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逐漸意識到陛下待小公主不同尋常。


    闔宮上下的侍女太監們何其八麵玲瓏,紛紛轉了臉子,宮妃美人們的語氣跟著各自恭敬了不少,都尊“重華公主”而極少再叫“四公主”。


    她無論去何處都趾高氣昂,無論同何人說話都底氣十足。


    宇文姝行在宮牆冗長的夾道間,有那麽一瞬,她發覺自己這個皇後嫡出的公主身份如此尷尬,所有的榮耀光芒皆叫死了娘的商音一舉蓋過。


    她感覺不值。


    為自己不值。


    憑什麽她可以易如反掌地得到一切,憑什麽她不必循規蹈矩,做錯事也可以堂而皇之被人原諒,被人一笑了之地寵著。


    憑什麽那個成日追在她屁股後頭,萬事不懂的廢物也能有此等的成就。


    “說不清是什麽時候。”商音淡淡開口,“宮廷逐漸掀起了一陣流言蜚語,傳得似模似樣。”


    起初隻是傳她恃寵而驕,不好伺候。


    到後麵愈演愈烈,什麽棒殺宮女,毒打太監,濫用私刑。


    鴻德帝雖然狠狠地禁止過一回,還殺雞儆猴以儆效尤,但無濟於事。明麵上宮中不再非議,實際私底下更做實了公主的惡行。


    她忽然意味不明地偏頭嗤笑,“最開始,我根本沒懷疑到她頭上,她在我跟前依舊是一個溫柔聰慧的好姐姐。”


    “我向她鳴不平,和她痛斥宮裏顛倒黑白,不辨是非,她還真情實感的安慰我,替我出主意,裝得跟真的一樣。結果一扭頭,就將這些話挑挑揀揀地告訴了別人。”


    從幾位皇子到常進宮的郡主、世子,宮妃們的家眷,所有人開始有意無意地避著她,躲著她,視她如洪水猛獸。


    商音:“她想叫我眾叛親離,想讓我如從前一般孤苦無依。”


    “這麽一來,我能依賴的,就又隻有她了。”


    隋策注視著她的眉眼,語氣盡量輕地問道:“然後呢?”


    “然後?”商音信手要去拿酒瓶子,搖了兩下發現早已喝光,“然後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我在宮裏名聲掃地,隨著年紀漸長,她手伸到了宮外——也或許是宮裏的人十傳百傳出去的——總之,裏裏外外都很狼藉。”


    隋策替她端來酒菜。


    “因為沒有同齡人作伴,最初我的確是將她看作唯一的稻草,想著,知心人貴精不貴多,推心置腹地專注待她一個人便好。”


    商音喝了一口,“她那時脾氣越來越壞,我能忍就忍,包容了她好久。”


    “為什麽?”隋策陪著她淺酌,“她不是都達到目的了嗎?怎麽還這麽對你。”


    “能是為什麽。”


    她懶洋洋地托著臉頰,“本公主討人喜歡唄,哪怕太監宮女視我如水火,皇子郡主避我如蛇蠍,父皇照舊對我好,她就是嫉妒。”


    “再後來是顧大叔將她私底下的小動作告訴了我,包括什麽,故意派人雨夜裏將我的房門鎖住,在皇後、父皇麵前搬弄是非,同太子挑撥離間……”


    “到底是梁皇後的女兒,我早不該對她有什麽期待。”


    言至於此,商音交疊著手臂枕在下巴上,目光微沉地凝視水麵,“如今才明白,她想要的,是小六那樣言聽計從的跟班。”


    “可我不是。”


    隋策坐在一旁看她。


    她不笑也不生氣時五官眉目透出平日裏難以察覺的哀婉落寞,眼波澄澈如海,大約是隨了她那嬌花照水的母親。


    商音好一會兒沒聽見他吱聲,不免顰眉側目,不悅道:“幹嘛不說話?”


    這不是怕被你嫌打岔討人厭嗎。


    隋策無奈地笑道:“沒什麽……隻是想不到,你們王孫貴胄,日子也不是那麽好過。從前隻道你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她終於趴累了,慢條斯理地坐起身,“哪有那麽容易。”


    “這天底下,什麽地方不是戰場。後宮,朝堂,街市,一鎮一村,便是一個小小的衙門,人口不過百的集子也會矛盾重重,利益相爭。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生而在世,誰不辛苦。”


    “所以。”他握著空酒杯好奇,“正是因為宇文姝,才讓你脾氣變成今天這樣子的?”


