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她的猜測推斷是真是假,他都必需馬上回到浮滄山,給眾人一個交代。


    “不許!”雲繁立刻拒絕,“你這是要回去送死嗎?憑我們兩人,哪裏是他們的對手?又有誰會聽我們解釋?”


    他們兩個當著眾師叔的麵殺了穆重晝,這在浮滄山以及整個九寰還不知道掀起多大波瀾,就這樣回浮滄,怕不被他們給生吞活剝。


    蕭留年腳步稍頓,道:“我是浮滄弟子,犯下欺師滅祖的大罪,自當回師門領罪。你是幽瀾魔君,本非浮滄弟子,亦不曾向師尊動過殺手,這件事與你無關,你不必隨我回門,留在別鶴海便是。”


    他一字一句,說得擲地有聲,毫無轉寰餘地。


    語畢,沒等雲繁回答,他便又往殿下行去,隻是還沒走到殿門前,一陣冷風刮過全殿,隻聽“砰砰”幾聲,殿門盡數闔上。


    殿內光線瞬間黯淡,他轉過身來,瞧見暗光裏雲繁那張笑得邪冷的臉。


    “蕭留年,你既然口口聲聲幽瀾魔君,那今日本君便讓你瞧瞧我的手段。”


    冷冽的聲音響起,雲繁生氣了,連“師兄”也不肯再叫,她可太討厭從他嘴裏聽到“幽瀾魔君”這四個字,討厭他把兩人分割得如此幹淨!


    “你要做甚?”蕭留年感受到殿內浮動起一股龐大魔氣,絲絲縷縷,如索如爪,向自己抓來。


    “要你。”雲繁勾唇道。


    作者有話說:


    關起來吧。


    ————


    第73章 賭約


    偌大的殿室中, 雲繁與蕭留年二人相向而立,誰也不動,隻有兩股不相上下的氣息, 充斥全殿, 做著無聲抗衡。


    不過一番試探, 二人立時就知彼此深淺。


    一為仙, 一為魔,這是兩種截然相反卻又勢均力敵的氣息,化作兩道交纏疾旋的風,吹得殿上蓮池波瀾頻頻,荷葉嘩嘩作響, 二人的衣裳獵獵, 長發翻飛似墨舞。


    蕭留年冷冷盯著她, 他們的境界旗鼓相當,若是動起手來,必定是場難分輸贏的戰,但他不想和她鬥法, 那廂雲繁嚼著笑與他對視,幽涼的目光中亦無退讓,不再是那個任何事都會揪著他衣角的小師妹。


    “天下男人多的是,幽瀾魔君何必為難我一人?”片刻後, 蕭留年開了口。


    “天下男人是很多,可是蕭留年就隻有一個!”雲繁道。


    “可男女情愛講的乃是兩情相悅,你這般強取豪奪又有何意思?我並不喜歡你。”蕭留年心中已然冷靜,麵對雲繁如此強硬手段亦心生憤然, 說起話來便不留餘地。


    可雲繁並沒生氣, 反而嗤嗤笑起:“你總喜歡口是心非。嘴裏無情, 心裏倒是三番兩次為了我連命都豁出去。你說你心中無我,卻為何替我瞞下魔修身份,沒有將我戳穿,又為何冒著性命之憂救我於水火,更是向你至親師尊下了殺手……喜歡就是喜歡,你們這些人,老愛自欺欺人,活得這般不痛快,遮遮掩掩又是何苦?”


    蕭留年沉默了片刻,第一次沒有否認她的話:“是,我承認,我是對我的小師妹雲繁動心生情,浮滄十三載,我將她牽回山門,伴她成長,看著她成為眾人心頭寵愛的小師妹。她乖巧懂事,冰雪聰明,體貼入微,我承認……我承認我對她愛逾性命,我是喜歡雲繁……”


    他說著頓了頓,低低地笑出了聲,像在嘲笑自己。


    “可是魔君,我喜歡的這個小師妹雲繁,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嗎?還是說她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存在。我也想對自己坦白,像你這般痛快過日子,那你來告訴我,我喜歡的人是誰?是你處心積慮演出來的人,還是你?”


    雲繁忽也怔住,她被這連聲質問問得答不上來。


    不可否認,她與他初識時的“雲繁”,是她揣摩著人心,貼合著他們的喜好,演出來的,乖巧也好,體貼也罷,通通都是假的,她並不乖巧,也不算體貼,我行我素任意妄為……和浮滄山同門眼裏的小師妹判若兩人,可這十三載同門,難道一切都是假的?


