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蕙其實應該說“這怎麽好意思麻煩你”,讓客人修空調實在是不應該的,然而她說的是:“先吃瓜,吃了再修吧。”她知道林寧山工具箱都提來了,一定會給她修的,她直接把客套給省了。


    明蕙又給林寧山杯裏加了點兒白開水,問他:“今晚湊合吃打鹵麵行嗎?”


    林寧山笑:“行,不算湊合。”


    明蕙說:“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了。”


    林寧山拆了空調外機,發現是電容壞了。他記得今天和明蕙回家時經過一個家電維修部,那裏應該有電容賣。他跟明蕙打了招呼,便開車去了維修部。


    等林寧山買了電容修好空調,明蕙也做好了飯。她沒問林寧山吃鍋挑兒還是過水,直接給他把麵過了水。


    院裏突然來了風,屋外比屋裏還涼快,明蕙支了桌子放在屋外。鹵是西紅柿雞蛋,院裏自己種的西紅柿和鄰居走地雞下的雞蛋;黃瓜絲胡蘿卜絲豆芽青豆分別碼著。明蕙把她種的蒜剝了,放在缽裏搗,搗碎了,滴上香油放在菜碼旁邊。


    她從屋裏拿出她自己釀的青杏酒,給林寧山斟了一杯:“家裏有一間客房,你要不嫌的話就在這裏住一晚,明天中午吃了飯再走。”


    他好不容易來了,她自然不能做這麽一頓飯就打發他。明天她起早去鎮上趕個早集,買些活魚活蝦,有間鋪子的熟牛肉也不錯。她在腦子裏盤算了一下,大概可以湊十個菜。


    作者有話說:


    好久不見,本章前一百評論發紅包。


    第5章


    晚間有風,把蔬果的香氣送進鼻子裏。


    明蕙做的飯正好,沒剩下。沒有冰箱也不完全都是壞處,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了她每頓都能吃上新東西。她是個種田的鄉下人,生於一個不能保證溫飽的年代,對於浪費糧食有一種本能的罪惡感。為了不浪費食物,她從不多做,每頓做的飯都恰好剛剛吃完。這次招待客人,她罕見地浪費了一些,以為會有剩,結果林寧山很給麵子地吃完了。


    吃完,明蕙收拾碗筷,林寧山說他洗碗,明蕙說:“你坐著,什麽都不用管。我洗完碗還要煮一遍的。”林寧山放棄了刷碗,他拿抹布擦淨了桌子,又把桌子放回了原處。


    明蕙想,他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坐那兒吃飯,一定得幹點兒什麽,她的兄弟們都沒這個習慣。當年林寧山暫住在她家,自己洗衣服自己縫衣服,她那時十六歲,在此之前她以為這些活兒都應該女的幹,但因為林寧山,她知道男的也可以幹。從此,她的兄弟們再把破了的衣服扔給她,她便讓他們自己去縫補。她的兄弟們都以為她瘋了,去跟父親告狀,她父親也不讚同明蕙,可她這麽大的姑娘也不能打了,她不幹也沒辦法。她後來還是主動給她的兄弟們縫衣服了,因為她發現,她不幹的那些活兒,都到了她的母親手裏。不過她不再像以前覺得這是她的分內事,每次她的兄弟們來領她縫補好的衣服,她都要嫌棄他們一番。她的兄弟們受不了她的埋怨,為了不招她的罵,能自己幹的便自己幹了,除非自己幹不了的才來麻煩她。後來她的兄弟們發現她主動給林寧山補襯衫,第一反應是她受了城裏小子的騙,琢磨著要把林寧山打一頓,等知道是明蕙主動,氣得罵她吃裏扒外,放著自己的兄弟不幫,去幫外人。