    商音頗感不滿地瞪了隋策一眼,無所謂地冷哼,“脾氣不好又如何。”


    “我討厭背叛,痛恨兩麵三刀,尤其是遭最親近的人背刺。”


    她理直氣壯:“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好相與,知道我囂張跋扈,等那些人聞風喪膽地跑了,肯留在我身邊的,才是願意真心待我的。”


    哪怕多年過去,最終守著她的隻有不值一提的侍婢與年邁的宮女。


    可見富貴金窩裏的人情大多如紙,張張皆薄,是沒有一個肯正眼看她的。


    隋策聞之有些新鮮。


    他還是頭回聽得如此簡單粗暴篩選心腹的方式,果真帶著點重華公主的風格。


    青年臉上細微的表情沒能逃過商音的餘光,她仗著酒勁不高興:“你笑什麽!”


    隋某人認錯態度積極又熟練,“沒有,不敢。”


    後者氣哼哼地收回眼,端起酒壺再灌了幾杯,忽然感慨地吐出一口氣,眸色清明地說道:


    “隻是有點對不起小方大人,把他卷進這樁破事裏來。”


    *


    大雨是從午後隨著一團黑雲降臨永平城的,雨勢由細轉急,不過半個時辰便瓢潑傾盆,下得天地茫茫蒙塵,街頭巷尾昏暗混沌。


    懷恩街某間不起眼的酒肆裏,雪青夾紗袍的年輕公子正執杯獨飲。


    他喝得多,滿桌滿地皆是酒壇,但分明又不像是能喝之人,偶爾會被辛辣嗆住,咳得麵色通紅,形容狼狽,竟分不清是醉酒還是嗆喉。


    雨天食客少,店中僅零星坐著幾個談生意的商賈,小二上前擦桌子時擔憂地勸上兩句:“小方大人,您少喝兩口吧……烈酒傷身哪。”


    哪怕落到這副心境,他仍不忘平和地道一聲“多謝”,說:“不必管我。”


    言罷繼續一杯又一杯強行往嘴裏灌。


    那模樣不像在喝酒,簡直像在服毒。


    酒肆外簷上的雨珠連成細線,下成了密而急的水簾。


    水汽朦朧的長街盡頭,重華公主舉著油紙傘遠遠地站在高樓搖曳的燈籠下,微明的火光閃爍不定地落在她臉龐,潑天大雨中,妖冶得像落入凡間的精魅。


    商音耳邊回響著此前今秋提醒她的話——


    “殿下,小方大人而今深受情傷,正是心靈最脆弱的時候,您若此刻出現在他麵前,保管比之前耍的那些花招都要來得有效。


    “他絕對視您如解語之花,屆時談婚論嫁,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公主抬眸望了望那水流如注的酒舍房簷,每一片瓦均叫雨衝刷得明澈透亮。


    商音知道今秋的言論在理。


    方靈均是個心思純良之人。


    隻要這當下,自己踏入那間鋪子,籌謀已久的計劃,一直以來想嫁入方家的願望,便能就此實現。


    她憎恨了梁氏多少年。


    幼時的遭遇曆曆在目。


    三月春典因結交朝臣引發的亂子猶在眼前。


    隻要她成為方家的媳婦。


    隻要她有方氏這文臣之首的背景,一切難題無不迎刃而解。


    另一頭。


    借著雨勢遮蔽身形的隋策正立於湯餅鋪子後,和今秋一並注視著酒肆方向的動靜。


    當商音定定注視著方靈均時,他同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你說……”


    隋策抱起雙臂,不太有底氣地問旁邊的婢女,“她會進去嗎?”


    今秋不以為意地挑挑眉,“我賭殿下會進去。”


    隋某人登時轉頭,非常介懷地瞥她:“你不是站我這邊的嗎?”


    今秋:“就事論事呀。”


    他不是滋味地抿著唇,仍看向商音的背影,不甘心道:“那我賭她不會進去。”


    反正也沒得選。


    天光朦朧,糟糕的雨勢使得周遭過路的車馬行人寥寥無幾。


    衣裙難得低調的重華公主舉著鵝黃點銀杏的傘,那剪映筆直清麗,詩意迷蒙得好似隨時能入畫。


    隋策凝視著的目光漸次專注起來,竟莫名覺得有點緊張。


    正是下一刻。


    商音動了。


    作者有話說:


    521!啊!多麽吉利的節日!!作者在這裏祝大家節日快樂!


    還順便加了個更!(。


    咳咳咳。


    這兩章解釋一下兩位勤勤懇懇助攻多日的配角。


    語文書和商音相遇的時候都正處在小學初中階段,簡而言之就是青春期女生之間的矛盾。


    類似於校園霸淩,集體孤立,pua之類之類的……


    手段不見得多高明,但陰影會伴隨一生(相信我,童年陰影遠比成年陰影來得更久更深刻)


    但從某種意義上講,語文書也算成就了商音吧,沒有她也不會有一身帶刺,堅不可摧的重華公主。


    也希望大家都不要遇到校園霸淩~身邊都是可可愛愛,善良美麗的人~


    ps:為什麽對這個卷名如此驚訝,這不是常規套路嗎


    看上卷名不就能猜出這如此押韻的下卷名嗎(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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