    那些同門間的情誼,她對江鋒的敬愛,對鍾繁心的親近,對出海月的喜歡,對霍危、慕漸惜甚至於越安的同門之情,還有他……這一切的一切,都在真實地提醒她,浮滄十三載,她裝著裝著,就變了她自己。


    “你還不明白嗎?雲繁隻是你萬千麵目之一,她是你,可你不是雲繁。”蕭留年見她無聲,語氣一痛。


    他也不想,不想自己情之所衷的人,隻是一個虛假的影子。


    “幽瀾魔君,我累了,就算我求你,看在這十三年師兄妹的情分上,讓我離開這裏。”蕭留年久未聽到雲繁聲音,不自覺便放柔聲音。


    他不願意再去想自己和雲繁間的複雜情愫,他隻想立刻回到浮滄,生也好死也罷求個痛快。


    “我不許!你沒聽到嗎?我不許!”雲繁飛身半空,神情已不似先前平靜,像被逼急的小獸,她知道他心裏的痛,可她竟也無從解釋那些真真假假的揣測。


    這輩子,她從沒似這般,想將要心剖於對方知曉,卻不知如何下手的境況。


    越想,她越是急怒。她也不願為難他,可他卻不懂。


    四周的風越刮越猛烈,屬於雲繁的魔氣大熾,淩架在蕭留年的仙氣之上。蕭留年察覺到她氣息中隱約的瘋狂之意,這並不是好兆頭,意味著她的心境有些不穩。


    “雲繁,你冷靜點!”他不得不暫時先前的話題,急道。


    “我很冷靜。”雲繁開口,“你不相信我,而我亦無法自證,我們之間,沒什麽可談的。”


    她也煩了,羅七八嗦扯一大堆讓人頭疼的話,還不如幹脆點。


    “總而言之,我不會讓你離開!”她冷道。


    一朵蓮花離池飛來,她足尖輕點,飄飄然落坐於那蓮花中心浮在半空,居高臨下看著他:“你也別白費力氣,縱然我們境界相當,但是……”


    她意味深長一笑,四周的魔氣忽然間纏上他的仙氣,蕭留年詫異地發現,他的仙氣正在一點一點……轉化成魔氣。


    “你沒發現嗎?你的境界馬上可以突破元嬰至化神了。你體內的仙氣是我給的,能給我也能收。”雲繁隨著那朵蓮花圍他飛了一圈,“這裏的靈源也是六柱靈根最好的食物,五色鶴羽亦在我手中,師兄,我不放你走,你就永遠別想離開這裏!”


    她能自由轉化仙魔二氣,再渡予蕭留年,這也是這半年來替他療傷時發現的。她先將這裏龐大的靈源轉化成魔氣,再將魔氣化為仙氣,送入他的體內,供他療傷修煉,而蕭留年的身體竟對她的仙氣接納無礙。她不知道是隻對師兄這樣,還是所有人都可以,但起碼這一刻,她對他有了某種掌控。


    這偌大別鶴海,皆是她的地盤。


    在這裏,蕭留年鬥不過她。


    幾道黑氣隨之遊向他,眨眼間纏住他的腳踝,將他禁錮在原地。


    “雲繁!”蕭留年氣到失言。


    “蕭留年,想走也可以,我們打個賭吧。”


    雲繁眼珠子轉了轉,飛到他身邊,不懷好意道。


    “什麽賭?”蕭留年冷硬問道。


    雲繁附耳道:“師兄,以三十日為限……若是師兄可以在我的手段下守得元陽,我就放師兄離去;若是師兄守不住,那就……留在我身邊,與我雙修,到時我也可以考慮,和師兄同歸浮滄。”


    她話音剛落,就聽蕭留年爆出一聲:“荒謬!”


    他已經從頭紅到腳,臉色如滴血。


    雲繁卻嘻嘻笑著飛到另一邊,道:“師兄,隻有這一個辦法,你可想清楚,若是不應,你這輩子都別指望離開別鶴海。”


    她語畢飛遠,指頭一勾,收回對他的束縛。


    “若不信我,你可以試試。”


    說話間,她大方地打開殿門,看著蕭留年頭也不回掠出大殿。


    轉眼就是三天三夜過去,雲繁一點也不急,盤膝於蓮心上納氣修行,遠遠觀去她麵容寧靜,儀態高華,似一尊瓷白神像,叫人心生敬仰。


    隻有此刻踏進大殿的人,心裏才清楚她有多詭譎善變,手段萬千。


    “好,我答應你。”他不得不妥協於她的手段。


    雲繁睜眼,看著苦尋出口三日無果的蕭留年,甜甜笑了。


    “不過,時限隻能十日。”蕭留年避開她逼人目光,道。


    “師兄這是在討價還價……”雲繁歎口氣,但很就無奈地聳聳肩,“罷了,誰讓你是我愛的師兄呢,依你就是。”


    說話之間,她自蓮中緩緩飛至蕭留年身邊,浮在半空,牽起他的手。蕭留年的手掌寬大,手指纖長,因為練劍的關係掌中指尖結著繭,摩挲起來有些粗糙,她能想像這雙手撫過自己肌膚時的觸感,溫柔之間的粗獷,讓人戰栗……


    “師兄,你放輕鬆些,又不是鬥法,你如此緊張做甚?”雲繁看他如臨大敵的模樣便覺好笑,唇角越勾越高。


    “從今日開始?”蕭留年直視前方,石頭般一動不動站著,僵硬道。


    “唉……今日天將日暮……又被你算計去半日,師兄真壞。”雲繁說話間朝他耳畔輕吐蘭氣,吹起他幾縷鬢發,小臉很快垮下,委屈地抿抿唇,“攏共隻有九天半時間,我可要怎麽留下師兄?好難……”


    蕭留年無動於衷,隻道:“你要與我一直站在這裏說話?”