    十六歲的明蕙長著一張利嘴,她說,我的手長在我身上,我願意幫誰就幫誰,你們管得著麽。是她主動提出幫林寧山的衣服打補丁的,因為她想跟他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麽,便提出要教林寧山怎麽縫扣子,他縫得有點兒歪。教完他怎麽縫扣子,她又主動教他打補丁。為了感謝她,林寧山去鄰村的河裏釣了魚烤了分一半給她吃。明蕙雖然漿洗縫補都會,但她更喜歡在地裏幹活兒,因為地裏的活兒能掙實實在在的工分,工分是看得見的,不像那些家務活兒。她和林寧山一個組,兩個人一起去割麥,林寧山割完了他那部分,回過頭來幫她割,工分仍算她的。明蕙很不好意思,林寧山不當一回事,他說不過是順手。為了報答林寧山經常的“順手”,明蕙便承擔了給林寧山縫補衣服的活計。他倆一起幹活兒很快,幹完了,在明蕙的要求下,林寧山便教明蕙寫字,林寧山用木棍在地上寫一遍,明蕙便在他的字上一遍遍地臨摹。林寧山原先寫的字被明蕙描得很粗。林寧山也教明蕙算數,明蕙算不出答案,便得腦瓜崩一個。


    明蕙拿托盤把碗筷收拾到廚房,用清水衝洗淨,放在沸水裏煮。出了廚房,明蕙見林寧山站在院子裏,她看著他的背影不說話,林寧山突然轉身,明蕙忙抬頭看天,天上的月亮很圓。


    “明蕙,你種的地在哪兒?帶我去看看吧。”


    明蕙並沒有夜間散步的習慣,每天早早閉了門。但林寧山現在想要去看她的地,她想都沒想,就說好。


    明蕙和林寧山一起出了院子,附近是活動中心,不少人聚在一起聊天,這時還有人打球。街上人見明蕙和一個男人出來,跟明蕙打招呼。明蕙笑笑回應。一路上,明蕙遇上不少人。


    明蕙知道,她和林寧山晚上轉這麽一圈,明天早上不知傳出什麽來。但她不是很在乎。


    走著走著,就寂靜下來,隻能聽見狗叫混合著蟬聲。兩人並排走著,林寧山打著手電筒,月亮掛在天上,地麵投出他倆的影子。明蕙的地在村東盡頭,還要再走一段。


    在夜色裏,明蕙說之前他們以前曾去的那個湖被開發成了免費景點,裏麵據說可以露營,林寧山明早可以開車去看看。她一早就要張羅做飯,沒時間陪他,家裏的電視連十個台都沒有,總不能讓他在她家裏幹坐著。


    “一起去吧。”


    明蕙這時意識到林寧山到了她的家鄉,她讓他一個人出去轉不太合適,況且景點裏有許多館子,可以在裏麵吃,便說好。


    再往前走幾步是明蕙的地,明蕙種了玉米花生和紅薯,林寧山還要往裏走,明蕙攔住了他,“晚上露水多,別弄濕了衣裳。”


    他們站在田邊,耳邊傳來螞蚱聲窸窸窣窣的蟋蟀聲風吹樹葉聲,幾種聲音混合在一起,反倒更襯出田裏的寂靜。花生葉紅薯葉玉米苗的味道往鼻子裏鑽,要仔細分辨才能分出和青草味道的不同。


    這夜顯得格外的藍,比明蕙新漆的那麵牆還要藍。


    明蕙一瞬間好像回到了以前,這天這地這地裏的一切和四十多年前都沒什麽不同,隻是她和身邊的人變了樣。


    明蕙對林寧山說:“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回去的路格外的長,兩個人走得很慢,誰也不著急。來之前和明蕙打招呼的人又和她打了一遍招呼,有人沒按捺住好奇,問她身邊的人是誰。


    明蕙想了想,覺得別的詞都不合適,就說是朋友。


    聽的人眼睛在黑夜裏驀地亮了一下,在鄉下朋友不是個稀奇的詞兒,但一個六十歲的寡居女人和她的朋友在晚上遛馬路並不怎麽常見。這麽晚遛馬路,今晚一定在明蕙家過夜了。明蕙平時拒絕說親拒絕得那麽幹脆,突然帶一個沒親戚關係的男人在家裏過夜,還毫無忌憚地公之於眾,一點兒不怕人知道……


