”雲繁道。


    曲弦在西洲鬧的動靜那麽大,知道他底細的人很多,浮滄山的人打聽過也不足為奇。


    曲弦不以為意,隻微微抬眼:“你是不是聽說我殺了幽瀾?”


    雲繁睜著澄澈的眼望他:“難道你沒有?”


    曲弦對著這張與幽瀾一模一樣的臉沉默良久,緩緩坐到琢玉岩上,道:“你可有空?坐下聽我給你講個故事。”


    他拍拍身邊的位置,也不管雲繁點頭還是搖頭,自顧自低聲說了起來。


    “我出生於西洲的一個不足百人的邊陲小村,原隻是個無父無母,吃著百家飯,被村民養大的山野小子。那個村子雖然貧瘠,然而他們待我極好,叔伯嬸姨、兄弟姊妹,皆是我的家人,但凡他們有一口吃食,絕餓不了我,哪怕是在顆粒無收的荒年,也沒把我扔出去。我十歲那年,因緣際會踏上仙途,原想著習得粗淺道法可以叫他們過上好日子,怎料到底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惹上強敵。”


    他說著一頓,忽然緊攥緊玄離。


    雲繁麵上好奇,心內暗忖——這些事,曲弦以前沒有說過。他們認識之時,曲弦已經是金丹期的散修了,被魔靈子追殺而向她求救,後來她才得知這一切是徐蓮清所安排的,為的就是讓曲弦順理成章蟄伏在她身邊,曲弦真正的過去,她從不知曉。


    “那個強敵……以村裏所有人為質,逼著我給她做一件事。”曲弦眼中淌過殺氣,目光漸遠,“她逼著我接近一個人,讓我成為她的棋子,埋在那個人身邊。”


    “幽瀾?”雲繁心中已然明白他說的是何人。


    “我在那人身邊呆了十年,整整十年。”曲弦沒有回答她,唇邊卻終於露出一點真實的笑意,像是想起什麽開心的事,“那人脾氣不好,生氣的時候要打要罰從不留情,手段更是雷厲風行,附近修士都怕她,但她待身邊人卻是很好的,雖然嘴上從沒承認過。她很護短,不管我在外麵惹上什麽人,她從未因對手難纏而放棄過我。我與她攜手對敵過許多次,也同生共死過許多次……”


    有時他甚至會想,如果他死在那十年的殊死鬥法中,可能會更好一些。


    可惜,她不同意他死去,救他,助他,教他修行……帶著他在詭譎的修仙界艱難前行。


    如果說他被她吸引的最初,是因為她舉世無雙的美,那麽後來的愛上,大抵是因為這十年之間無數次的攜手與共……他是作為男寵被送到她身邊的,他太清楚自己不能對她動情,但他控製不了。


    “第十一年的時候,我被逼著對那人下手。”說著說著,曲弦眼中殺氣四溢,“那十年裏,我的村子死了十個人,又新誕生了十三人,一共一百零三口人,如果我不點頭,他們就會一個接一個被割去頭顱,再送到我手中……”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那個人呢?”


    “那個人眼裏容不得沙子,若是叫她知道我蟄伏十年隻是為了幫她的死對頭對付她,你猜她會怎樣?”


    “我猜不到。”雲繁雖然搖了頭,但她知道,十三年前的她一定會殺了他,再將人扔到徐蓮清麵前。


    至於那一百零三口人命,與她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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