    雲繁俏眸一轉,了然地點點頭:“確實不該一直讓師兄站著。”她嘻嘻笑著拉他飛起,飄到蓮花正中,倏爾傾身撲向他,將蕭留年壓在蓮芯中央。


    蕭留年的手攥成拳落在身畔,閉上眼,少女的體香混著蓮香卻不依不饒地鑽進他的鼻中,他可以感受到身體像被柔軟的雲朵壓著,她似乎在輕輕地蠕動,他竭力克製著聯翩浮想,卻又無法控製地猜測她到底下一步要做什麽……她的手撫向何處?她的唇點向哪裏?她的齒會咬在何地?


    就如同每次對敵,他總要預判對手的招式,然後防禦亦或進攻。


    而每每思及她的舉動,他身體對應的位置就會隨之發燙,像有羽毛似遠似近的撩過,無需觸及肌膚也能叫人戰栗。


    然而,雲繁什麽也沒做,隻是靜靜趴在他胸前,聽他心跳的聲音,一邊聽一邊淺淺的笑,她的發絲散在他胸口頸間,她的手把玩著他未綰的發,像貓一樣乖巧。


    “師兄想什麽呢?”她開了口,聲音與他胸腔裏的跳動共鳴,直抵他的魂神。


    蕭留年覺得她渾身都是陷阱,呼吸是、聲音是、目光是……他不理睬她,隻繃緊心弦等待她最後的進攻,等那仿如燎原的大火席卷而來。


    可是,他什麽也沒等到。


    身體上的重量忽然消失,雲朵飄遠,連她的氣息和聲音都跟著遠了。


    “師兄大傷初愈,這幾日又在別鶴海尋找出口,想必也倦了,今日好好休息。”


    蕭留年睜開眸,隻看到已浮至半空的雲繁,她的目光天真純良如昔,歪著頭笑嘻嘻的俏顏寫滿戲謔,神情很平和,沒有沾染半分欲/念,反叫他因為適才的種種揣測而心生羞愧。


    雲繁言出必行,拋下一句話,便飛離這朵巨大蓮花。


    蕭留年卻又覺得心裏空空的,就好似一場生死較量的鬥法,他做足了準備,可對方卻輕描淡寫地將劍一扔,道了句“不打了”,就飄飄然離去。


    看著雲繁在離自己很遠的另一側玉座上盤膝坐下,他知道自己真的不能再想了,於是坐起,盤膝入定。


    一夜無事,兩廂安靜。


    轉眼天漸明。


    暫得清靜的蕭留年忽聞得三兩聲似泣非泣的細長聲音,嚶嚶如訴,像一曲隔山而奏的箜篌。他未睜眼,隻打開神識探去,眉心一擰。


    大殿內白霧繚繞,寶珠華彩變得淺淡柔和,這陣隱約聲音,從這一重重的白霧後麵傳來。


    是雲繁在哭?


    可哪有人哭得這般勾魂——時長時短,時淺時沉,時低是高,時疾時徐……如同一闕歌謠,嗚嗚咽咽。


    這個詭計多端的幽瀾魔君,她又在做什麽?


    蕭留年的神識小心翼翼地擴張領地,又再往裏探了些,忽然間一震。


    白霧像一層又一層輕薄的紗帳,朦朦朧朧之間透出一抹影子,像兒時的皮影戲。


    她躲在霧的後麵,隻看得出淡淡輪廓,像一筆妖嬈的墨,弓著腰,腳繃在半空。所有的美好都藏得儼實,隻有那筆線條玲瓏的墨色,和她的聲音,半真半幻飄在半空,讓人自由揣測。


    蕭留年仿佛意識到什麽,在片刻的震驚後,就要收回神識,然而麵前的白霧卻仿佛知道他的窺探,一隻素手伸出,割開了白霧,像挑起的紗帳,露出雲繁的臉龐。


    潮/紅的玉顏上唇□□滴,額頭頰側布滿細汗,烏絲淩亂地粘在其上,一雙星眼半睜,含著淚迷迷茫茫地看著他,似受了驚嚇般,細碎的聲音被她咬唇咽下……


    刹那間,他猜到她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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