    明蕙有點兒後悔,鄉下“談戀愛”也叫“談朋友”,聽的人恐怕誤會了。但林寧山在身邊,怕他覺得不自在,她也沒解釋。反正林寧山明天就走了,別人怎麽說他也聽不見。


    到了家,明蕙對林寧山說,今晚就委屈他在西屋的裏間休息。西屋一共兩間房,外間是她的工作間,一個長衣架上擺滿了衣服,沒人找她做衣服,她便畫了樣子自己做,她嚐試過擺攤,擺過一次因為不肯還價一件沒賣出去,就再沒賣過,衣服就在裏麵掛著。裏間隻有一張木床一個床頭櫃和一個衣櫃。床因為平時沒人睡,平常隻有一個床板放在那裏。


    洗浴間和廚房連著,都在廂房。是鄉下那種常見的太陽能熱水器,明蕙怕林寧山不會調水溫,給他示範了一遍。明蕙從沒買過沐浴露,洗澡都是用香皂,她拿了一塊新香皂裝在肥皂盒裏,讓林寧山湊合用,又拿了新牙刷新毛巾給他,便自動退出去了。


    她進了西屋裏間,踩在床板上擦吊扇上的灰塵,擦淨了,又下來擦床板,她把自己新做的被子鋪在床板上,又鋪上新的床單,給蕎麥枕頭換了新枕套擺在床上,薄被方方正正地疊好放在枕邊。取出蚊帳掛好,明蕙走到客廳倒了杯白水放在床頭櫃上,以便林寧山夜裏口渴手邊有水。


    這一切做完她走到院子裏,林寧山已經洗完澡出來了。他車裏放著換洗衣服,洗完澡他換了一身衣服。他很自然地和明蕙說話,明蕙突然有了錯覺,好像他們這樣生活不是一天兩天了,她馬上為這個念頭感到尷尬,進屋取了吹風機。她告訴林寧山,這個吹風機用了十幾年了,現在不能吹熱風。


    然而這個天是不需要吹熱風的。


    明蕙讓林寧山趕快進屋休息,林寧山說他還想在院子裏再待會兒,明蕙便搬了張竹躺椅讓他坐。林寧山很突兀地讓明蕙講一個鬼故事聽聽。


    那時林寧山還在鄉下,到了麥收時節,曬穀場到處都是麥子,林寧山被委派在外麵看麥子,夜很深了,外麵星星多得數也數不清,明蕙偷偷出了自己家打著手電筒到了曬穀場上,一束光打在林寧山臉上,兩人躲到穀垛後麵,林寧山給明蕙講中國的詩畫傳統講埃爾加講牛頓力學講一切明蕙聽得雲裏霧裏的東西,作為回報,明蕙給林寧山講鬼故事,她肚子裏一堆鬼故事,講起來都不帶重樣的。四周傳來蟬聲,林寧山看著湛藍的夜幕,問身旁的明蕙,她現在講這些,難道不覺得害怕麽,明蕙說,這有什麽可怕的,你不要怕,這都是我編的,做不得真的。


    今天天上隻有一輪很大的月亮,沒有星星。明蕙沒問什麽,從腦子裏搜尋了一個四十多年前曾經講過的鬼故事,毫無新意地又講了一遍。


    過了一會兒,林寧山閉上了眼睛,大約是睡著了,明蕙走到近前看他的臉,最終還是沒叫醒他。她進到屋裏取了蚊香點了,放在林寧山旁邊。現在很多人家都不用蚊香了,因為味道太衝,蚊香的味道和天上的月亮一樣,和幾十年前差不多。幾十多年前的蚊香味道在空中飄著。不過四十多年前,她是用不起蚊香的,都是收集了玉米須點燃驅蚊,到了夏夜,滿院子都是玉米須的味道,林寧山回城後,給她寄了兩盒蚊香。


    她走到屋裏取了蠟燭,走到屋外,點燃了放在腳邊。在月亮和蠟燭的光亮下,她坐在林寧山旁邊繡她之前沒有繡完的梔子花。


    作者有話說:


    上一章紅包已發,沒趕上的沒關係,這章前一百評論依然有紅包。感謝在2022-06-15 23:29:39~2022-06-17 12:38: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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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章


    有月亮的夜裏,明蕙在繡一朵梔子花,因為她的母親希望布鞋上有一朵花。她時不時看看林寧山,又繡自己的花。


    風比之前更大也更涼了,她走進屋子拿了一個薄毯,給林寧山蓋上。她趁著月色和蠟燭的光亮,仔仔細細地把他看了一遍。他仍是高高瘦瘦的,腰板很直,不和她並肩一起走時走路很快,離著遠了和年輕時也沒多大區別,可離著近了,她發現,他和她一樣不年輕了。他們眼角都有了紋路,他的眉毛顏色也比之前淡了些,鬢間有了白發,現在雖不多,但以後會越來越多的。


    林寧山是這時醒的,明蕙繼續低頭繡她的花,她對林寧山說: “不早了,趕快去休息吧。”


    林寧山一看表,已經是淩晨一點了。他說:“你也快去睡吧。”


    然而兩個人都沒有要先動的意思。林寧山湊過來看明蕙繡的花,也不說話,明蕙也沒有找到話說,隻有蟬和鄰居的狗在叫。林寧山想起以前,明蕙是個很愛說的人,說的同時手也不閑著,不是在縫衣服就是在納鞋底。她說的是一回事,手上做的卻是另一回事,說話一點兒沒耽誤她幹活兒。他為此甚至有些佩服他,擱他自己是做不到的。然而,她現在一心一計在繡手上的花。


    明蕙察覺了林寧山在看她,她收起了手上的東西,起身又對林寧山說了一遍:“夜裏寒氣重,趕快進去休息吧。屋子我給你收拾出來了,今晚委屈你了。”


    兩人一起把躺椅蚊香蠟燭收進了屋。明蕙引林寧山來到了西屋,林寧山在西屋外間看到明蕙的縫紉機和衣架上掛的衣服。外間有一麵牆是黑板,上麵畫著各類衣服樣子。她因為沒上過學,對學校反而比一般人有感情,關於學校的想象,最後落在黑板和粉筆上,聽人有黑板漆,便買了自己漆了,又買了各色粉筆。她關於衣服有了想法,便把樣子在黑板上畫下來。


    這對她既是工作又是娛樂。有線電視費自前夫去世後,她就不交了,現在家裏電視收的台不到十個,手機還是老式手機,月租費是最便宜的,手機連微信都沒有。她又不喜歡串門聊天,除了做這些,也沒別的可做。


    林寧山看看衣架,又看看黑板上的衣服樣式。這麽多的衣服堆在這裏,不像是別人定製了沒拿走的,大概率是沒人買。


    林寧山問明蕙:“能給我做件衣服嗎?”


    “當然可以,不過……”她不過是一個鄉下的小裁縫,現在連她的鄉鄰都去商場買衣服,不找她做衣服了。


    林寧山替她補充道:“不過價錢得提前說好,我知道你的工費很貴,我不會跟你討價還價。”他笑著跟明蕙分享他以前的事。他剛出國的時候,國內國外完全兩樣,他的美國朋友一度認為他很有錢,因為他說他在國內的衣服都是找裁縫定製的。後工業化時代,手工才是奢侈的。短短幾十年,國內也到了這階段。林寧山沒說的是,他標準化的身材也幫了他的忙,在百貨商店打折區買的衣服像是給他定製的一般。他有錢找裁縫定製衣服是後來的事,專利費讓他過上了還算優裕的生活。


    明蕙不好意思地笑笑,她知道現在國內大城市的時裝裁縫工費也很貴,但她是一個無人問津的鄉下裁縫。不過林寧山這麽抬舉她,她也沒反駁。林寧山從來比別人高看她一眼。


    林寧山是第一個說她很聰明的人,當時她正在吃她做的糖火燒。她和林寧山一起幹活兒,因為月經肚子疼,林寧山幫她幹完活兒,送她回了家,第二天不知從哪兒弄了紅糖給她,她喝了兩杯紅糖水,要把剩下的紅糖還給林寧山,林寧山不要,她就把紅糖拿回去了。她平常舍不得單吃白麵,都要把白麵和其他麵混在一起,林寧山也好不到哪兒去。她用了白麵和紅糖很奢侈地做了糖火燒,偷著帶到地裏,林寧山收了糖火燒,把一個掰成兩半,分明蕙一半。兩個人就在地頭吃。林寧山突兀地誇她真聰明,明蕙不以為然,“別笑話我了,聰明什麽,連黑板報上的字都認不全。”林寧山反駁她,“再笨的人,隻要受過教育,認個幾千字是不難的。你才是真聰明,第一次做糖火燒就做這麽好。”明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聰明,但她很快樂。


    既然林寧山讓她做,她做便是了。她對林寧山說:“明天我給你畫幾個樣子看看,你先休息吧。”


    明蕙從西屋出來,去了洗浴間,她收起林寧山用過的香皂,拿出自己的舊香皂,香皂用得還不到半指厚。拿牙膏刷牙,牙膏皮扁得像紙。她平常擠擠還能再用兩次,但林寧山在,她應該換新的,明明家裏就有現成的新牙膏,她怎麽就忘換了呢?


    明蕙忙了一天,到這時早該睡了,可她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她翻出早前買的書,上麵有許多襯衫式樣,書是她在圖書市場買的,不是論本,而是論斤,她買了五斤書,比五斤的活魚還便宜。


    很長時間裏,明蕙都是獨自睡在這院子裏,今天第一次有了除她之外的人。


    她和第二任丈夫老曾感情一般,結婚沒多久就分房睡了,到後來,兩人各自花各自的錢,老曾要吃明蕙的飯,得跟她交夥食費。他倆感情不好,但這種感情不好跟別的夫妻不一樣,他們幾乎不吵架,彼此連個髒字都沒帶過,是附近難得的模範夫妻。


    老曾臥病在床的那一年大多時候和明蕙說話都很小心翼翼,怕明蕙生氣虐待他,雖然明蕙從沒虐待過他。老曾一早就跟兒子說定,去世後要和前老伴葬在一起,怕明蕙知道了不高興,一直瞞著她。明蕙到底知道了,老曾一個勁兒地向明蕙道歉,明蕙表現得很平靜,她對臥床的老曾說,“你以為我稀罕跟你葬在一起?”說這話的時候,明蕙正在幫老曾翻身,老曾很識相地保持沉默。因為老曾寫了遺囑,把房子給明蕙,明蕙也很講究,不僅每天給他做他愛吃的,還把電視搬到了老曾的臥室,交了一年的有線電視費,讓他天天有節目看。兩個人相處得比以往還要和諧,老曾甚至勸明蕙再婚找一個會做家務的男人,這樣可以多享些晚福,要是有下輩子,他再和他的前妻遇上,他一定多幹家務。


    夜裏老曾做夢,叫他前老伴的名字,明蕙就睡在隔壁,聽得清清楚楚,連續每天晚上都叫,聽得明蕙心亂,她拿了棉花堵耳朵也不管用。


    等到老曾去見他的前妻,夜裏突然安靜了下來。明蕙竟有些不習慣,連續幾晚睡不著。雖然兩個人沒什麽好,她平常也都是靠自己,但她這次確切地知道,以後她都將一個人了。


    明蕙睡得晚,起得卻和平常一樣。鍋上煮了小米粥,她在一旁貼玉米餅子。林寧山也起得早,在裏麵刷牙,她新換了牙膏。


    賣豆腐的老徐在街上吆喝,明蕙忙熄了火,抓了錢出門買豆腐。


    賣豆腐的老徐看見明蕙門口的車還在,問明蕙:“昨天你們家來親戚了?”


    明蕙嗯了一聲,算是承認。她吸取了昨天的教訓,說朋友讓人誤會。反正林寧山今天就走了。


    老徐笑著說:“既然來親戚了,買一塊怎麽夠,多買幾塊吧。我做的豆腐是十裏八鄉第一份,讓他也嚐嚐。”


    “一塊就夠了。”


    老徐想起明蕙的兒媳說,明蕙這人是很摳的,提著禮物到家裏來看她,連飯都不做。老徐倒是理解,明蕙沒子女,又沒退休金,哪有錢讓她大方。


    明蕙提著豆腐進了門,林寧山正給她掃院子。她說別忙了,林寧山說“好”,然而又繼續掃。


    明蕙把做好的玉米餅盛在盤子裏,拌了豆腐,這時小米粥、篦子上的紫薯已經熟了,她從壇子裏取了些醃蘿卜幹盛在碟子裏,解了圍裙招呼林寧山吃飯。今天她隻煮了一個雞蛋,放在林寧山手邊,今天她別的做的有點兒多,怕吃不完。


    一條街上的老陳從自家杏樹上摘了杏,拿了一些給明蕙送過來,進到院子,見明蕙和一個男人在院裏吃飯。夜裏留宿的話,其實是親戚的可能性也很大。但老陳平常保媒拉纖做慣了,見明蕙和眼前男人年齡相當,第一時間就往那方麵想。以前她給明蕙介紹老伴,明蕙一個都不見,放出話來要三十萬彩禮。這一個男人比她介紹的都要好,也不知道是哪個媒人介紹的,這麽快就成了。


    老陳本來想跟明蕙要些黃瓜西紅柿,中午做打鹵麵,可她見了這場麵,一時忘了,轉身就回到了家裏,跟家人們分享了她的所見。對於明蕙和男人這麽快住到一起,老陳倒是覺得沒什麽,她是個很講求實惠的人,那些條條框框都是給年輕人的,她給年輕男女說媒時,總要囑咐女孩子,千萬不要跟男的在結婚前發生關係,那影響彩禮的要價,但明蕙不一樣,都是娶過嫁過的,這個年紀也不可能懷孕,看對眼了就在一起,分了也沒什麽損失。她倒是很佩服明蕙,這個男人,別的不說,起碼比前一個要年輕許多。她看麵包車停在門口,沒準男人是個麵包車司機,司機也不錯,明蕙以後想去哪兒就讓男人開車送她去哪兒。她本來是為明蕙高興,聽在兒子兒媳耳朵裏,總結起來就一句話:明蕙這個過了六十的寡居女人留一個男人在她家過夜。


    兒子同兒媳說:“這麽老了,還做這種事兒,也不怕丟臉。她兒子知道了,恐怕要鬧。”


    兒媳感興趣的是另一件事:“那男人真給蕙姨三十萬彩禮?”


    老陳不理兒子,以她多年做媒的經驗對兒媳說:“我看不一定有。要真是看對眼了,一分錢不要也是可能的。看不上才把彩禮要得高高的。這種事我見多了。”


    明蕙回憶老陳的眼神,覺得她大概是誤會了,也不知道以後傳出什麽來。但她眼下很高興,根本想不到以後。


    明蕙今天穿了一件淡藍色的襯衫,白褲子白鞋,都是很寬鬆的,適合運動。頭發隨便挽起來,套在漁夫帽底下。帽簷故意壓得很低,不仔細看看不到她眼角的皺紋。林寧山看見明蕙手裏有一根拐杖,特意留意了她走路的姿勢,沒發現有什麽問題,忍不住問道:“你的腿怎麽了?要是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


    明蕙馬上明白了林寧山的意思,她看著拐杖笑道:“我沒事,我是覺得你要是爬山,可能用得著。”景點有山,山雖不高,半個小時就能爬完,但林寧山不借助拐杖恐怕是上不去的。他畢竟不年輕了,身體不比從前。


    “你自己不用嗎?”


    “我用不著。“她常年做農活,身體還是要比林寧山好不少的。


    “我記得,咱倆好像一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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